,寒冷的灰雲,沒有日陽的光影。
這天我替娘送一包東西到小樹巷的張家去,我出門的時候,看天色就特別陰,我獨自走在曲曲折折的石板路上,一眼望去,沒一個人,路兩邊的院牆顯得那麽高聳,生硬的黑塊上,附着一層深沉的死綠,那是在寒風中已然死去的苔藓。
我雙手蜷成一團藏在袖子裏,直覺得巷子裏穿行的風特別冷,發出“嗚嗚”的哨聲,像有無數只看不見的手迎面推着我,不讓我輕易前行,我只能把手上的東西抵在胸前,多少能夠抵擋一點冷風也好。
好不容易到了張家的門前,正伸手待要去敲,卻聽得裏面“咣當”一聲,什麽東西摔到地上的脆響,然後就有男人、女人很大的說話聲,像是在吵架,我一怔,不知道到底還要不要敲門。
但是站在巷子裏,卻實在太冷了,我跺了跺腳,還是趕快把東西送到人手裏,就回家吧!
屋裏吵架的聲音很快就平息下去,看樣子也只是兩口子拌幾句嘴吧?
我靜聽了一下,便伸手在門環上敲了幾下,門很快“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來一個中年男人很多褶皺的半張臉,不耐煩道:“誰啊?”
“我、我是竹枝兒巷桃家的,來給你家送這個。”我把手裏的東西舉到他眼前。
“噢,是我們家送去補的棉褲子和小寶的棉鞋。”屋子裏的女人答應一句,那男人才臉色好看了一點,從我手裏接過東西,扔下一句話:“等等吧,我去拿錢給你。”
“好。”我只得點頭,這男人轉身走開後,我順勢看見了門裏面的情景。
門裏面進去和我家一樣,是一塊空地院子,有兩棵小樹,然後就是屋子,那男人進屋去了一會,卻忽又聽見裏面“咣當”一聲,好像是瓷碗摔在地上碎了,然後一個男孩子聲音哭喊道:“大狗、大狗撲過來了!小鳥的脖子被它放進嘴裏被咬斷了……嗚!不要,不要來咬我!”
然後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的聲音又響起來:“小寶乖!大狗不會咬小寶的,啊?乖!別哭了,娘在這兒!”
男人半天才從屋裏出來,臉上神情比先更是煩躁,手裏另拿了個包袱,對我道:“這裏有一件棉襖子,撕破了的,請幫忙把裏面補一兩棉花再縫好,工錢也在這裏面了。”
我答謝一句,拿着包袱連忙走了。
※※※
時辰已經快到日入時分,但天已漸漸擦黑,風更冷了。
我惦記着早起時,看見歡香館何二買回一只剛宰好的全羊,不知道桃三娘今天又忙着做什麽好吃的?我回家放下東西,便又出門溜到歡香館去。
桃三娘今天穿着一身豆綠色的夾襖夾褲,系着白色的包頭和圍裙,站在一口熱氣滾滾的鍋邊,拿一個小碗盛出一點嘗味,看見我進來:“桃月兒!正好你來了,來嘗嘗這羊肉羹味道如何?”
“噢。”整個院子裏都是帶點膻膻的香濃羊肉氣味,我走過去,桃三娘用勺子慢慢攪拌鍋內,告訴我說這裏面都是切丁的羊肉配上藥材黃芪和暖身的花椒,還有蕈子、白蘿蔔丁等,一起煮出來的,我喝了兩口,頓時覺得一道暖流直沖入肚子裏,很舒服。“好喝!”我笑答道。
我見何二正忙着在砧板上切肉絲,旁邊一張桌上擺着還是新鮮的羊腿、羊排骨、羊頭等,以及筍片、姜絲、蒜瓣等各種調料的碗碟,我好奇道:“今天只做羊肉菜麽?”
“是啊。”桃三娘點頭笑道:“昨天元府派人送來銀子,今晚元老爺已經包下歡香館了呀。傳話的人還說,老爺專要吃羊肉,但是一物有一物之味,不可混而同之,所以今晚也只有羊肉咯。”
“噢……”我又看見一小口壇子被架在爐上,壇子蓋下還壓着箬葉,我問:“三娘,這也是羊肉?”
“嗯,這是用茴香之類的調料和羊肉一起,用最小火焖在壇子裏,得兩個時辰。”桃三娘答道:“而且,煮羊肉的秘訣是,最好放三、五枚胡桃,或者一撮雲南茶葉,可以去膻氣。”
另外還有一道栗子紅燒羊肉圓已經做好,只在籠屜裏熱着;一大盤腌制了辣椒粉以及鹽、酒、醬的羊排骨,也在待入鍋油炸了,還有煮熟的羊肚,桃三娘将它再油炸一下,然後切絲,配炒熟韭菜、椒鹽、油蒜汁一起拌勻做一道涼菜,讓我嘗了嘗味道,竟然很有嚼勁味道很香,我睜大了眼睛:“三娘你把這些都教給我吧?”
“其實都不難做,”桃三娘擡頭看看天色:“元府的人快到了,你還是先回去吧?”
我一驚:“春陽要來?那我得趕緊走了。”
桃三娘點頭:“倒不是因為他來你就得避開,倒是他弟弟……”桃三娘說到這,神情有點陰霾起來:“那個不安分的小家夥,淨想要惹是生非!”
“他弟弟?”我腦子裏總有爹在為元府修船那最後一晚的情景,尤其是我掉進河裏看見那兩個餓鬼的樣子,那青衣少年笑容可掬的模樣背後,卻是暗藏那樣的殺機,每每想起我都會不寒而栗:“那我趕緊回去了。”
我有點慌不擇路地跑回家,卻見娘挺着個肚子正淘米準備做飯,我忙接了過來,讓她回屋裏去,烏龜不知怎麽醒了,正呆在廚房門的爐子邊上,睡眼惺忪地半睜着看我,我做着飯菜,聽着竈堂裏的火噼啪作響,心裏想着歡香館裏現在是什麽狀況。那元老爺好像自從嘗過三娘的廚藝後,就離不開了,一個月之中總要來吃兩回晚飯,或者在自己府上以及其它外面宴請賓客,也常讓三娘做些什麽湯水點心之類的送去,的确是歡香館現在的最大主顧呢!桃三娘因此的名氣也更大了。
我端着飯菜經過院子走進屋裏去的時候,還不自禁地踮起腳朝矮牆外望了一眼,果然又是懸了“元”字燈籠的兩乘馬車停在那門口,依稀能看見歡香館門內人影來往的喧雜。
爹今天又不在家,我和娘兩個人一起吃完晚飯,門外有人敲門,我心裏一驚忙問道:“誰啊?”
“是我!”隔壁嬸娘的聲音響起。
我心裏才暗暗松一口氣,過去開門,娘趕緊讓進屋座。嬸娘笑笑地道:“就是過來問你借點紅線,我家裏的都用完了。”又指指外面:“對面歡香館好熱鬧的啊,那位元大人又來吃飯了,嗨,既然這麽喜歡桃三娘的手藝,幹脆把她找到府上做廚娘不就好了。”
“噢。”我娘顧着去找線,并不多搭這類閑話。
嬸娘又低頭看看我娘的針線簍子,恰好娘把我下午拿回來的張家那件撕破的棉襖放在那,看衣服大小必是小孩穿的,娘已經開始補了:“诶?誰家孩子這麽淘氣把衣服撕成這個樣子?”
娘随口答:“小樹巷的張家。”
“張家?”嬸娘突然反應極大,一把将衣服扔開:“他家孩子的衣服?”
“是啊,怎麽?”我娘也被她吓了一跳。
“他家孩子啊……”嬸娘說到這,還跑到門口看了一眼,我娘着急了:“他家孩子怎麽了?”
嬸娘有點神秘地壓低聲音道:“他家的孩子聽說得了癔病啊。”
“癔病?”我和娘同時驚呼。我立刻也想起了下午到張家的時候,裏面傳出的那些砸碎東西的聲音,以及那個小男孩的哭喊聲。
“可是小小的孩子怎麽會……”我娘還有點難以置信。
“噓!可不能說出去啊,其實就這幾天才發的病,他們鄰居聽到響聲,好心去探問,卻反招人罵了一頓……啧、啧,想不到你還幫他家補衣服。”嬸娘的語氣有點憤憤的,也不知是同情還是什麽。
“唉,可憐孩子。”娘嘆了一句。
“是為什麽得病?”我追問,其實我還不是很懂什麽是癔病。
“誰曉得咧!”嬸娘撇撇嘴:“他家大小子不是在元府還當個差事麽,都十四歲那麽大個人了,前些年才又得了這個幺兒,疼得什麽似的,那天就是跟他娘去元府找他哥,回來那天晚上就聽見他家裏鬧騰了,哭着嚷得跟殺豬似的。”
娘找出紅線團截出長長一根卷好交給嬸娘,嬸娘謝一聲就要走,我送她出門。
出了門口我和嬸娘都自然而然地朝歡香館望去,竟然就看見了四個分別穿着白、青、黃、紅幾色衣衫的少年,飯館門前正踢球踢得起勁,我沒敢說什麽,倒是嬸娘“嘁”了一聲,嘟哝一句:“幾個小毛孩子。”就轉身走了。
我正趕緊待要關上門的之際,忽然一個細弱的聲音幽幽飄入我的耳朵:“姐姐……”
我一怔,就在我正轉身的眼角餘光中,直對着我家對面,一堵罩在一棵樹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