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見表姐就怔住了吧?我想到這裏,就故意說道:“小譚哥哥,明晚我們一塊兒玩吧?我們要在水裏點蠟燭放小船,送走表姐的病根,到時候天上又有焰火,水裏還有燭光,一定很好看!”

“好啊!”譚承一口答應:“明天晚上,在河灘邊見!”

可在他走後,李珠兒也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笑笑,好像在傍晚的時候,飛來的粉蝶就會特別多,她站在小橋頭,仰望橋上飛來飛去衆多的粉蝶,看當看着它們,好像那才是讓她最開心的事,可我也不好再問她了,也許這就是比我大的女孩子的心境吧,并不是我現在能了解的。

※※※

街上比起往日格外地熱鬧,許多人天黑以前就已經聚集到河邊,楊柳樹堤間,束上了長長一行的大紅燈籠,歡歌笑語不斷。一眼望去,賣煮芋頭、炒栗子、紙紮花燈的小攤,也尤其多。

自從小姨來家以後,娘這幾日的心情也明顯地大好,一直有說有笑,小姨雖然總說金陵遠比江都繁華,但此刻也是一路新奇地賞玩不已。

看了公告,大約戌時二刻焰火才會開始,爹和姨父拿着那包紙船和蠟燭,娘和小姨則提着食籃,我和表姐提着柚子燈走在最前,這兩盞刻了花的柚子燈,特別引人注意,我有點得意,拉着表姐的手走,聽見有小孩啧啧稱奇,我也故意裝作聽不到。

天上那一輪中秋圓月,已經越來越現光亮,我簡直覺得它看起來就像個金黃大月餅,只是不知道裏面包什麽餡的,偶爾幾片雲掠過,也像盛餅的布絨,我這樣跟表姐說,表姐卻笑我就是嘴饞。

河邊有人設臺子供了香燭瓜果,還有不少書院裏成群結隊出來的學生,遠遠地就聽見有人議論說他們那些讀書人在作詩,要賽文,可我們都是聽不懂,只有李珠兒因為有時看家裏收支賬本,認得不少字,她告訴我說聽聞金陵不少妓女還都是認得字的,據說還常和那些學生文人寫歌作詩,我腦袋裏就想起那元老爺身邊見過兩次的金雲,還有那陳長柳和岳榴仙夫婦,他們都懂識字作詩的吧?

我正在東想西想,迎面就看見譚大夫和譚承走過來。

那譚大夫在我們鎮上一帶可是最德高望重的人,爹娘趕緊上前去和譚大夫打了招呼問好,那譚承就看着我們笑:“小月妹妹的燈真別致,是柚子皮做的?”

我笑着答是,那譚大夫拈須笑道:“今夜月明風清,在水邊看焰火,火花映照到水面,就更加好看。那些讀書人占了最好的位置,我們不如也找一塊地方等着?”

“是啊,我們還要放船呢。”我跟爹說,但娘大着肚子容易疲乏,只好他們和譚大夫先找地方坐下休息,只讓譚承與我和表姐在離他們不遠的水邊放船。

幾只硬紙船上放一小截點着的白蠟,就放到河面上,每放一只我就說一句:“表姐的病根飄走啰!”這是小姨和娘教的,我就覺着好玩才這麽說,那譚承衣兜裏還裝着炒杏仁,拿出來給我們吃,我倚着一棵柳樹根坐着,炒杏仁已經去了殼,鹽炒得很幹很香,但仍然有一股清苦味,我看表姐吃了幾顆,眼睛卻望着水面那幾只打轉的小船發呆,也是奇怪,河水一徑是流的,又吹着微風,怎麽這幾只小船半天還在這裏沒有飄走?

這是有人一陣歡呼,幾聲“砰砰”的悶響,天空炸開了五彩斑斓的花!

“放焰火了!”譚承指着天上興奮地喊。

“砰砰——”又是幾聲,幾朵金黃帶紅的菊花一般火光照亮了夜色:“好漂亮!”我驚呼道:“表姐!你快看!”

李珠兒卻突然又咳嗽起來,我起初沒在意,譚承在一旁關切問道:“怎麽樣?很難受嗎?我明天拿些膏藥來給你熱敷一下後背試試?”

“不用了,這兩年吃過很多藥,試過好多方子都沒治好,你別費心……咳咳……”

河面上一直有數只粉蝶在飛來飛去,紙船在水面打繞,它們就紛紛在小船上落下,卻可惜紙船太小,蠟燭燃着的火苗竟把它們的翅膀一下子就給燎焦了。

“哎呀!”李珠兒一邊咳嗽一邊看見了,顧不得想就要伸手到水裏去把粉蝶救下,譚承喊一句:“小心!”卻不敢去拉她,我連忙拽住她的手臂:“別滑到水裏了。”

幾只紙船雖說就在我們眼前的河面上,但離着岸邊也有兩尺多遠,起碼我和表姐倆人的胳膊接到一塊,才有可能夠得到,我勸她說:“紙船放進水裏就不要再去撈了,不然你的病好不了。”

李珠兒卻還是着急了,這時天空的焰火“哔哔叭叭”地炸響,我看她卻是根本沒有一點觀賞焰火的心思,不知哪來又一陣風,紙船不再原地打轉,開始慢慢順着水流而去,她就一直望着河面,那些粉蝶逐光,跟着紙船一直飛,她也就跟着紙船一直走,我還想看焰火呢!可發現她跟着紙船就要走遠了,譚承也跟了過去,懊惱也沒用,我一跺腳只好也跟了過去。

……不知道是我合該倒黴,還是別的什麽緣故,我跟着表姐譚承、跟着紙船,走了一段沒多遠,就見河邊依水有一座簡陋開闊的茶棚,裏面燈火通明坐着一些人,茶棚門口的水邊也有幾個人,我一邊走一邊只顧看天上的焰火,全然沒有注意,但突然表姐他們停下來了,我差一點撞到譚承身上,才回過神來——

只見一個戴着金項圈的青衣少年從水裏撿起一只紙船,好像一臉好奇,就在我看見他的時候,他也正朝我們望過來,我頭皮一緊!

譚承開口喝道:“那是我們放的紙船,你不許動!”

譚承這一聲喊,水邊那幾個人也回過頭來,那個一襲寬袖白衣,頭上绾髻,額上齊眉勒着抹額的人,天啊!是春陽!

我徹底傻了!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元府的人怎麽會在這裏出現?他們不是只會待在茶館酒樓那樣的地方嗎?這麽簡陋到連泥磚牆都沒有的茶棚子附近,怎麽會看見他們?

青衣少年手裏拿着紙船,船上有燒死的粉蝶,他臉上是促狹的笑,朝手裏輕輕一吹,紙船上那蠟燭火苗熄了,幾片粉蝶的殘骸像碎葉子般飛起來,又緩緩飄落地面。

“你……”譚承有點生氣了,走上前去兩步,聲音更大:“我說這是我們的紙船,你沒聽見?”

一個皮球在地上不遲不徐地滾了過來,金黃色衣裳,容貌姣秀的少年走過來,他足足比譚承的個子低一個頭,但他完全沒看見眼前有人似的,走到譚承面前撿起球再轉回去,然後把球一腳踢了,對面一個穿深紅色寬袖衣服的少年接了,再一腳踢向此時仍面對我們站着的青衣少年:“燃犀!你在磨蹭什麽?”

我手有點發抖,從後面拉住譚承和表姐的衣服,低聲道:“別、別惹他們,我們回去吧。”

“有錢人就了不起啊!”譚承的聲音還是沒減弱,不知是不是因為李珠兒在旁邊,他才不肯示弱。

數只小紙船流到這裏,就被凸出水面的石頭羁留在那裏不動了,那些粉蝶好像也感覺到了某種恐懼或威脅,慢慢也四散着飛開了,李珠兒望着它們飛走的身姿卻不說話。

青衣少年并沒有理會別人踢給他的球,仍然饒有興味地看着我們,這時後面那人再喊一聲:“夏燃犀!”

青衣少年還是沒理會,反笑指着我道:“小丫頭是你?總能看見你?”又指着地上那些粉蝶對我表姐說:“你是跟着這些妖蛾子過來的?剛才我看見它們飛到前面林子裏去了。”

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我聽着卻是一驚:“你說什麽?”

李珠兒忽然急切地問道:“你真的看見它們飛過去了?”

“是啊。”青衣少年臉上挂着一慣的笑,但那笑裏我直覺得充滿奸邪……

李珠兒也不理會我們,就往他指着的方向跑去,我來不及反應,譚承也已追過去:“哎!你去哪?”

我雖然很怕,但我更想知道這餓鬼的話是什麽意思,表姐的行徑很古怪,但他好像一眼就完全看穿了我表姐的心思,還說起什麽妖蛾子,她卻二話不說就朝他指的地方跑過去了:“你、你對我表姐說什麽?你、你別想害她……”

青衣少年挑眉睥睨着我:“小丫頭說什麽大話?我想做什麽你管得着麽?”

這時茶棚子裏走過來兩個元府的家丁:“老爺請少爺們回去喝杯茶再玩。”

黃裳的秋吾月那幾個便走回茶棚去,青衣少年還站着不動,從剛才就一直沒作聲的春陽喊了他一句:“走吧!”

青衣少年又瞥了我一眼,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