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的哀嚎……後來,那場悲劇終于被他制止了,那幾百個餓鬼的孩子,卻也只剩下一百個都不到,恐怕他就是因為而發了狠心,獨自一人到人間來,尋找足夠的血食供應他的兄弟姊妹們,而那艘船,我想必定是要送給他的兄弟姊妹們容身的……餓鬼道之中,山川湖泊都是刀山劍海,平地之上也是顆粒不長的蠻荒砂礫,餓鬼們衣不覆體,也是可憐呢。”
我已經完全懵了,好像聽不懂桃三娘的話一樣,明明是大白天裏站着,卻全身都好像凍得木了似的:“你是說,那春陽的兄弟姊妹都死了大半?生為餓鬼,那麽可憐……”
“是啊。”桃三娘答了一句,手裏的勺子在石磨上刮了幾下,讓那濃稠的米漿流得更快一些:“這都是他們前世的報應,投生餓鬼道的人,與打進地獄去沒什麽分別。”
我全身打了個冷顫,忍不住深吸一口氣,這時何大從外面回來,是專門到宰牛屠戶那去買回的一大塊上等牛腩肉。
“三娘,這是要做什麽?”我很少見歡香館賣牛腩肉,看她今日大費周折在磨米漿,又買回牛腩肉,不知道她又在琢磨什麽新菜。
“金絲粉啊。”桃三娘笑道:“是那長沙人念想多年的家鄉小吃。”
“噢……你也知道怎麽做法?”我說完這句話,又覺得自己說了一句廢話,這天下恐怕就沒有桃三娘不會做的菜。
“對了,三娘,”我忽然又想起剛才的話題:“你說運河上那船裏,還會死人嗎?我爹、我爹還在那兒……”我想到這裏,又一陣害怕。
“這個可是難說的。”桃三娘想了想:“我也不知道那家夥打的什麽主意。”
“啊?那我爹不是有危險了?我得去把爹叫回來!”我轉身就要往外跑。
“你別去!”桃三娘一看我急了,連忙叫住我,“桃月兒!你去了也沒用,難道你說出來,你爹就會相信?”
我站住了,是啊,爹和娘都不會信我的話的:“那怎麽辦啊?三娘!”
“唉,你別擔心,你爹不會有事的。”桃三娘笑笑摸摸我的頭,拉我回屋裏去坐:“我告訴你的話,你也千萬不能告訴給別人,他不會犯到我的頭上,但我也不能妨礙了他的事,你懂嗎?”
我似懂非懂點點頭。
金絲粉的做法講究起來,也是挺煩冗的。
桃三娘是用今年新打下的上好稻米,以金山運來的泉水濾清和浸泡好,然後磨漿,蒸粉,蒸好後再壓片和切條,我幫着做,只見那出來的細粉條十分柔軟潔白、輕滑膠韌,浸在一缸清冽的泉水裏載沉載浮,舒散好看。
另外兩只大鍋裏,自下午就開始分別熬下了數斤豬大骨,和那上等的牛腩肉,時間也已經有兩個時辰了,掀開蓋看,豬骨湯正乳白地翻滾,牛腩肉則滿鍋紅辣辣的,幹紅小辣椒配着金黃的牛脂油浮在湯面上一層,辛香撲鼻。
桃三娘拿來一個竹編的漏勺,抓一把米粉放進漏勺,然後整個漏勺浸入豬骨湯鍋中間,就着滾燙的白浪中待米粉略滾幾下,粉即可燙熟,然後倒入一個瓷碗內,再舀一勺豬骨湯,一勺帶紅湯的牛腩肉,待細看那牛肉,筋與肉層次分明,因為烹煮的火候,那一根根筋都呈半透明的金黃色,十分誘人的樣子。
“來嘗一碗試試味道如何?”桃三娘遞給我。
“好香。”我接過碗筷,吃了一口:“好辣!怎麽放這麽多辣椒?”我辣得舌頭都火燒似的。
“是啊,這金絲粉,是長沙當地的美食。”桃三娘笑道。
“哦!你是做給那個賣骨董的趙先生吃的。”我恍然大悟:“但是他今天會來店裏吃飯嗎?你去請他了?”
“我當然知道他今晚會來吃飯啊。”桃三娘也不解釋那麽多,仍只是笑吟吟道。
※※※
那長沙人看來是酗酒成性的,晚間他一個人果真又來了歡香館,腰杆挺得筆直地進門,但架子卻不像第一天見時那麽端正,而是拿出幾吊錢往桌上“嘩啦”一扔再坐下,先點了一壺梨花白,叫上兩個小菜,就開始喝起來。
桃三娘端出了紅旺旺的金絲粉,我看他立刻變了臉色,大驚失色道:“這氣味聞着,就和小時候家裏對着的那條巷子口賣粉那家飄出來的味道一樣!”
“真的?趙先生不是逗我開心吧?怎麽可能會有一樣的味道?”桃三娘謙虛笑道,“請趁熱嘗嘗,趙先生那麽多年沒回過家鄉,恐怕早就忘記是什麽味了。”
那長沙人連連擺手:“不會忘,不會忘!”
他筷子夾起一塊牛腩肉,仔細端詳道:“嗯,煮夠了火候的牛肉就是這種深紅的色澤,筋肉有韌性咬起來卻不費牙。”他一邊吃着一邊大加贊嘆,時不時再幹一杯酒。
桃三娘笑勸道:“您還是少喝一點吧,昨晚不是才喝多了?”
那人大搖起頭:“喝酒的時候,才能是我最輕松開心的事,”他拍拍心口:“再有什麽不高興的事,也就忘了。”
“您還能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啊?昨兒不是才賺了一千兩銀子麽!”桃三娘故意這樣順着他的話恭維他。
“一千兩?一千兩算什麽?”那人沒好氣地白了桃三娘一眼:“我手上随便一件東西就可以賣個幾千不在話下,那一千兩銀子算什麽?”
“噢,趙先生那當然是大買賣大生意了,哪像我這小店經營,沒見識到。”桃三娘依然順着他的話恭維他。
我看着他痛快地吃着那碗粉,覺得這人實在沒什麽意思,一開始見到時,倒是挺有點內斂謹慎的模樣,怎麽這兩天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緣故,說話口氣讓人總不太舒服。我還是早點回家陪娘好了。
想到這裏,我便給桃三娘做個手勢,告訴她我先走了,然後便跑回家去。
我做好了晚飯,娘推說不餓,吃喝了兩口湯,我自己随便吃了點,就到院子裏和烏龜玩兒。
晚上的空氣很清爽涼快呢,我用一片草葉子去撩烏龜的臉:“不知道我爹現在怎樣了,那船還要多久才能修好?”這些話我也只能對烏龜說。
烏龜眨眨眼看着我,烏溜溜的眼珠似乎能聽懂我的話似的:“烏龜,你睡覺的時候,也會做夢嗎?”
我把它拿起來托在掌上,四目相對,它竟也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的雙眼,我忽然覺得好笑:“烏龜你也不說話,整天悶着自己想事兒?”
忽然這時院子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聽有人說:“不好了,船上又死人了!”
娘從屋裏驚魂失措地跑出來:“桃月!你爹……”
我趕緊過去扶住她,娘卻身子一歪,暈倒在地。
我吓壞了,大聲喊道:“娘!你怎麽了?你醒醒啊娘!”
隔壁的嬸娘興許是聽到我喊,過來拍門:“桃月!你娘怎麽啦?”
我這時沒辦法分開手去開門,只能答道:“我娘暈倒了。”
“那你快來開門!”
“可是、可是我得扶住她……”娘看着瘦,可我想托起她,還是很吃力。
“沒事,你先讓她坐下來!直接坐地上也行。”嬸娘急了。
“好!”我慢慢把娘放下來,讓她坐在地上,正好背靠門檻,然後過去開了門,嬸娘正在數落剛才外面傳話那人,他是住竹枝兒巷尾的,姓譚,與生藥鋪那位譚大夫是叔侄親戚,年紀尚輕,有時好像也到生藥鋪去幫忙跑個腿什麽的。
“跟個燙屁股猴兒似的,喊什麽?整條巷子都聽到你聲音了!”嬸娘一邊說一邊進來,扶着我娘道:“月兒她娘呀,感覺怎麽樣了?別動了胎氣啊!”
我娘已經慢慢醒轉過來,虛弱睜眼道:“沒、沒事,就是眼前忽然發黑,腳沒站穩……”
“來,進屋躺一下吧。”嬸娘要攙她起來,她卻擺手道:“不、不!快問問他,誰死了?”
“哦、哦!”我答應了趕緊去問,那嬸娘則又大聲罵道:“臭小子快說啊!誰死了?”
“不、不是桃月兒她爹……”那人吓壞了,斯斯艾艾地答道。
“聽見沒?不是你相公!”嬸娘也放了心,扶着娘進屋去了,但我站在那裏,還是感覺背脊陣陣發涼,又死人了,一天之內死了兩個人?怎麽會這樣?是春陽幹的麽?……我轉頭望去歡香館,夜幕裏歡香館門前的紅燈籠亮着,映出裏面人影幢幢。
我在井邊打了水,煲開了送去給娘,嬸娘正在陪着我娘說話,我又退了出來,烏龜在牆角下一動不動看着我,我總覺得心裏一塊重重的擔憂,假如再有人死呢?假如下一個是我爹呢?不行……
我想也沒想,就沖出門去,可是剛跑到歡香館門前時,卻恰好桃三娘送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