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那些從天花板上站起來的巨人,它們裹着用黑色的雲霧織就的長袍,一張張蒼白的沒有任何五官的面孔裏不斷地發出着陰冷的獰笑。它們蠕動着的虛幻不定的身軀上,單單手臂朝着八角楓他們三人延伸了下來,拖的長長的,猶如一道道纖細的蜿蜒扭曲的影子,忽實忽虛,如柴的16雙枯手猛地從裹着手臂的黑袍中伸了出來,劈頭蓋臉地直撲站在下面的八角楓等三人。

八角楓感到了一股火辣辣的熱浪撲面而來,她感到這整座的宮殿仿佛都燃燒起來了。倏地,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出現在了那些糾結交纏在一起的一縷縷黑霧之中,煞白的尖牙從一張緩緩張開的巨口中顯現出來。

“是蜥頭蟒!”卡夫卡第一時間認出了它。此時的它的身體仍在冒着黑煙,原先閃着金色磷光的盔甲一般的皮膚上因為體內的高溫而爆裂出了數不清的洞口來,血肉模糊。

在卡夫卡大喊出蜥頭蟒的名字時候,夏天往十字架後的那兩扇巨門中的紅色那扇跑去。而八角楓亦認得這怪物,在她下到這裏跳入那個陷坑時,正趕上它狂性大作将一顆巨樹撞倒堵住了坑口。

蜥頭蟒的攻擊快過了那些黑霧無臉巨人一步,搶先到了卡夫卡與八角楓面前。八角楓與卡夫卡不約而同地往兩個方向跑開,蜥頭蟒的頭部重重地撞上了石壁,引得整個殿室裏頓時發出了轟隆隆的巨響,如山地崩裂一般。

卡夫卡與八角楓從眼角的餘光裏瞥見夏天從紅色鐵門的右下角處又拉出了一個鐵環,一個狹小的凹槽随之露了出來。由此他們知道,夏天對于這個地方的了解遠勝于他們,并且在到這裏之前他是做了足夠的準備的。

八角楓與卡夫卡想為夏天吸引蜥頭蟒的注意力,盡量将其的攻擊範圍轉移到殿室的另一個角落。但是誰承想那只受了傷的蜥頭蟒狂性大作,一時竟也認不清所要報仇的對象究竟是誰。重擊在石壁上的它将身後緊随而來的那些無臉巨人也一并當成了仇人,它一聲長嘯,立時一股飓風從口中噴了出來。狂嘯的大風将八角楓與卡夫卡打翻在地,他們只能緊緊地拉住那個陷坑的邊緣才剛好不至于被卷入空中。而此時的夏天還來不及将鑰匙插入凹槽,便也被大風卷起。幸運的是,他在被卷起來的同時拉住了那根十字架,可是鑰匙卻從手中掉落,飛入空中,被剛好張着大嘴的蜥頭蟒吞入腹中。

這股突如其來的飓風惹得無面巨人本來交織纏繞在一起的黑色濃霧一般的軀體與手臂頓時如青煙四散。于是,噴出暴風的蜥頭蟒轉而成了那些無臉的倒立在天花板上的巨人的第一目标。它們發出了一陣如抽噎般斷斷續續的凄厲哀鳴來,它們的身體盡管散去了片刻,但是很快又重新合上。那陣陣凄切的哀鳴好似催命的符咒一般,讓蜥頭蟒一聽到便痛苦不已的癱倒在地上,猙獰地扭曲着,它龐大的身軀狠狠地撞倒了倒吊着人的那個十字架。白色的人骨摔落在地上,散了、碎成了粉末的同時被卷入風中,沒留下半點它存在過的跡象可循。

八角楓忽然感到臉頰上有些濕潤,就好像有雨點滴落在自己的臉上一般。卡夫卡也同樣感覺到了。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擡眼朝上望去,原來,方才蜥頭蟒吐出的飓風竟然與那些長明燈的光芒發生了一種奇特的融合,化為了一股滔天的巨浪旋在了半空中,就在他們擡頭向上望去的同時猛地直落下來,頓時讓八角楓他們陷入了深水之中。

蜥頭蟒并不甘心自己一時的失利,它重振旗鼓在滾滾的洪水之中飛速的旋轉起來,想形成一股強大的漩渦将那些無面人吞噬其內。殿室內的水位極速地升高着,夏天與卡夫卡緊緊地攀着石壁極力讓自己不會被漩渦的吸力卷走。盡管他們都知道,被它所吞噬或許只是時間的問題。

“你們快看!”八角楓忽然大喊道,聲音裏充滿了希望。卡夫卡與夏天一起向着八角楓所指的方向望去。原來随着水位的升高,此時的他們已經在靠近天花板不到3米的位置了。他們可以清楚的看見在天花板上的一個角落裏有一個黑魆魆的深洞,或許那就是蜥頭蟒爬進來的那個洞口。

而此時原本天花板上站滿了的無面人們都已經被卷入了蜥頭蟒所造成的漩渦中心。在這深水之下,它們正激烈地纏鬥着,剛好可以為他們贏得爬上去的時間。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水位一定要再升高到可以讓他們夠到的位置,另外已經随時會被越來越急的水流帶入漩渦的他們能夠熬到那一刻。

他們三人焦急地等待着,即期盼着水位能上升地再快些,又警惕着水位上升所帶來了一波波拍打過來的浪花不至于将自己卷入漩渦。可就在這焦心的時刻,水位忽然停止了上漲,那漩渦也随之有了漸漸停息的勢頭。

八角楓他們都知道,這可并不是個好兆頭,如果蜥頭蟒不能拖住那些無面人,那麽他們三個将面臨的是比它更難對付的無面人。

“幫我收好這個!”八角楓掏出了那個裝羊皮紙的小瓶子,交給了卡夫卡,“等一下水位上去的時候,你們先走,不要等我!”

說着,八角楓沒有等卡夫卡回答便往水下潛去。卡夫卡剛想攔住她便被夏天拉住了,他很确信地對卡夫卡說道:“她在水裏不會有事的,我們要做的,是不拖她的後腿。”卡夫卡想起了在罐頭大酒店的那次,知道八角楓的水性确實是超乎常人的好,但是在這裏,也會如此嗎?

卡夫卡還來不及多想,忽然水面沸騰了起來,緊接着有一股強大的暴風從水底深處沖出水面,那風在水面上立時回旋了起來,随之劇烈旋轉的水流帶高了水位。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就到了天花板頂。夏天與卡夫卡在那漩渦尚未形成強大的吸力之前便爬入了那個洞口。那洞口黑魆魆的,原來它一直被遮在了那些穿着黑霧袍子的無面人的陰影裏,因此一開始的時候他們都沒有看見。如今爬上來一看,竟發現這洞有一人多高,讓他們剛好可以站起身來。

卡夫卡與夏天在洞口并沒有等多久,八角楓便攀着洞沿從水底爬了出來。三人在黑暗的甬道內摸索着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走到半路時,發現這洞顯然是人力開鑿而成的。一路上,八角楓與卡夫卡皆在心裏暗暗地回想着前面所發生的一切,揣度着這石道的真正的開鑿者究竟是誰。會是那個将60塊金磚偷出去的人嗎?但是如此高的距離,他們又是怎樣搬運上來的呢?又或者,他們走的是那扇門口也有着無面守衛巨人的黃金大門。八角楓知道,這一切的背後恐怕又是一段詭谲怪誕的故事了。

走在卡夫卡與八角楓身前的夏天一直沉默不語。當他們終于來到洞外時,天上的太陽正蒙上了一層橘色的光暈,黃昏降至,天很快就要黑了。

雖然陽光并不刺眼,但在黑暗之中行走過久的卡夫卡與八角楓還是不适地用手遮擋住了從樹梢上直射下來的光芒。在那一瞬,他們同時放松了對夏天的警惕,都沒有注意到,夏天已經帶上了一個特質的口罩,那是用來屏蔽自己悄悄打開的鐵罐的毒氣的。

刺激性的煙霧被沒有防備的八角楓與卡夫卡吸入肺內,頓時兩人皆手腳無力地癱倒下來。

在迷迷糊糊之中,八角楓只覺得眼裏的夏天如同被摻了金光的幻影一般,忽隐忽現、飄忽不定。她知道夏天會拿走那張羊皮紙。果然,蹲在卡夫卡身邊的夏天從昏迷了的卡夫卡身上拿走了那個小瓶子。突然,她看見夏天掏出了槍來對準了卡夫卡的頭。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擡起手臂拉了下夏天,夏天立刻停住了,轉過身來。在她最後的意識裏,她所見到的,是夏天一如往年的那種笑容,狡黠而又天真。八角楓想起了夏枯草。

19

當八角楓醒來時,發現自己和卡夫卡已經被挪到了遠離那片蜥頭蟒出沒範圍的安全地帶。她懶懶地坐起身來,想到那卷丢失了的羊皮卷,雖然沒有多大的難過,但不免還是有些失落。而此時的卡夫卡亦睜開了眼睛,他也坐到了八角楓的身邊。兩人有氣無力地靠在一顆爬滿青苔的雨林裏特有的闊葉樹上,看着挂在樹梢上的月亮,聽着四下裏悅耳的蟲叫與鳥鳴,那是盛夏的聲音。

一種已經被卡夫卡與八角楓自兒時起便體味了千百遍的挫敗感讓他們久久地不發一語,令人沮喪的茫然如這黑林之中的暗影一樣,讓他們無力驅散,只能勉強說服自己接受已經被它們禁锢住的事實。

“只要對他們有用,查理的死就只會帶來新的查理。”八角楓忽然開口了,她漫不經心地談到了卡夫卡此刻所最不想提起的讓自己頭痛的人。

“但是如果查理當衆死去,”八角楓接着說道,漫不經心地好像在順口談着一件日常中可有可無的小事一般,“這樣的死,才是無可挽回的必然。因為失去一個棋子對于他們來說是不想。而暴露他們的秘密,是不能!”

卡夫卡沒有回答八角楓的話。但是八角楓的話他是聽進了心裏的,他開始細細地盤算自己下一步該做的事情了。

20

在回到羅山城後,八角楓請了兩個星期的假,她想好好在家裏休息自己精疲力竭的身體。在這段時間裏,她幾乎天天都泡在游泳池裏。似乎是天生的,在童年時期極少見過水的八角楓在中學第一次跳入游泳池後便展現出了過人的、大大超出常人的天賦。但凡她只要一入到水中,便如出了網的魚一般,靈活自如,且可以無需任何重物便潛入很深的水底。這也是她可以輕易的潛入那座神秘的地下宮殿的深水中,引得蜥頭蟒再次吐出飓風,又不會被它們追上甚至發現的原因。一是因為她在水裏極快的速度,另一個是因為她知道自己身上沒有人類的味道,那些東西甚至可能都沒有發現到她的存在便又重新陷入自己的混戰當中了。

在八角楓所請的假期即将結束的時候,一個晴朗的早晨,一份精致的小包裹被放在了她家門口的地墊上。八角楓走出來拿早報時看見了它,上面沒有寄件人的署名也沒有任何快遞公司的印章,顯然是被人包好放在門口的。八角楓将其拆開,發現裏面是一張卡片和一份裝了卷紙的小瓶子。她拆開了瓶子裏的那卷紙,驚奇地認出了裏面的內容就是自己前日裏丢失了的那卷羊皮紙上的,只不過它被歪七扭八地謄錄到了眼前的這樣普通的白紙上。八角楓又看了下那張卡片,上面只寫了一句話:對不起!

看見卡片上熟悉的字跡,八角楓馬上就知道了那位送包裹的人。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畫面從八角楓的記憶深處閃現了出來。在那裏面,自己還是一個7歲的小姑娘的時候。她坐在一張椅子上,懷裏抱着一只火紅色的熟睡着的狐貍,而夏枯草正站在她的身後為她梳着剛剛洗好的頭發。就在離她們不遠處的一個靠牆的床底下,正躺着兩具保持着與生前一樣滿臉驚恐地瞪着雙眼的屍體。

八角楓将早報扔在了沙發上,小心地将那卷紙與一本小冊子放在了一起。她還沒有注意到早報的頭條消息裏所刊載的前夜裏羅山城所發生的一件大事-重要議員查理在昨夜的酒會上被離奇殺害,屍首分離。據本報在場記者所述,屍體倒地之後,很快就變成了一具散發着惡臭的不明鳥類的屍體。有照片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