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她竟喚他「小少爺」。難道離開秦府,他們之間的關系就真的淡了嗎?

秦翊想起當初那個把他護在身後的嫂嫂,她教他讀書、寫字,給他做衣加被,為他準備各種他喜歡的點心,記得他生辰給他做長壽面,給他講故事講道理,在他傷心時安撫,喜悅時與他分享,生病時不離不棄,讓他體味到了前所未有的親情。

這些,真的能說淡就淡嗎?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容炀,自己到底不是他,而是秦晏之的弟弟。

「我一切都好,嫂……」秦翊突然噤聲。

容嫣淡淡一笑,「無礙,想叫什麽便叫什麽吧。畢竟叫了五年一時改口也不易。」

「是,嫂嫂。」秦翊總算恢複了些笑容。「我聽祖母提,您去了宛平?」

「是。」

「那如今是回來了?」秦翊期待。

容嫣搖頭。「只是回來過年,過了年還是會回去的。」

期待落空,秦翊眉間籠了幾分失落,随即想起什麽又笑道:

「對了,嫂嫂年初栽的臘梅開了,我猜中了是紅色的。您還說是若是紅色的便給我做紅梅糕……」秦翊越說聲音越低,試探道:「那花開得旺盛美極了,您可要回去看看?」

容嫣感嘆,秦府裏唯一盼着她回去的,除了郡君便是他了吧。怕再惹孩子失落,這問題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轉了話題道:「我記得你院試通過了,可準備好了去州學?」

「嗯。」秦翊點頭。「不過兄長要帶我入京去順天府學進學。」

「這可是好事。順天府學非常人能進,你若念好了,可是有望入國子監。一定要聽你兄長的話,好好念書。」說着看了眼容炀,給了個「你也一樣」的眼神,容炀板着臉點頭。

「如此入京,怕更見不到嫂嫂了。」秦翊笑道,卻是涼苦。

容嫣深吸了口氣,安慰道:「你大了總要離開這個家,即便嫂嫂沒有離開秦府你該走也是一樣要走的。見到你如今這樣,我已經很為你高興了。」

「若非嫂嫂我也沒有今日,您若不管我,怕我還不知在哪裏呢。」

「可休要這樣說,到底還有你兄長呢。雖他不常在通州可每每回來不是一樣照顧你,不然他怎會把你送到我身邊。」

「他把我送到你身邊是為了……」

「秦翊!」

身後,一聲潤朗的呼喊響起。

這聲音不算熟悉,然給這俱身體帶來的悸動讓容嫣無法忽視,她僵住了,緩緩跟随着秦翊回首的目光望去,朦胧霧氣中,她看到了那個她并不熟悉,卻深刻在腦海裏的臉……

是秦晏之——

一層層的記憶泛着莫名的悸動從心頭湧過,綿綿地酸楚。容嫣感覺自己快被這種不受控制的情感淹沒了。

她和秦晏之也不過只接觸了一次,便是和離那日。三個月了,她甚至都快忘記他的模樣他的聲音,可偏偏這具身體就是忘不掉!

眼下,情感與理智抉擇,容嫣僵住。

待秦晏之走近的那一刻,她還是把滿腹的期待壓了下去。

理智勝了。

因為她不是「容嫣」。

秦晏之從容駐足,站在她面前亦如記憶中那般,溫潤儒雅,俊得像精雕細琢的美玉,明亮又宛若修竹般英逸。

他望着她的眼眸清亮如水,然流露出的永遠是微涼的冷淡——

二人對望,容嫣察覺他眸光的冷淡裏似有異樣的波瀾暗湧,從眼底一層層地漾了上來,她斂回目光,再不瞧他了。

「再次恭喜小少爺。家人還等着我回去,便不與你多聊了。」容嫣對着秦翊莞爾,又出于禮節地垂目對秦晏之潦草福身,扭頭走了。

「容嫣。」

身後,清潤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不得不承認,秦晏之聲音很好聽,溫而醇厚,極易甫定人心。

可這聲音若是淩厲起來,其傷害程度也半分不少——

原身的記憶被勾起,她腦子裏突然冒出了秦晏之的一句話:

「容嫣,你心還能再狠嗎!」

不管這話他因何說出來的,但對原身震撼程度足以讓此刻的容嫣感受到她當時的絕望。原來她在秦晏之眼裏就是這樣的人。

容嫣漠然轉身再次對視他。眼裏澄淨無波,卻也涼如秋水。

秦晏之有點怔,随即沉聲道:「你走後祖母一直念着你,若是可以……去見見她吧。」

誰有資格邀請自己回秦府,他都沒有資格。

容嫣冷哼了聲,櫻紅的雙唇輕碰,平靜道了聲「抱歉。」

沒有任何語調的兩個字,卻重重地挑動秦晏之的神經。這不是她該有的神情,往昔的容嫣是和婉柔順的,她看他時,水潤的清眸流淌出的是無限依賴和羞怯。可眼下她冷漠得似山雲岫煙,摸不透。

秦晏之心頭一緊,眉宇不自覺地蹙起,蓄了抹冷淡的愠意。

對,這才是他本該有的神情——

容嫣淡然瞥了他一眼,再沒給第二個眼神轉身離開。然才欲靠近弟弟,發現看距自己僅三步之遠的虞墨戈。

——他沒走?

那他都看到了……容嫣心有點亂,又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

思量片刻,她淡然含笑道:「我以為您走了,對不起,沒與您招呼一聲。」

「無妨。」虞墨戈精致硬朗的輪廓稍柔和,勾了勾薄唇溢出兩個字,像珠玉劃過。「我本要離開了,可方才在酒樓小姐落下這個,總該還了才好。」說着,他攤開手掌,掌心裏是一只疊好的絹帕。

容嫣摸了摸袖角,愣了,随即臉紅目光深長地看着虞墨戈,遲疑地道了聲:「謝謝。」便将那絹帕匆匆從他掌心拿走,因為匆忙,冰冷的指尖在他溫熱的手心劃過。在她手撤離的那一刻虞墨戈下意識握掌,卻什麽都沒抓住,空的——

他淡笑收手。

「下回莫要再丢了。」

容嫣點頭。低垂的睫毛輕顫,将捏着手帕的掌心朝衣袖裏縮了縮,淡淡道:「那我們先告辭了。」說着,帶容炀離開。

然從他身邊擦過時,被他攔住了——

「等等。」

虞墨戈看了眼曲水手裏的披風,曲水會意遞了上來。他望着容嫣,清清冷冷地道了句:「小姐拿着吧。」

容嫣怔愣,茫然地看看曲水手裏的披風,又擡頭看看他,滿眼不解。

虞墨戈抿唇淡笑,指了指她衣衫。容嫣低頭,這才注意到衣襟上的沾染的血跡,連裙擺都髒了。不過殷紅和衣衫上的海棠繡花相稱,倒也不是那麽明顯,她辭笑道:「不必了,謝虞少爺。」

她不接,他便不動,面色沉靜地看着她,眸色似水深沉。

二人僵持須臾,到底還是他敗了。可他若言敗,那他便不是他了,虞墨戈單手一挑将披肩接過來展開,披在了她肩頭,動作一氣呵成連個反應的機會都不給她。

眼看他修長手指朝飄帶探來,她清楚他要做什麽趕緊退了一步拉開距離。這已然夠讓人多心了,不能再讓人生疑。她一面感謝,一面轉身匆匆将飄帶自己系上了。

眼瞧着街角處寄雲和玉芙尋過來了,她她留了句「再會」便帶着弟弟和楊嬷嬷離開了。

虞墨戈看了她須臾,也轉身朝自家的馬車去了。然才邁出兩步忽而頓足,挺拔着脊背,雙肩穩如磐石地偏首,半張側容正對秦氏兄弟。

霧氣淡了,陽光直射将他精致的輪廓打下一層光暈,與這清亮相對的是光影下他晦暗不明的神情。

他餘光掃向秦晏之,薄唇微勾,慵懶張揚似這冬日裏的柔光,卻也帶着凜風般的肅殺清冷。二人對視,他優雅地揚起下颌,漫不經心地扯了扯銀白鶴氅,閑适而去……

一直到他上了馬車,秦晏之的目光始終未錯。

他認得他,京城有名的纨绔虞三少,可比起這個名聲他更願喚他「戟霸」,天資縱橫胸有韬略的征西将軍。瑕不掩瑜,放蕩掩不住他的能力,本可為國所用卻沉淪至今,可惜了。

只是,他識得容嫣?

知道他不羁,然方才那幕卻無半點輕佻之意,如此舉動可見兩人定是相識已久,他們如何認識的?回想容嫣方才面對他時的恬然嬌澀,秦晏之心中是說不清的滋味翻湧,這是曾經他再熟悉不過的神情,但現在不屬于他了。從她大病新愈後,她給他的只有冷漠。

這又怪得了誰,五年,足夠讓人生情,更能将人炙熱的感情一點點磨蝕……

秦晏之憶起了方才那只手帕,絹帕上的刺繡隐約是朵朝顏。

他記得剛成婚時,她喜歡極了這種小花繡了很多。還偷偷在他衣衫的袖口也繡了一朵。男子在袖口繡花,還是這不知名堂的花,豈不是讓人笑話。量她小姑娘不懂便将衣服收了起來,直至被她翻出詢問,他不以為然道: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