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擺擺手:“那麽客官想吃點什麽?小店會盡量為您做到。”
“那就請做一道骨頭肉吧?就是豬身上,長在一起的骨頭和肉,能一齊咬碎吃下去的,做法随你。然後,還有一道如意圓子,不過可不是那種剁碎了再捏出來的豬肉圓子,而是要把肉切了方塊,裏面挖空再放入餡的。”
我突然覺得這個男人很讨厭,他說那兩道菜名的時候,我卻覺得他在故意為難人,菜名和方法都說得含糊,也刁鑽。
桃三娘卻毫不在意,笑笑:“好的,請您稍等。”
就到後院廚房去了,臨走還示意我也跟她進去。
“三娘,那兩道菜你知道怎麽做嗎?那人是什麽人啊?”我有點憤憤不平。
“不難的。”桃三娘把我手裏的陶罐拿過去,用水沖沖幹淨:“我剛想起有腌的鹹鴨蛋,給你拿幾個回去吃。”
“謝謝三娘了。”桃三娘總是送我好吃的,也拒絕不了她,因此每每我都更不好意思。
“三娘,方才那人點的菜……好像很難啊。”我還在想剛才的事。
桃三娘一邊給我揀鴨蛋,一邊搖頭笑笑,喊何二:“帶肉的豬脆骨還有吧?炸一碟,配醬拿出去就行了。”
“就這麽簡單?”我驚訝道。
“是啊。”桃三娘笑我大驚小怪:“不過如意圓子有點麻煩,天黑了,你還是快回家吧?”
“噢。”我只好點頭:“我先回去了。”
其實我很想看她做那道如意圓子,但天的确黑了,娘一個人在家,我是得快點回去。
屋子裏娘的一盞油燈亮着,娘做好了飯菜但一直在等我回來,我拿出桃三娘給的鴨蛋,然後一起一邊吃飯,一邊給娘講去看到爹的情形。
我說爹渴得那樣,把甜湯一口氣都喝完了。娘就笑,說你爹就是這副蠻牛勁兒。我也笑說,弟弟可不要像爹一樣,太淘氣了我可管不住他。
吃完了飯,我到井邊洗碗,烏龜伏在牆角,看見我就慢慢爬過來,我故意逗着它玩,把它翻過來,急得它四肢和腦袋都伸出好長,可就是碰不到地面,半圓的龜殼像不倒翁一樣左右搖擺,我看着覺得很好笑,過了一會才重新把它正過來。
……不知道弟弟會是什麽樣的,會像爹還是娘?會不會淘氣不聽我的話?
其實我寧願天天在歡香館看桃三娘做菜,也不喜歡和街坊鄰居的那些小孩玩,男孩子們都那麽惡作劇,好了不起的樣子,女孩們要不就是做針線女工,要不就湊在一塊兒說一些無聊透頂的悄悄話……怪沒意思的。
“桃月!出去跑了半天,還不快洗澡……”娘在屋裏催我了,我趕緊答應去。
※※※
第二天下午,我閑晃到歡香館的時候,看見了元老爺!
想是天氣晴朗,他的身體也好多了,這會子正悠閑地坐在圍欄邊那最好的位置上,面前擺出一整套翠綠色晶瑩剔透的茶杯子,和幾色茶點,手裏揮着一柄羽扇,在他對面坐着的,竟然是昨晚那個自稱長沙人的中年男人。
照舊是着一身白衣的春陽,在風爐上烹着茶,還有昨天看見那個玩球的金黃色衣服男孩子,在默不作聲地剝着栗子,還有那些随身小厮,在周圍或站或坐。
我不敢從正門進去,連忙繞到側門進後院。
桃三娘正在把一些新鮮剛下來的青橘子剝皮,見我來了,便把手上剝好的一個橘子肉給我:“怕酸嗎?”
“三娘這是做什麽?”我接過來橘子問。
“青橘皮切絲、焯水,晚上拌涼菜啊。”
“三娘,那元老爺又來了……”我讷讷地說。
“是啊。”她倒是不以為意:“來看東西的。”
“看什麽東西?”我更奇怪。
“那個長沙人,有不少骨董玩意兒。”桃三娘自己也拈了一片橘肉進嘴,随即酸得眯起眼睛:“他手上戴的那串玉石珠子,據說是以前長沙國王棺材裏拿出來的呢。”
“噢,是賣骨董玩意兒的……”我知道骨董是什麽,江都一帶自古繁榮興盛,常年能看見那些走街串巷,專門收人家裏玩意兒的人,街上也有專賣這一類物件的地攤或店面,“他有很多寶貝啰?”
“可能是吧。”桃三娘對這個似乎沒一點興趣,手裏不停地收拾青橘皮。
“生橘皮苦苦的,能做菜吃?”
“嗯,焯水之後,還得泡一兩個時辰,做菜之前還得再燙一次水,用蜂蜜浸上,才能保證去掉苦味,然後把蜂蜜和花雕、鹽、醬油腌制牛肉條,炒熟出鍋以後,配上蜜浸的青橘皮絲,撒上炒白芝麻,味道就好了,還能清氣化痰。”桃三娘一邊把橘皮切絲,一邊跟我說。
“哦,改天我也給爹娘試試。”我雀躍道。
“桃月兒真孝順。”桃三娘誇我。
這時屋裏的小厮過來傳話:“老板娘,我們老爺有請。”
“來了。”桃三娘答應一聲,洗幹淨手去了。
我好奇,便又像上次那樣扒在門邊偷看裏面人舉動。
只聽那元老爺對桃三娘說道:“今晚在你這吃頓便飯,就不要像上次那樣大費周折了,就揀你幾樣拿手菜來嘗嘗,這位朋友從長沙來,楚人嗜辣,你也做兩個辣菜吧。”
“是,大人。”桃三娘笑着點頭。
那長沙人卻笑道:“老板娘的手藝了得,昨晚已經領教過了,雖做的手法都不是地道辣菜,但滋味火候都沒說的。”
“哦?是什麽菜?”元老爺來了興致。
“骨頭肉和如意圓子。”
“那今晚再做來試試。”元老爺吩咐道,然後回頭問旁邊那不作聲的黃衣少年:“吾月,第一次帶你來着,你想吃什麽?點個菜名。”
黃衣少年擡眼看了桃三娘一下:“鯉魚。”
“嗯,”元老爺略點頭,随手端起面前的茶杯飲一口茶,忽然想起什麽:“老板娘辛苦了,坐下喝一杯茶?……春陽,上茶。”
“是,老爺。”
元老爺不由桃三娘分說,就命春陽倒茶,桃三娘不坐,那春陽從旁邊另拿了一只店裏的瓷杯,給倒上茶并奉至桃三娘手中,元老爺擡手作請:“老板娘請嘗嘗,這是運來惠山泉水所泡的六安瓜片。”
桃三娘細細飲過,又端詳杯中,笑道:“果然是湯色寶綠、香氣清高,不帶梗、芽,雨前上品。”
我不是很聽的懂桃三娘的話,但元老爺一臉驚訝:“想不到老板娘不但廚藝精通,還很懂茶味,實在是失敬!”
桃三娘謙虛笑笑,沒說什麽。
“元大人,”那長沙人輕咳一聲,像是把話拉回正題:“這普通的金銀器皿、琉璃瑪瑙都是俗器,您自然是看不入眼的了,不過我手上倒還有一件東西,可請大人過目。”
他這麽說的時候,我才注意到,原來他面前的桌上,擺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物件,遠遠望去,有的發出金銅光澤的,有的五顏六色,但看不清都是什麽。
桃三娘這時便托辭往後院來了,見我躲在那看,她也沒制阻我。
“噢?趙先生過謙了,先生見識不凡,手上骨董件件皆是珍品,請不吝賜教才對。”元老爺說話時,語調是不緊不慢的。
“好,東西就在我所住的客棧房間裏,因為精致纖巧,不敢随意帶在身上,大人在這略等一等。”那長沙人說完,便起身走了。
元老爺還提醒他收好桌上那幾件寶貝,但他只是笑笑說,元大人何等身份之人,這幾件東西就算擺在這裏,相信也絕不會出任何纰漏的,就給大人暫且把玩也好。
待他走了,只見那春陽坐到桌子上,手裏拿起一個五顏六色的碗說道:“這種樣子的琉璃碗,吾月前幾日不是才失手打碎了一個。”
元老爺笑笑:“此人削颌鷹眼,前額微凹,豬嘴獠牙,卻打扮一副仙風道骨之貌,能言善辯,絕非善輩呀。”
“那大人為何還與他結交?”
“呵,你這小兒當然不懂,我在京城為官多年,什麽樣人沒見過,又如何怕他什麽?這人倒賣骨董玩器,已是此中行家,手裏必有奇貨,我不過擇我所需之物罷,他能與我何幹?”
我不敢再偷看,他們說的話我幾乎都聽不很明白,只是覺得背脊陣陣發寒。
一回頭,就看見桃三娘已經又開始忙碌着開始做菜了,正在砧板上切着一塊豬肉。
我在旁邊看着,只見她把肉切成大小相等的小方塊:“三娘,這是做什麽?紅燒肉?”
“當然不是,紅燒肉得是花肉啊。”桃三娘切完了肉,又轉身到廚櫃子裏找出幾個小罐子,用勺分別舀出松仁、椒鹽、豆醬等料,腐幹切丁,再剁碎一大把紅辣椒,最後一起調勻。
“這是如意圓子。”桃三娘一邊說道,一邊拿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