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不過我,才道:“你那天不是看見了姓和的那人麽,其實那人怎麽會是她表弟?”
“不是表弟?”我仿佛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桃三娘點頭:“守寡的女人,其實真是可憐呢,可是有什麽辦法?她們的欲望又有誰能知道?就算大家心裏都曉得,但也沒人肯承認。最基本最小的欲望得不到滿足,就會慢慢變得越來越大,最終無法遏制……不過,”桃三娘又冷冷地笑了笑,“但一邊要幹出格的事,一邊又自己騙自己,矛盾之下,就難免不出意外。欲望永遠只會越來越大,這個心病治好了,但另一個更大的心病又來,如果沉浸在裏面不能自拔,那最終只會把自己逼瘋。”
我忍不住問:“招寡婦會瘋掉?”
桃三娘搖頭道:“那天,其實我是特意拐到羊巷後面去看的,我聽到店裏不止一次有客人說,在羊巷後面有一條大蛇盤桓出沒。本來人多密集的城裏,哪會有蛇能長得這麽大?分明是招寡婦心病衍生而出的怪物……那些人傳的話沒錯,就是女蛇……你盯着她頭上的傷看覺得奇怪吧?那就是被你的傘砸到的。是那姓和的把這女人的心變得像蛇一樣。”
“那姓和的為什麽要這麽做?”
“就像蛇愛吃青蛙、田鼠,你說它為什麽要這麽做?”桃三娘反問,我便答不上來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姓和的男子竟是條修煉數百年的黑蛇精,最喜噬人靈氣,且蛇性最淫……招寡婦由心中生出的欲望,再沾染了蛇精的邪氣,便化現成真蛇的模樣,但即使她明知如此,卻仍不能夠改變自己,心中積聚的痛苦可想而知……在這種痛苦讓她不能自己的時候,就會化為女蛇。
不過,招寡婦吃了桃三娘的蓮心果後,不知是否有所好轉了,後來我見她常派江婆婆來請桃三娘做蓮心果等點心。還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得生藥鋪的譚大夫說,蓮子主治心虛不寧、哕逆不止、十二經脈血氣不暢、煩熱等等病症,我疑惑桃三娘難道是因為深知招寡婦的病症,才專門做出這點心為她治病的?但若她真想幫她,就應該不只做這些,況且她又曉得招寡婦與那和公子的事……又或許,她覺得這樣的事情,除了招寡婦自己以外,是沒有人能夠真正幫她吧。
十、芙蓉肺
沒幾天就要到立秋了,可天氣還是如此悶熱。我看到歡香館門前兩棵核桃樹上,結出了一個個小巧的綠色果實,果然是秋天就要來到了。
歡香館裏每日照樣是客如流水,迎來送往;這日我到歡香館,湊巧看見桃三娘讓何二去買回了二十斤的生姜,說起來,目下确是該到生姜交新的時節了。
所有的生姜,桃三娘都必須仔細挑選過的,首先要做的是姜霜,這東西是專門以備秋天吃蟹所用的;就是把偏老的姜塊擦洗幹淨後,帶濕就将它磨碎,放在絹布上濾過,日陽下曬幹成霜狀就是了,把它一小瓷瓶地裝好,有時還可以賣給一些長途走遠路,又有脾胃虛寒症的客人,讓他們平時飲食之中加進去,便還能省卻掉不少養生保養的繁瑣。
把老姜都做了姜霜,剩下嫩姜,就可以做蜜姜和糟姜了。
蜜姜很簡單,就是餐前的小吃,嫩姜切小片,燙過水去部分辣味,蜜糖浸就成;而糟姜,則得仔細,小心不能傷了皮,也不能碰生水,用幹布擦幹淨之後,晾半幹,準備了姜五斤,就得有五斤的陳糟,鹽二斤,拌好了入甕封存,而如果想要姜入色鮮紅好看,那還的加入當天早晨開放的紫紅色牽牛花,去蒂拌糖再與姜一同封存,七天之後就可以開甕來吃了,風味尤其特別。
我幫着三娘打下手,把糟姜的甕放置好,看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我還得回家做飯,我和三娘一起走出前面大堂,恰好看見兩輛氣派的馬車停在店門口,分別下來了幾位衣着相貌都十分不凡的官紳模樣男人。
桃三娘趕緊上前去招呼,而我則連忙靠邊走避,往家走去。
正午的天氣實在熱得讓人難受,娘近來身子也總不太舒服,沒什麽精神,爹出外忙活去了,家裏只剩下我和娘倆人。
我熬下粥,然後摘了一把自家院子裏種的韭菜,切碎做一盆韭菜炒雞蛋,另外還有腌制的小黃瓜醬菜,吃起來還是蠻開胃的。
可是做好了,娘卻伏在案上睡着了。
我不敢驚擾她,只好自己去随便吃了些,然後呆在院子陰涼裏和烏龜玩。
烏龜也沒精打采的,我對它說什麽,它最多也只是看着我眨眨眼,我用菜葉子去搔它的頭,像是終于惹得它也煩了,索性縮進去徹底再不理睬我。
“哎,好悶。”我靠在牆角,牆壁和地上都是涼涼的,我望向頭頂上的屋檐和天空,那朵朵白雲飛過,它們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呢?說起來雖然歡香館裏天天都能看見來自五湖四海的商旅客人,聽到他們說話奇怪的口音,但是究竟他們來自的那些地方究竟是什麽樣子?我卻一點都不清楚。比如曾經有一位自稱四川來販賣藥材的客人,他嫌南方的飯菜口味寡淡,三娘就專門為他做了一道麻辣牛肉的火鍋,菜面上鋪滿了那麽多的花椒顆粒,一汪重重的紅椒油,聞到那樣刺鼻的辛辣,就已經讓人受不了了,那那位客人卻吃得無比高興……還有幾位據說來自北方草原的客人,讓桃三娘專門去買來整只羊羔,在後院子裏直接升起火堆,當場剝皮燒烤的情景,也真是夠讓人驚訝的。
“烏龜……你從哪兒來?你也真是頑強啊,曾經被埋在泥土裏都有半年多時間,還能活着……”我摸着烏龜的背,對它嘀咕幾句,卻漸漸感覺到困了,牆外一棵高大的梧桐伸進來繁茂的枝幹,時而飄落的葉子似乎帶着一點風的清涼……
※※※
突然,不知從哪傳來一聲大鳥的尖叫,把我一下子驚醒了。我懵然睜開眼睛,好半晌才看清眼前,還是在我家院落這窄小的一角,烏龜乖乖地待在我的手邊,不知過多久時辰了?梧桐樹的葉隙透出斑斑的陽光,照在我面前的一小塊空地上。
方才在夢裏——好像是什麽很奇特的景象……有衆多錯落有致、筆直高高豎立的樹木,其中有一條蜿蜒的林間小溪,水光在透進森林的陽光下,顯得碧綠明亮,兩邊還有很多長滿青苔的黑色石頭,好像是很熟悉的地方……
可是,好像江都沒有過這樣的地方吧?我眼睛還有點酸酸的,腦袋裏只能想到這裏,愣了一下神,我才慢慢爬起來,回到屋裏。
娘早就已經吃完了午飯,碗筷放在桌上,繼續回去忙她的活計去了。
我好像睡着了足有一個多時辰,眼看太陽都往西邊偏去了,可不能這樣癡懶,我趕緊把屋子裏裏外外重新好好打掃一遍,又倒了杯水去送給娘。
娘喝了一口,卻微微皺起眉頭:“桃月兒,幫我在水裏放點鹽……最近口裏總是淡淡的。”
“娘哪裏不舒服?”我看她的神情,只好給她把水拿到廚房去,放了鹽再拿回來:“我去向三娘要一點蜜姜來給娘吃吧。”
“算了,別去麻煩老板娘。”
“沒事的。”我知道她會反對,轉身就跑出門去。
※※※
歡香館裏,今晚似乎來了地位尊貴的客人。
我興沖沖地跑過去,卻看見三輛馬車停着,其中兩輛還是中午就來了的,飯館大堂內靠一側圍欄處的雅座,雖然只有四位客人坐在那裏,但桌子還是加拼多了一張,幾個小厮圍着他們,忙不疊地布置張羅。
我只是掃了一眼,但卻被當中的一人的排場震懾住了。
只見他面前的桌上擺着幾套精巧別致的杯盞,我不懂看那是什麽質地,但可以肯定一定都很貴;他的一個小厮把桃三娘院子裏燒水的風爐直接拿到了屋裏來,在那燒着水,然後那人還正和列座的朋友介紹:“那是我從惠山帶來的惠山泉水,用它泡武夷茶,才是不負了這好茶……”
我不敢站在那,見李二他們也都在忙,我就自己走到後院去。
桃三娘和何二果然在廚房忙着,還有一個像是那些人帶來的小厮,他正在那指指點點地說道:“我們家老爺最喜歡吃的就是這道魚翅炒蘿蔔絲,但這個蘿蔔絲必須在雞湯裏出水兩次,魚翅只能用上半根,而且粗細必須與蘿蔔絲相仿……可別怪我沒告訴你們。”
桃三娘則正在挑揀豆芽,看見我走過來,便笑道:“桃月兒你來了正好,幫忙三娘挑幹淨這個。”
“噢。”我答應着忙去洗手。
“把豆芽的兩頭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