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 汪畔的父母開着一輛越野車就回到了商業街。汪畔父母的回來, 受到了商業街內所有街坊鄰居的歡迎, 郭嬸和汪隆原本在廚房做着菜,當聽到他們回來的聲音後, 連忙熄了火就跑了出去。
汪畔站在人群外圍,看着被團團圍住既熟悉又陌生的一男一女有些出神。這就是自己的父母嗎?
心裏突然浮現起的這句話吓了汪畔一跳,她這個想法到底怎麽回事, 大家都說這是自己的父母難道還能有假的?
汪畔父母和附近的鄰居說了一會話, 順便把自己帶回來的一些禮物也派發了一些。等人群散去後, 他們幾人這才回到了紙紮店裏去。
郭嬸邊走邊道, “這回打算在這邊呆多久?”
汪畔的母親笑道,“能有兩個月的假期, 那邊的項目已經完成了。”
“好好好, 這兩個月讓老爺子給你多整些好吃的補補。”汪隆在一旁聽到後, 連連高興地拍了拍手。
汪畔的父親道,“爸, 好香啊,今兒給我們整了什麽菜?”
“都是你愛吃的, 保準讓你吃飽。”汪隆回道。
郭嬸低頭,“你們這拿的什麽, 這麽大袋子。”
“都是些吃的,國外弄回來的,等會拿進廚房,你們看看有什麽能吃的咱們弄一點來嘗嘗鮮。”汪畔母親提了提手中稍輕的購物袋道。
郭嬸笑了, “你們每回回來都帶些稀奇玩意兒,我可都怕了。”
汪畔母親:“這回肯定不像上回一樣讓你們踩雷,這次的東西我們都試過了,味道都很不錯,不好吃你找我。”
“當然得找你,行了,你們剛回來趕緊坐下來喝口水,我跟你們爺爺進廚房把剩下的菜炒了就能開飯了。”郭嬸拉着汪畔的母親走到了沙發邊上,按下她的人然後順手便接過了她手中的購物袋。
郭嬸和汪隆離開後,沙發這邊就只剩下汪畔和她的父母在,氣氛一時有些凝滞。汪畔總覺得有些不自在,便尋了個借口站了起來,“我去給你們倒兩杯茶。”
汪畔離開後,汪畔的母親小聲地跟汪畔的父親說道,“我怎麽感覺我們女兒好像不認識我們似的,難道在生我們的氣?氣我們這麽久都沒回來看她?”
汪畔的父親往茶幾上取了塊蜜餞放到了口中,邊吃邊道,“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也許是畔畔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了,孩子不都這樣嗎?等過個兩天,什麽都好了。”
“你就是太粗心了,以前我們回來,畔畔總是第一個抱着我們不撒手,然後還會纏在我們身邊問我們在外面發生的事情,多親近我們啊。然而今天,你想想,她話都不願意跟我們說了。”汪畔的母親生氣地扭了一把汪畔父親的手臂,說着說着忽然嘆了口氣。
汪畔父親被捏得嘶了一口氣,最後無奈安慰她道,“你別想太多,也許就跟你說的,我們太久沒回來了,她跟我們陌生了。但那又怎麽樣?孩子畢竟是你手心上的一塊肉,你們有血緣關系連着呢,況且畔畔一直很愛我們,我們也很愛她,她怎麽舍得一直不搭理你。畔畔長大了,也是大姑娘了,會別扭和害羞了還不好嗎?以前你還老說她跟個假小子似的,整天擔心她嫁不出去。”
“這哪能一樣。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她一直假小子下去了。都怪你,這回我們有快兩年沒回來了,前三個月我本來說趁着有假期跟你回來一趟,你還不願意。”汪畔母親還是氣不過,又伸手過去想要捏一把汪畔父親腿上的肉。不過在她的手就要碰到汪畔父親的身體時,卻被汪畔父親一手給握住了,制止住了她的動作,而且兩人的手相握後,後面再沒有分開過。
汪畔父親求饒道,“我的姑奶奶,你別擔心了。上一回又不是我不想回來,咱們只有幾天的假期,一來一回的就得在路上用去一半的時間,而且當時的項目不是還不明了嗎?随時我們都有被召回的可能,我們哪能到處去。”
“就你理由最多。”
汪畔端着茶水站在角落,把自己父母親說的話全都聽到了心裏去。她感慨他們恩愛的感情之外,還有些好奇他們所謂的項目是什麽。直到現在,汪畔才發現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父母的職業是什麽。
真的很不對勁。
汪畔心裏的某種疑惑再次浮上了心頭。
晚飯雖然吃得早了些,但是除了汪畔外,每個人都吃得很開心。汪隆和汪畔父親還因為喝太多酒在下半場的時候就醉了過去。郭嬸把兩人嘲笑了一頓,最後還是撸起了袖子跟汪畔把這兩個大家夥給搬到了他們的房間。
汪畔母親趕了一天的飛機也累了,和汪畔打了聲招呼,便跟着也上樓歇息了去。
汪畔洗漱完畢,躺在床上久久沒有睡去,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尤其是當她躺在床上的某一刻,她腦海裏忽而閃過了一個模糊的畫面,好像她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也這麽靠躺在床上過,并且身邊似乎還有一個人在。那人影高大挺拔,雖然看不清面容,卻給汪畔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
可是汪畔翻來覆去了一夜,還是沒想起這黑影人是自己的誰。
距離汪畔父母回來後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汪畔母親總是有意無意地找汪畔說話。汪畔心底告訴自己應該多親近親近她,卻每次當自己的母親走到自己的身邊時,她的身體又顯得格外的僵硬,心底總浮起股強烈的違和感。
汪畔的母親以為汪畔還在生他們的氣,傷心了許久。就連郭嬸和汪隆都意識到了,還跑過來詢問了一下汪畔的想法。心底那種玄之又玄的事情當然不能跟他們說,所以汪畔只能搖搖頭說自己沒在生自己父母親的氣,至于他們信還是不信,就不是汪畔能改變的了。
時間悠然地過去,等汪畔回過神來,自己的父母已經在紙紮店住了一個多月。
這一個月以來,汪畔一直跟着汪隆學習紙紮的技術,晚上也會常常陪着他一塊守店。之前來過店裏的漂亮女人還有那個老婆子,後來汪畔又見了兩面。就連老婆子傳說中的兒子有一回也跟着來了汪家的紙紮店。
老婆子的兒子第一次來,對什麽都很好奇,在店裏轉悠了許久。當看到汪畔的時候,眼神微微有些複雜,不過還未等汪畔看清,那個老婆子就把人給帶走了。
汪畔發現,來汪家紙紮店的客人看自己的眼神總是很複雜,好像帶着垂涎和抵不住的誘惑,仿佛自己是塊高級肥牛一樣,有些客人的目光露骨得似乎要把她這塊肥牛拆皮剝骨吞入嘴裏才罷休。
汪畔把這事跟汪隆說過,不過汪隆的答案給的有些語焉不詳,只說是那些客人“喜歡”自己。
汪畔一向長得好,從小到大也不是沒被人表白過,因為顏值的問題,經常會得到很多別人沒有的照顧。但是這終歸不是一回事,即使汪畔再長得怎麽天仙,也做不到像張人民幣一樣受到這麽多人的喜歡。那些來紙紮店的客人裏也有像漂亮女人一樣,長得好,氣質佳的女生,同性相斥的道理并不是沒有存在的理由。可偏偏,不管是女性、男性、老人還是孩子,每個來店裏的客人看着汪畔的眼神都如出一轍。
又是一個午夜。
汪畔幫着汪隆把一位客人今天要拿走的紙紮人從樓上搬到了樓下來,齊齊整整地擺了一排。看着一排沒有二十,也有十幾個的紙紮人,汪畔忍不住回頭問自己的爺爺,“爺爺,哪個客人這麽大手筆,訂了這麽多的紙紮。”
汪隆正在敲着算盤,聽到汪畔的話眼皮從眼鏡內往上掀了掀道,“一個新顧客,不知道幹什麽的,之前派人來下的訂單。反正有些有錢人愛享受,花點錢找些人伺候自己也不為過。反正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客人的事少管吧。”
“哦。”汪畔應了一聲,視線重新落回到了面前的一排紙紮人身上。
這些紙紮人各有特色,有描繪得很美的女子,也有打扮肖似小厮廚子的,在這些紙紮旁邊,汪隆還按客人的要求做了一頂半人高的轎子。轎子用各色的彩紙糊成,忽略紙紮的怪異感,這不外乎是一件極為精美的手工藝品。
一直到了淩晨兩點,汪畔家的風鈴才劇烈地震動了開來。等汪畔從打瞌睡的狀态中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快要貼到自己臉上來的一張塗滿了白色粉末的臉。汪畔倒吸了一口氣,被吓得往沙發後面倒了下去。
那個臉上塗得白慘慘,臉頰帶了兩團紅暈,身上穿着一件華麗壽衣的男人瞧見汪畔的反應後,忽然咧嘴輕輕地笑了一下。他的笑沒有聲音,笑了一下他便站直了身體,也是這個時候,汪畔才注意到,除了這個詭谲的男人外,他身後還站了兩個強壯的,臉色同樣發白的黑衣男人。
兩個黑衣人就靜靜地守在了紙紮店門口的兩側,眼睛時不時邪邪地瞥向汪畔這邊。汪畔覺得今晚的氣溫比往常要低了許多,明明穿了長袖套了外套,她依然覺得身體冷得有些過分。
汪畔緩緩挺直了身體,把視線從黑衣人身上落回到了壽衣男人那裏。真是奇怪,三更半夜的,一個穿着壽衣的男人?這人就不嫌不吉利嗎?難道他知道自己已經快要死了,所以才把壽衣給披在了身上?
汪畔看着那花花綠綠的壽衣,腦海裏忽然有一幕場景飛快地一晃而過,她記得她以前好像見過什麽東西也一直穿着一件壽衣在到處跑。
還未等汪畔想明白,那穿着壽衣的怪異男人便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很輕,汪畔明明和他距離很近,聽到他的聲音時卻覺得很缥缈。
“這就是我要的紙紮嗎?”
穿壽衣的男人站在了一面牆前,視線落到了靠在牆壁的一排紙紮人和那個紙紮轎子上。
汪畔剛想叫汪隆,回頭才發現汪隆不知道什麽已經離開了他的座位,整個大堂都沒見到他的身影,也不知道他是出去了,還是上樓去了。而客人還在等着自己,汪畔也沒辦法去找汪隆,鑒于自己跟着汪隆守了一個月的店,多多少少也了解店裏的一些事,琢磨了一下,汪畔只好硬着頭皮自己頂上了汪隆的位置。
她走到汪隆經常呆的櫃臺,拿過桌角落的一本訂單表邊翻看邊說道,“姓名,年齡……還有生辰八字。”
汪畔還是第一次打開汪隆的這本訂單表,當看到裏面記錄的信息時,一時有些愕然。現在的訂單只需要知道年齡和生辰八字嗎?
壽衣男人随口報了自己的信息,汪畔手指對着訂單表慢慢地一行行滑下去,很快就找到了記錄着壽衣男人的記錄。她按照記錄,對比了一下牆壁擺放的紙紮,見沒有出錯後才滿意地點點頭對男人道,“這一排都是你們要的貨,是現在帶走還是?”
“現在就要,先把那轎子給我點了吧。”壽衣男人伸出蒼白的手指,指向了角落的紙紮轎子。
而汪畔順着他的方向望去,有些懵逼。點?點什麽?當場幫他把轎子燒了嗎?
懵逼只是幾秒的事,很快汪畔就明白過來男人說的話。他所說的“點”不是真讓人幫他把東西給點火燒了,而是像之前汪畔看過的汪隆拿着一盒朱砂分別往紙紮上面的幾處地方點了一下這件事。
這手法……汪畔還真沒學過。
汪畔連紙紮人都糊不好,更別說點紙紮人了,汪隆之前也不是沒教過汪畔,但這手藝看似簡單,可每次汪畔都達不到汪隆的要求,根本無法出師。這下子,汪畔就顯得有些無奈了。她不會點啊,怎麽交貨?汪隆又不在,也不知道這個客人能不能等一會兒,等汪隆回來。
汪畔也怕自己手殘把紙紮給點壞了,所以沒有立刻逞強就幫客人把這些紙紮都給點了,而是讪讪地對壽衣男人道,“不好意思,我爺爺出去了,你們能不能在這裏等一會?”
壽衣男人盯着汪畔看了一會,忽而笑道,“小姑娘,難道你不會點朱?”
點朱,通俗來說就是給沒有眼睛的紙紮人點上眼睛。
汪畔不明白為什麽壽衣男人好像瞬間興奮了起來,剛想點頭回答是的時候,一把滄桑的聲音便打斷了汪畔到嘴的話。
“身為我們汪家人,怎麽可能不會點朱,還有,這位客人,你似乎管得有些寬了。”
汪畔擡頭瞧見門口出現的汪隆的身影,立刻高興地叫道,“爺爺!”
汪隆疾步走到了櫃臺裏,伸手拍了拍汪畔的手,然後擡頭冷冽着眼睛望向了櫃臺外面的客人,“是要把這些都一次帶走嗎?”
壽衣男人在汪隆出現後,瞬間就收斂了自己的氣息,他也不惱汪隆剛才咄咄逼人的語氣,直接承認道,“是,麻煩老爺子了。”
汪畔幫着汪隆,把牆壁的紙紮都搬到了櫃臺這邊來。汪隆則一個一個地給這些紙紮玩意兒點上朱砂。汪畔站在一旁仔細地看着,看着汪隆娴熟的手法,在心裏不由得欽佩起來。原本沒有眼睛顯得普通的紙紮人在汪隆的點朱後,好像整個紙紮人都栩栩如生了起來,仿佛那被朱砂點出來的眼睛又亮又有神,好像在裏面被人注入了靈魂一般。
如果不是汪畔知道這些都是用紙糊成的,她還真以為這些紙紮人是真人,會伸長手臂和雙腳在人前站立起來。
在汪畔盯着汪隆點朱的時候,穿着壽衣的男人也在用一種很玩昧的眼神盯着汪畔看。汪畔察覺了,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可是又奈何不了對方,畢竟人家的眼睛長在自己的身上,他想看什麽都是他自個的權利。
汪隆把所有紙紮人點朱完畢後,臉色微微有些發白,額頭也跟着浮出了一層薄汗。他把紙紮人收攏起來後,就推到了壽衣男人面前,冷聲道,“付完賬就離開吧。那頂轎子你讓人搬出去就行。”
壽衣男人看出了汪隆不歡迎自己,無所謂的笑了笑,接過汪隆遞來的紙紮人後,便揮手讓一直守在門口的黑衣人把放在一旁的那頂半人高的轎子給擡到了外面去。
壽衣男人把一個皮夾擱在了桌面,帶着那些紙紮人就走了。汪畔目送着對方離開後,這才松了口氣收回了視線。不過視線這一收,就看到了一些很微妙的東西,整個人都淩亂了。
為什麽壽衣男人皮夾裏放的不是錢,而是冥鈔!!
所謂的冥鈔,就是燒給死者使用的冥幣,也就是祭祀、葬禮和掃墓時經常看到的那些陰司紙!
汪隆似乎并不知道汪畔心裏有多訝異,數過壽衣男人給的紙錢後,就掏出鑰匙把一直鎖着的抽屜給打了開來。當汪畔看到滿抽屜花花綠綠的陰司紙,整個人更是不好了,總覺得大腦有點缺氧。
所以之前那些來過他們店裏的客人,付的錢不是他們熟悉的毛爺爺而是這種這麽詭異的冥錢??
汪畔有些懵了,他們家的店到底是幹什麽的?那些古古怪怪,一直被她刻意忽略掉奇怪地方的客人……難不成真是那玩意兒?
“爺爺啊,這些……”
汪畔話剛出口,風鈴又再次響了起來。這回門口站了兩個小孩子,一男一女,大約十二三歲的模樣。他們衣服不是很好,有點破爛,像個小乞兒。
汪畔望了兩眼風鈴,又低頭瞅了瞅已經走進了屋內來的兩個小孩子,雞皮疙瘩忽然湧上了手臂。這兩個小孩子不會也是……
汪隆那邊不知道汪畔在糾結什麽,拿出了他專屬的煙管子就吸了一口氣,等兩小孩子到了面前後,他才緩緩開口說話,“要些什麽?”
那個男孩大約是哥哥,牽着妹妹的手來到了櫃臺上,踮起了腳尖指着汪畔和汪隆身後吊着的幾件用紙紮做成的顏色鮮豔的服飾道,“我們想要兩件衣服,我和妹妹各兩件,長袖和短袖都要,多少錢?”
汪隆垂眸看了他們一會,道,“一個大錢就行。”
聽到只要一個大錢,男孩明顯松了一口氣,而那個被牽着的小女孩本來緊繃的小臉也霎時緩和了下來,小小地咧開了嘴角。
男孩從身上的衣服內掏出了幾張零零散散,有些褶皺的冥幣,放到了桌面上。汪隆也沒去數,只是用眼瞥了一下,就看回了男孩道,“你們什麽時候來拿?”
男孩猶豫了一下道,“明天……明天可以嗎?我妹妹想要穿新衣服了。”
汪隆過了好一會,才沉聲道,“成,你明晚這個時候再來一趟吧。”
“謝謝,謝謝。”男孩高興地道了歉,牽着自己的妹妹轉身便離開了。
在他們離開的時候,汪畔還聽到了男孩對女孩說的最後的一句話,“妹妹,明天我們就有新衣服穿了,高不高興?”
汪畔跟着他們走到了門口,當看到那小男孩和小女孩越走近黑暗身影越透明,汪畔終于不再自欺欺人。而等汪畔打算回到店裏面去的時候,眼角卻忽然瞥到了遠處的某個角落,剛才她在那裏好像看到了一頂十分熟悉的轎子。
汪畔懷抱着疑惑,緩緩地回到了紙紮店內。汪隆見她一臉深思的模樣,放下手中的煙管子問道,“怎麽了?”
汪畔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剛才好像看到了我們家的轎子在街的前面。”
汪隆聽了汪畔這話後,神色有些陰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過當他看回汪畔的時候,那模樣又瞬間變回了平時慈祥的樣子。
汪隆忽然嘆了口氣,伸手緊緊抓住了汪畔的手,“沒事,這事你不用管。”
汪隆忽然擡頭看了汪畔一眼,這一眼裏含了太多化不開的情緒,汪畔一時間竟有些看不懂。為什麽自己的爺爺眼裏會有不舍和留念……
第二日,汪隆起了個早,出門給汪畔買了她最愛吃的早點,早點多得擺滿了一大桌。因為早點太多,汪家人都吃不完,所以郭嬸一家也被叫了過來。
當郭嬸看到這一大桌各式各樣的點心後,也驚訝了許久,她伸手拍了拍汪隆道,“老爺子,你是不是感冒發燒了,怎麽回事啊?買這麽多點心,咱們能吃得完嗎?”
汪隆甩掉了她的手,哼了一聲道,“這哪算多了,吃不完就擺在冰箱去。你怎麽那麽多廢話呢?趕緊和小年做下來吃吧。”
“哎喲,你這人真是……”
郭嬸笑罵了一句,只以為是汪畔的父母要離開繼續去工作了,汪隆今天才會這麽反常地整了如此豐盛的一頓早飯。
而當午飯和晚飯也是一大桌各式菜肴出現時,再大咧咧的人都察覺出了汪隆的古怪。郭嬸和汪畔父母都擔心汪隆是不是身體出了什麽問題。可是他們怎麽追問,汪隆都用各種借口給搪塞過去了。汪畔父母不放心,不管汪隆的勸阻,愣是給他預約了明天的身體檢查。
相比郭嬸幾人的緊張,汪畔這一天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今天的三頓仿佛送行的飯,吃得汪畔既高興又難受。汪隆的三頓飯,不是因為他生病了,也不是因為汪畔父母要離開,汪畔知道,這全是因為自己。
午夜,汪畔如同往常一樣跟着汪隆一塊守店。今晚汪畔和汪隆都沒怎麽說話,他們都知道今晚過後會發生什麽事,此時兩人心裏都浮現了一絲淡淡的離愁。
汪隆拿着煙管子抽着抽着,突然嘆了口氣,“畔畔,你過來一下。”
汪畔聞言,安靜地走了過去。
汪隆取下自己一直戴在身上的玉佛,給遞到了汪畔的手中,“這東西啊,是你奶奶年輕時候送我的,按你奶奶說的,希望這個玉佛能保我一世平安,雖然有些可惜,但是我好歹無病無痛也活到了八十歲。”
“爺爺……”汪畔的聲音有些沙啞。
汪隆拍了一下她的手,“畔畔啊,你先別說話,聽爺爺說完。爺爺走得突然,最不放心的其實就是你,但是想一想商業街的大家都會替我好好照顧你,爺爺又滿足了,你從來不是一個人。
你呀,從小人小鬼大,膽子比許多人都大。你一個人生活,爺爺也能放下心來。我活了大半輩子,年輕時走南闖北,見過許多離奇的事情,也遇到許多比鬼還要可怕的人,有人心險惡者,卻也有人心向善者。我相信,在你遇到困難的時候,一定會有好心人出來幫你的,你不要害怕,你身邊還有商業街的人在,郭嬸,小玲都是你的家人。”
汪畔的眼圈已經紅了,雙手緊緊地抓住汪隆冰冷的手。
汪隆眼裏也有些幹澀,他扯了扯嘴角,即使心裏再難受,也要用最好的面貌面對着汪畔,“爺爺其實也挺自私的,見到你太高興了,總想把你留在這裏一會兒,再一會兒。明明知道你并不屬于這裏,你有你的世界可去。畔畔啊,你能原諒爺爺嗎?爺爺只是太想你了。”
“嗯……爺爺你永遠是我的爺爺,我怎麽可能會生你的氣。”汪畔伸手懷抱住了汪隆,眼眶裏此時已經溢滿了淚水。
“沒有爺爺的日子,你也要好好的,知道嗎?”汪隆欣慰地拍了拍汪畔的肩膀,肩膀哽咽地一遍一遍地喊着爺爺二字。
“傻不傻,這麽大的人還哭。”汪隆伸手刮了一下汪畔的鼻子,雖然他嘴上這麽說,但其實他的眼睛也紅的和汪畔不相上下。汪隆摸了摸汪畔的臉,笑着道,“行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來,告訴爺爺,你是怎麽到了這裏來的?”
汪畔抹了抹嘴角,拉着汪隆坐到了沙發上,一五一十把撿到死亡搖一搖的手機,然後被拖進死亡搖一搖世界,一直闖關到毛毛的游樂園,被舞蹈室的鏡子拖到汪隆這裏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這段時間以來的迷霧好像都從汪畔的腦海裏退散掉了,被鎖起來的記憶也已經回到了汪畔的身上。她終于明白為什麽這一個多月來發生的事情,處處套着一種違和感,因為這裏根本不是現實世界,而是毛毛的恐怖屋給虛構出來的,這一切都是因為她被拖進了舞蹈室的那面鏡子。
這裏的世界很美好,有汪隆,有汪畔的父母,有商業街的鄰居還有周小玲都在,汪畔差點就沉淪在了這個世界裏不願意出來。可是汪畔又非常的明白,假的就是假的,她的父母還有爺爺已經死了,至于為什麽爺爺的靈魂會出現在她幻想出來的世界,汪畔心裏隐隐有個猜測。
自己爺爺的失蹤還有死亡,或許跟死亡搖一搖有什麽關系。
汪隆聽着汪畔說的話,臉上露出了十分複雜的情緒,“沒想到啊,沒想到,連你竟然也被拉進了死亡搖一搖的世界。”
“爺爺,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汪隆嘆了口氣,“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你應該知道我們家的祖業一直以來都在接待什麽樣的客人吧。我年輕的時候啊,是個閑不住的人,曾經背了個背包就跟着我各種各樣的朋友跑到一些怪象流傳的地方去,仗着自己跟着你曾爺爺學過的一招兩式,總以為自己十分的了不起,因此也常常碰得滿頭灰。之後人老了,倒是沒那麽争強好勝,開始惜命了,以為可以看着你長大成人,卻沒想到自己的眼光還是太過狹隘。”
“死亡搖一搖的事情我很年輕的時候就聽過的,但是那會兒我并不相信真有這麽神奇的事情出現,畢竟那個年代電腦還有手機都是非常奢侈的一件物品。只是沒想到啊,沒想到啊,人到老了,還是被這個一直被我忽視的東西捆住了腳,拿走了我的命。”
汪畔聽到這裏,抓着汪隆的手又緊了緊。
汪隆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手,“我都活了八十多了,死對于我來說真不算什麽。以前年輕時也經歷過九死一生的場面,畔畔啊,爺爺是真的不怕死,只是放心不下你而已。”
“爺爺,就因為你被死亡搖一搖拉進了游戲,你預料到了自己可能某一天就會出事。所以才會封了我的眼睛,讓我能像其他人一樣過上平常一些的生活嗎?”汪畔問道。
汪隆:“這是其中一點,還有一點是,死亡搖一搖太過神秘,我沒把握它會不會禍及到自己的家人。”
“你以為封了我的陰陽眼,或許死亡搖一搖就不會找上我?”
“是。”汪隆嘆了口氣,“可是現在看來,這方法并沒有任何作用,該來的還是來了。”
“爺爺!”汪畔再次用力地握住了汪隆的身體。
汪隆笑了,“不過你比老頭子我厲害。我當初就是熬到第七關,被這個美好的世界吸引住了,我舍不得離開。這裏有你的曾爺爺,有你奶奶,還有你的父母,我太久沒見他們了,舍不得離開他們啊。”
汪隆的笑容還是帶上了一些落寞。他就是因為沉迷在這個虛構的世界裏才死去的,他曾經也有後悔過,他不後悔留在這個虛構的世界,只是後悔丢下了汪畔,沒能看着汪畔長大。
汪畔沉默了下來,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汪隆已經對汪畔付出太多,雖然丢下弱小的汪畔離開了,他有錯,可是汪畔卻舍不得責備他。除了自己這個孫女,汪隆看到了太多的悲歡離合,他想念汪畔,同時幾十年來也在深深地懷念着自己過了世的妻子和兒子兒媳。
有些東西,不是說時間長了就能忘記的。
一個懷念着亡者幾十年的老人,在明知道只有短短的幾年的光陰裏,一個美好的選擇突然擺在了面前,能夠和亡者再次相見,再次一起生活,又有誰能拒絕得了。
汪畔想明白後,籲了口氣,握着汪隆的手道,“爺爺,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汪畔何嘗沒有汪隆一樣的心思,這裏有她的爺爺,有她的父母,還有郭嬸等親朋好友在,在這裏的感覺比現實世界幸福太多,她也時常會浮現出留下來陪着大家的想法。
汪隆道,“畔畔,死亡搖一搖太狡黠,越到後面越會用我們汲汲渴求的東西來誘惑我們。這是第一次,卻絕不會是最後一次,你別學我這個老頭子,你得守住你的本心。”
汪畔鄭重地道,“我會的。”
“你一向聰明,我不知道你查了多少資料。但是現在,爺爺說的這些話你必須得牢牢地放在心上。爺爺曾經通過蔔算還招過一些被死亡搖一搖害死的鬼魂來問話。蔔算告訴我們,最大的惡鬼就藏在我們的身邊,你要牢牢記得這句話,不要随意相信任何人,要努力去辨別真假。至于那些被死亡搖一搖害死的人,有一個曾經跟我說過,死亡搖一搖一共有九道關卡,通過第九道關卡的人才能擺脫整個死亡搖一搖。畔畔,這個游戲是不能中途退出的,所以答應爺爺,活下來,通關死亡搖一搖,掌握住自己的命運。我教給你的點朱你要好好去學習,這是你的一大裨益。”
“還有,第九關不僅僅要……”
在汪隆打算把最後一個重要的信息告訴汪畔的時候,紙紮店的大門忽然被一陣飓風沖開,吊在門梁上的風鈴被風勁帶得嘩啦啦地轉動了起來,叮鈴鈴的聲音響徹整個黑夜。
随之而來的是,一架飄在半空中的漂亮紙紮轎子從門外瞬然地來到了屋內,停在了汪畔和汪隆的面前。汪隆在門開的那剎那,已經帶着汪畔退到了沙發的後面去。随着那轎子的靠近,沙發周邊的東西全被震動得東倒西歪了起來。
汪畔蹙緊了眉頭,汪隆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
花花綠綠的轎子在大堂中央停了下來,一個穿着壽衣的男人撩開門簾,緩緩地出現在了汪畔面前。随着男人的出現,轎子四個角也跟着出現了一個個黑色的影子。這些黑影仿佛沒有實體,也沒有面容,除了跟人一樣的體型外,全身一片通黑。
穿壽衣的男人走下轎子後,視線就一直流連在汪畔的身上,眼裏的垂涎呼之欲出。汪隆瞧見後,用身體給擋在了汪畔的身前,一直護着汪畔走到了櫃臺那邊去。
穿壽衣的男人忽然笑了,“你那兩個小人頭可沒那麽大的本事攔着我。”
“不試過怎麽知道?”汪隆大喝一聲,取過身後的兩個描摹得兇神惡煞的紙人便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以血為朱砂迅速地點在了兩紙人空白的眼睛上,接着他把紙人扔到了半空,做了個“起”的動作,跟着喝令出聲,“起來!”
随着這一聲令下,原本軟綿綿的兩個紙人忽然在空中砰地一聲變成了兩個高達兩米的巨漢。這兩人形如真人,但五官極為的詭異,臉頰白得好像塗了好幾層的粉末,兩頰邊的紅暈更是古怪,眼睛裏雖然有眼神光,卻沒有一個人該有的感情,冷漠得像個仿真人偶。
“去!”
當兩個紙人變成了人後,汪隆便捏着手指猛地指向了前方的壽衣男人。聽到汪隆的命令,兩個巨漢瞬間就跳到了半空,撲向了敵人。壽衣男人也不慌,拿着一把紙扇拍了拍,在他的身後,幾道黑影人刷刷地就代替他迎了上去。
黑影人一共有四道,汪隆的紙人只有兩個,雖然人數上不敵,但是汪隆這一方的紙人看起來卻要強上許多。汪畔看着糾纏了一會就把四道黑影打倒在地的紙人,忍不住激動地握了握拳頭。
雖然自己的手下被打敗了,穿壽衣的男人仍然面不改色。在兩個巨人就要撲到自己面前的時候,忽然手一揚,就扔出了好幾個紙紮人。這些紙紮人在空中砰的一聲很快就跟那兩個巨漢一樣變成了人,刷刷地對着兩巨漢就攻擊了起來。
卑鄙,真是卑鄙!
穿壽衣男人召喚出來的這幾個紙紮人,一看就是昨天夜晚從汪家紙紮店買走的那一批貨。而這幾個明顯只是其中的一些,還有好幾個紙紮人沒有被男人放出來!但是現在,汪隆的兩個巨漢在面對同樣是汪隆制作出來,但是主人卻是穿壽衣男人的這幾個紙紮人時,明顯優勢轉為了劣勢,形勢非常不妙。
穿壽衣的男人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直接把手上剩下的幾個紙紮人都喚了出來。汪隆把剩下的幾個指頭都咬破,抓着店內的童男童女全點上眼睛後就扔到了穿壽衣的男人面前。
而這時候,汪隆已經大汗淋淋,臉色蒼白,精氣好像洩去了大半。穿壽衣的男人卻仍然心有餘力,從容不迫。
他一揮手,地板上刷刷地又湧出了幾道黑影,眼見着黑影就要沖破紙紮人撲到汪畔的面前來,汪隆一把抓住汪畔,帶着汪畔就跑上了二樓,一路急奔跑到了汪畔的房間裏去。
汪隆拉着汪畔來到窗口邊上,認真地對汪畔道,“畔畔,走,趕緊走,離開這個世界,回到你該去的地方!”
“爺爺!!”
汪畔只來得大喊一聲,整個人就被汪隆給推下了窗戶,在她墜地的剎那,一團黑氣團團把汪畔圍攏在了一塊……
等汪畔重新回到一望無際的黑暗空間時,她的臉頰已經布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