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靜靜看着眼前的雲遲;背在身後的右手輕輕握住一支槍。普通的子彈是傷不了雲遲這樣的上古鯨妖的,她的彈夾裏裝着的,是專門用來對付妖怪的血銀子彈——只要子彈裏的血清融入他的身體,就能讓他化回大鯨的模樣。

阿遠的腳步聲徹底消失的時候,那雙碧藍色的眼眸,毫無預兆地睜開。

餘歌心下一慌,手裏的槍差點掉落在地。

“老大。”他神色清明,沒有一點剛從麻醉中蘇醒的樣子。雲遲的眼神太過澄澈明亮,餘歌甚至不敢與他對視。

“方才你們的談話,我都聽見了。”他的眼裏沒有憎恨,沒有責備,灌滿柔和,“你不會殺我的。”他平靜地陳述,語氣肯定。

餘歌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卻仍然鎮定,“你還不明白嗎?我騙了你。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什麽,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抓你,取你的心制藥。星期五,你不該這麽相信我。”

“可你是我的老大。是你說的,強者保護弱者,天經地義。”他甚至沒有一絲怒意。

“不,”餘歌攥緊了拳頭,狠下心道,“強者利用弱者,才是真理。我的世界裏從來就沒有‘保護’這個詞。”

“那常希欲傷我的時候,你為何擋在我身前?你的下屬想殺我的時候,你為何示意他換了一把完全傷不了我的法器?”

餘歌沒有回答。她不知道那只羽蒙的箭矢不會真的刺進他的身體,也不知道阿遠手中的槍究竟裝着什麽樣的子彈;她做出的舉動,完全是出于本能。

她聽見雲遲認真又執拗的聲音,“我不介意你曾經是什麽樣的人,曾經做過什麽。餘歌,我只記得你的好。”

“星期五,”餘歌垂着頭,深深地嘆氣,“你果然是個智障——”

合金牢籠的門被打開,海風迎面而來,吹動她束起的長發。餘歌手裏握着鑰匙,側身讓開了路。

“你走吧。我和我的人會很快離開,就當我們從來不曾見過。”餘歌又恢複了初遇時那副冷漠麻木的面孔。阿遠說的沒錯,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她不能可笑地心軟。即便放過了雲遲,等她回去之後,依然需要采集新的原材料。她依然會是大海的捕獵者,商界的統領者;集團的未來,将會走向更加強大的地位。

但雲遲仍然站在原地,不肯挪動一步。“我答應過你,要和你一起走。”他忽然上前,緊緊攥住了她的手。“……我不想和你分開。”他的掌心變得有溫度,清澈的眼神裏有着分明的不舍。有那麽一剎那,餘歌發現自己竟也生出一抹眷戀。但她很快就打消了這樣的念頭;她和雲遲,不可能是一個世界的人。她的手上殺伐太重,她的世界裏從來只有自私,掠奪,屠殺和貪婪,直到雲遲成為她的一個例外。雲遲太過幹淨,他的靈魂和她不同,一塵不染,澄澈透明。她不忍殺他,同樣也不忍将他帶進那個污濁的世界。

餘歌眉頭微蹙,将手從他掌心抽出,冷笑道,“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別傻了,和我待在一起,你就是死路一條。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你快走吧。”

——“走?老大,你想讓我們的‘原材料’去哪?”

阿遠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他左手提着一只箱子,右手握着一把槍,緩緩走來。他的身後,跟着同樣舉着槍的科研組人員。那行人形成一個包圍圈,将他們兩人圍在當中,十幾只槍齊刷刷地對着他們。背後是茫茫無盡的大海,眼前是舉動詭異的下屬們,餘歌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你們想幹什麽?”她眼尖地瞥向他的左手,那是集團特地為移時燈打造的保險箱。

餘歌危險地眯起眼睛,“你們來這裏,不是為了接我,而是為了取走引時燈?”

阿遠面色一哂,“有個消息忘記告訴你了——科研組已經成功複刻了雲鯨的頻率波段,并且保存了你召喚雲鯨的音頻。我們打算生産專門引誘雲鯨的機器,來取代你的作用。”阿遠舉起了手裏的槍,玩味地勾起唇角,“這麽好的資源,總不能一直被你一個人獨占。你說是吧,老大?”

餘歌眼神冷冽,“阿遠,我待你不薄。”

“作為老大,你确實對我們不錯。商場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你或許是個合格的老大,卻不是個合格的合作夥伴。錢是要大家一起賺的……你獨占的份額太多,不能不除掉你。”

餘歌從商多年,手腕詭谲,城府極深;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她會栽在自己人手裏。餘歌最親信的核心小組和科研團隊,都為了更大的利益而背叛她。她氣得連手都在顫抖,“你們這群混蛋!”

“老大,別忘了,你也不是什麽好人。”阿遠雙目猩紅,毫不遲疑地扣下扳機,身邊穿着白色實驗服的人也做出了和他一樣的舉動。

十幾枚子彈劃破空氣而來,目标皆是餘歌。

沒有想象中子彈穿透身體的痛感,餘歌緩緩睜開眼睛——一只背脊寬闊的鯨懸在她身前,長長的身子為她擋住了所有的子彈。帶着灼燒痕跡的傷口不斷往外滲出鮮血,大鯨的身軀重重摔在地上,痛苦的低吟覆蓋在整座海岸。那雙碧藍色的眼睛流露出巨大的哀傷,卻始終凝望着她的身影。他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輕輕地說,“強者保護弱者……天經地義。”

“星期五!”餘歌震驚地吼出聲來。

不遠處,一臺巨型的機器發出熟悉的啓動轟鳴聲,長長的機械臂托着切割裝置,一寸一寸向大鯨靠近。她實在無法想象星期五被人生生掏出心髒,再扔回海裏的樣子。

“住手!”餘歌死死瞪着阿遠和科研組人員,發出的聲音絕望又可笑。回應她的,是阿遠冷冽的眼神,和再一次舉起槍的手。

機器的轟鳴聲戛然而止,對面的一行人面色有異,還未來得及說一句話,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們心髒的位置,都插着一根色彩斑斓的翎羽。

“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常希背後的雙翼有力地拍打着,他眼神倨傲冷漠,睥睨着腳下的十餘具伏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