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風一直緊緊跟在蒼瀾後面。
正廳裏的氣氛有些莫名的怪異。蒼瀾邁進屋子裏面的時候，季雲藍的眼角，似乎有淚光一閃而過。
蒼瀾正想看清楚，季雲藍又是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然模樣。
季家大少正盯着喬晟陽，似笑非笑的詭異表情，一臉高深莫測。
而紅衣女子也在，一臉毫不掩飾的殺氣，騰騰沖着蒼瀾而來。
蒼瀾正往喬晟陽坐的方向踏出了一步，紅衣女子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像是有很大的怨念。藍衣女子則是哀求及警告的眼神。
蒼瀾鄙夷，她最不屑就是這樣的女子，自己不去争取，總還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什麽都可以唾手可得，将屬于別人的東西理所當然的占為己有。
哀求？哀求自己對喬晟陽放手嗎？
警告？警告自己離開喬晟陽嗎？
蒼瀾真的不屑。
莫風與穆野清柳不在，大廳裏所有的人都一片沉寂，像是有什麽話，在暗自發酵。
蒼瀾走到喬晟陽邊上，示意莫風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在了喬晟陽邊上。
揚眉，尋思着喬晟陽臉上的表情。
那種帶着一絲嘲諷，一絲無情的表情。蒼瀾心驚。喬晟陽一向溫和，她還從來沒見過喬晟陽擺出這般表情。
喬晟陽擡頭，下巴的線條有些生硬。對視着蒼瀾的眼睛。
眼睛裏流光閃動，千回百轉。像是個巨大的漩渦，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
蒼瀾被喬晟陽眼中懾人的光吸引。
有些擔憂。
喬晟陽卻突然咧開了唇角，像春風撲面而來，一場繁花而過，燦爛簇然盛開。
喬晟陽婉轉的話響起，聲調平和，卻隐然有怒氣暗藏其中，“季少爺，您太客氣了，可惜喬某卻不能如你的願了，在下知道令尊身體有些不适，可一日可還能忍受，今日對在下來說，是很重要的日子。”
紅衣女子開口嗆了一句，“什麽事情能比喬伯伯的病更重要？”
蒼瀾搖搖頭，這個女孩，可能養尊處優慣了，習慣了發號施令，講話已經不經過大腦了。
“依依。”季家大少出口警告，口氣卻不強烈，像是縱容像是試探。
喬晟陽的手，一下子攥緊，額角暴起青筋，眼神眯蒙着斜視紅衣女子，口氣緩緩硬道，“洪姑娘，你的喬伯伯，好像與在下沒有什麽關系。喬某的妻子的兄長生辰，對喬某來說尤為重要，本來我打算下午便去季府替前輩診治，看來是不需要了，洛陽城這麽大，醫術好的并非喬某一人，請吧。”
喬晟陽的溫和向來濃烈，生氣的時候，表情全部凝結。一下子讓人心驚，衣袖一甩，正欲離去。
“喬公子請等一下。”季家大少慌忙施禮，“喬公子，你別跟依依一個姑娘家計較，家父的身子，真是不适，依依才這般着急将出這種話來。還請喬公子見諒。”
喬晟陽止住腳步，像是在思考什麽，逆着光，神情有些模糊。
半晌後。“我不會計較什麽，可是我只能下午去。你明白麽？”
季家大少笑得有些勉強，臉色有些灰，“我明白。下午季某定來接喬公子。先告辭了。”說完，便慌慌張張拉着季雲藍與洪依依離開。
蒼瀾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轉過頭，卻看見喬晟陽笑得格外明媚。
心裏突了一下，像被劇烈撞到一般，“你…你怎麽笑成這樣？”
“因為我很開心！”
“還真沒見你講話這般重過？”
“不這樣，季從允會放過我嗎？江湖人都知道我性子溫和，因為我一旦生氣，誰都讨不到好，所以季從允他也忌憚。”
蒼瀾眯起眼睛，光芒斂進眸底，有些意味不明的神色，“原來，你還有這一面啊，我還以為，你臉上那溫和表情是牢不可破的呢。”
喬晟陽臉上的笑似要溢出來般燦爛，“我只是性子好點，可不代表我不會生氣。”
蒼瀾撇了撇嘴，“在外人面前，在下在下的，裝的可真正經，我還以為你的脾氣已經好到被人欺負都不會還擊了呢？”
喬晟陽始終微笑不語。
蒼瀾伸出手，在他胳膊上找了一個地，掐了一把，“好了，別發呆了。我去廚房了，小月她們在燒飯，我去幫幫忙。”
“小月。”蒼瀾伸頭，從廚房窗戶看進去，小月和李玉秀一個在炒菜，一個在擇菜。
“瀾姐。你來啦。”小月将手中的鏟子換到左手，衣袖一抹，拭去額間的汗漬，興奮喚道。
繞過窗子，門敞着。
蒼瀾蹲在玉秀身邊，幫着擇起菜來。
“瀾姐。那個女人你怎麽辦？”小月突然問道。
“女人？”蒼瀾手微頓，反應過來繼續擇菜，“你說季雲藍啊，你們怎麽老擔心這些有的沒的，她……”蒼瀾将手中挑揀出來的枯菜葉扔掉繼續說，“我現在并不擔心她。”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怎麽說，總之對于我來說，有些事情，并不重要。哎呀，算了，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我不說了。”蒼瀾說着說着便發現自己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索性不說了，擰着眉擇菜。
有些話語，有些事情，明明心裏一清二楚，卻又像是水中月，手一觸及到，便四散掉。碎成一縷縷。
各自安靜。
擇完菜，李玉秀将菜擱到木盆裏，倒了水洗起來。
蒼瀾盯着她始終優雅的動作的發呆。
是那樣的環境才造就了她麽？大家閨秀這種氣質還真少見。
蒼瀾又看了看忙着熱火朝天的小月，以及自己白淨的手，搖了搖頭。
“瀾姐，，菜已經好了大半，你和李小姐幫忙端出去吧。”小月抄起一個盤子，将鍋裏的菜盛了進去。
發呆發到無聊的蒼瀾，趕忙端起一盤菜離開。她快待不下去了，她的手藝，燒菜僅是能吃的範疇，燒熟為标準。小月忙活的時候，她連幫忙都沒好意思講出口。
外面的太陽已經爬着老高，半天的時候就這麽發呆發掉了。
端着盤子飛快往飯廳方向走去。
疊影樓真的很大很寬闊，建築大都以莊重為基調，高大的樹木入目皆是。北方的園林風格。不似南方那般溫婉，卻有它獨特的宏美，以氣勢略勝。
飯廳的位置很巧妙，大概在整個疊影樓的中央，略偏左。
一片亭榭被流水包圍，在裏面吃飯倒頗為賞心悅目。
還好疊影樓不是大道離譜，和李玉秀兩人來回了幾趟便把菜都上齊了。
正将手裏的最後一盤菜放完，便聽見莫風的激動的聲音，“瀾姐，挖，好香，這麽燒這麽多好吃的。”
莫風一步撲到桌邊，便伸手要掰烤好的整雞的雞腿。
‘啪’。
蒼瀾一把拍掉莫風的手。
莫風收回手邊揉邊撅嘴抱怨，“瀾姐真小氣，我就先吃一口而已。”
蒼瀾掃了眼正跨進來的風無情一眼，沒好氣道，“莫風，你以為你腳下踩的是誰的地盤？風大樓主在你後面呢。”
風無情直直進來，挑了個凳子便坐了下來，招呼一旁的丫鬟倒了一杯茶啜飲起來。
喝了兩口，才松掉臉上始終沉着的表情，“我不會介意的。”
蒼瀾大概也能摸清風無情的脾氣，正要繼續打擊莫風的時候，風無情突然來了句讓她差點笑噴的話，“你們好像每一個都把自己當成主人了，就像我才是客人一般。”
蒼瀾在他身邊拉了張凳子坐下，試探問，“風樓主。風大樓主，你這話，是介意還是不介意啊？”
風無情放下手中的杯子，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蒼瀾被看得有些發毛的時候，風無情突然笑了。
蒼瀾看得呆住。
風無情的長相，本就極為出色。現在突然笑開，像是冰層融化，陽光滿地。剎那間的事情。
“難得疊影樓這麽熱鬧。你說呢？”端起杯子又喝了兩口，骨骼分明的手，陶瓷的杯子，凝聚彙集的片刻，忽然像是一幅畫，一副甚至可以镌刻下來的畫。“來人，去叫副樓主蒼公子莫王爺清柳公子來用膳。”
蒼瀾立刻站起身。
“瀾姐你要去哪？”
蒼瀾神秘一笑，“去拿禮物。”
“喬晟陽，你快點。”蒼瀾拽了拽喬晟陽的衣袖，忍不住催促。
喬晟陽居然窩在房間看了一上午的書。現在依舊不緊不慢的走着。
“小瀾，別着急啊。”喬晟陽看蒼瀾着急的樣子，連忙一把摟住她的腰，腳下步子急踏了兩步，便飄出了五六步遠，一邊安慰蒼瀾。
“這個就是輕功麽？好神奇。”蒼瀾抱住喬晟陽，平衡住身體。然後看着腳下飛退的土地，驚詫問。
“我的輕功并不算上乘，因為我更愛好醫學。輕功這些本是為防身所用。”喬晟陽看着蒼瀾驚奇的眼光解釋。
腳下一停。只感覺身子像在風中急行卻又被突然止住。
蒼瀾從喬晟陽懷裏下來。正對上李玉秀了然的神色。
臉一熱，蒼瀾半低了頭。
李玉秀也不知道看沒看見就轉過頭跟小月說起話來。
喬晟陽卻對着蒼瀾泛紅的臉蛋發起呆來。
“小瀾。喬晟陽，你們發什麽呆，吃飯吧。”蒼夜有些奇怪，卻仍然喚道。穆野在他身邊，了然笑笑。
蒼瀾悄悄又擰上了喬晟陽，在他低聲惱道，“吃飯。”将一直拿在手中的盒子放到身後，走到蒼夜跟前，将盒子舉到他面前，“哥哥，生日快樂。”
蒼夜有些激動，一把拿過盒子，來回撫摸，“這……這是送我的？”
“當然，這是我和喬晟陽送你的禮物，我們可是挑了好久的。希望哥哥喜歡。”
蒼瀾的手，觸到鎖扣，輕輕一拉一擡，小盒子便被打開了。
一個湖藍色發帶加一根看起來剔透幹淨的玉簪子，裏面像是有波光流淌，真精致的簪子，當時看的時候就發現簪子很好，沒想到是越發的精致了。蒼夜細細看了幾眼，眼神閃動，“謝謝你，小瀾，還有喬……晟陽。”
蒼瀾看着臉紅的蒼夜，朝喬晟陽幸福地笑了。
這便是她的幸福了，她與蒼夜，就這麽幸福下去就好，但願災難與苦厄，将不再降臨！
“好了。吃飯吧。”蒼瀾趕緊招呼大家坐下吃飯。
風無情吩咐了下人端飯上來。
然後揮退下去。
今天坐在首位的蒼夜，左側是穆野。跟着是風無情，莫月清。蒼瀾坐在他的右側，跟着是喬晟陽，莫風，李玉秀，小月還有清柳。
蒼瀾第一個盛了一碗飯，放到蒼夜面前，“哥哥今天生日，壽星第一個吃飯。”
“哥哥。小月的廚藝可好了。來，雞腿給你。”蒼瀾伸手，從整雞上将莫風一直垂涎的雞腿夾了下來，放進蒼夜的碗裏。
“小瀾。你胳膊上的紅印子是什麽？”喬晟陽正要夾菜，筷子伸在半途卻掃到蒼瀾夾菜時袖子被扯上而露出來的手臂。
“紅印子？”蒼瀾收回手，将右臂上的袖子往上拉了拉。
果然，是斑駁的幾段紅印，很淡的紅印，像是睡覺在草席子上被壓出來似的，又像是被毒辣的日頭暴曬出來的。
蒼瀾放下筷子，右臂舉到面前，伸手搓了搓，“沒這麽感覺，是在哪壓到的碼？”
喬晟陽放下筷子，将她的手拉了過來，手指搭上了她的脈處。
手指探動了幾下，忽然臉色大變，一陣青色泛出，眼神突然變得兇狠冷厲。
蒼瀾一直仔細注視他神情的變動，看見他大變臉色，感到有些不尋常，小心翼翼的問，“怎麽了？”
喬晟陽忽然間臉色變得灰敗無比，像是受到了巨大打擊，眼神亂得沒有了焦距，搭在蒼瀾脈處的手指一直在抖。
“怎麽了？”蒼瀾小聲詢問。
喬晟陽突然一把擁住蒼瀾，死死抱住，手臂緊緊锢住她的背。
蒼瀾吃痛，用力推了推喬晟陽的雙臂，卻沒有推動，“到底怎麽了？不過一點紅印子而已。”
風無情插聲，沉重滄桑的聲音，“是紅顏。”
“紅顏是什麽？”蒼夜追問。一片死寂，知道的人一片沉默，不知道的人張着頭等待答案。
将頭枕在喬晟陽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的顫抖與悲傷絕望。怎麽會有絕望這種情緒呢，将繞在他後背的手稍微擡高，便看見紅印子張揚盛開在手臂上。眉頭皺起，這到底是什麽？風無情所說的紅顏？紅顏又是什麽？
手臂放下，輕撫喬晟陽的背，“告訴我，紅顏是什麽？”
“紅顏是一種毒。一種我也無法解開的毒。天下奇毒。”喬晟陽突然說不出話來。
蒼瀾從他懷裏掙出，正想問清楚，卻看見他眼裏閃動的淚光。
“紅顏是毒？連你都無法解開麽？那還有誰能解？”蒼瀾疊聲問。
喬晟陽将她一直在抖着的手包過，“沒事的。能解開的。”
“說清楚。紅顏是什麽毒？喬晟陽，我要知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想瞞着我，可是你知不知道，這樣會讓我更加不安啊，告訴我。”蒼瀾盯着他的眼睛，沉聲道。
喬晟陽點點頭，眼神哀傷破碎，“大概一百年前，江湖中出了一個為了愛不擇手段的魔女，她喜歡上了一個正派世家的公子，可是，那正派世家的公子有了一個喜歡的女人，那個女人很美。那個魔女不甘心，居然用很多種毒調出了一種很厲害的毒。這種毒，被她下在了那個女人身上，那個女人就和你現在一樣，手臂上先是起了紅斑塊，開始很少，然後慢慢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說道這裏，喬晟陽突然恐慌起來。
蒼瀾反手将他的手攥緊。這樣絕望的喬晟陽，突然變得很完整，以前的他，總是溫和微笑着，完美的讓人不敢接近，現在的他，有了悲傷，有了絕望，變得更加真實了。
“然後呢？”
喬晟陽收攏了下外放的情緒，“然後，然後那紅斑就遍布全身，那個女人于是帶上了面紗，再然後，那個女人連門都不敢出了，因為她身上的紅斑在變黑，跟着黑掉以後就開始腐爛。直到最後，變成了副黑色的骨架，已經被毒腐蝕者殘缺不全。于是，江湖上就傳出了至毒紅顏，枯骨殘存之名。無人可解，對不起，小瀾，這毒，真的無人可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