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眼裏，我就那麽不堪麽？”嫦娥勾了勾嘴角，卻未動怒。

玉兔冷眼望着嫦娥，身體仍舊呈現出一種戒備的狀态，并不答話。

“玉兔啊玉兔，你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嫦娥輕嘆一聲，慢慢彎下腰去。

“你……你別過來。”玉兔後退幾步，警告道。

“怎麽？你還怕我了不成？”

“沒……沒有！”

“玉兔，你莫要激動。如今我已打消了将你關入玉壺中的念頭。我方才的話，也是為了提醒你，往後行事要謹慎些，免遭天譴。”

“哼，受了幽禁之苦，你怎還會好心提點我？嫦娥，我還尚未愚鈍至此。”

“那是自然。”嫦娥的手即将觸碰到玉兔的後背，“若真要論起愚鈍，那愚鈍之人也只能是我。”

“什麽？”

玉兔顯然對嫦娥的态度産生了疑惑，眼前這個嫦娥，和它之前認識的并不相同。

“從未了解到你的心事，是我的過失。”

嫦娥說着，強行将玉兔抱到懷中，完全無視玉兔的掙紮。

“放開我！”

玉兔不滿地大叫，四肢用力抵向嫦娥，欲要從她的懷中掙脫。

“玉兔，你聽我說。”嫦娥絲毫不放松，“今日才知你的苦處，我心中自是難過。可你為何不早些開口告訴我？”

“你給我機會嗎？！”玉兔忿忿地說，“開口開口……你整日只會命我搗藥取酒，何曾真正顧及過我的感受？”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嫦娥悠悠地嘆了口氣，“可搗藥原是天帝之令，你我皆無法抗命。取酒乃是為了消愁，我實在不願讓你看到我滿面的愁容，故每每在你取完酒後便讓你返回藥房，獨自飲這苦酒。”

“苦酒？你有何苦？！”玉兔顯然對嫦娥的這番說辭十分不滿。

“我有何苦？”嫦娥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無奈，容顏變得有些憔悴，“是，也許在你看來，擁有自由自身的我應該潇灑、快活。但是，你根本不懂……”

“我不懂？”

“其實……我有些時候反倒羨慕你。”

“可笑！我有什麽能值得你這仙子羨慕！”許是太過氣憤，玉兔鼓起了雙頰，連四肢的掙紮都漸趨緩慢。

“你是上天造就的玉兔，這上天便是你的父母，所以，你無法體會與親人別離的苦痛。”嫦娥的眼中蒙起了淡淡的霧氣，“當年，我還是個凡人，常在故事中聽聞天人的生活，很是向往，故在得知後羿從西王母處讨來仙丹時動了貪念，私吞仙丹，成為天界的神仙。我原以為自己會十分快活，但其實，呵……”

嫦娥仿佛打定主意要向玉兔說清自己的真實境況，一層一層地揭下自己的短處，露出赤裸的傷口。

“這廣寒宮毫無生氣，既冷清，又寂寞，遠不及人間生活來得溫暖……每日每夜，後羿的身影都會出現在我的夢中，或是溫柔凝視，或是噓寒問暖，或是傾訴思念……”

“噓寒問暖？傾訴思念？你瞞着他私吞丹藥，棄他而去，難道不該是指責嗎？嫦娥，你還真是狂妄得很。”

“若是後羿他指責我倒也好……如此……我就不用這樣愧疚……”嫦娥的眼眶早已盛不住那滿溢的淚水，“可是……他卻沒有一句怨言，即便知道我的私心，他也依舊選擇諒解……我嫦娥何德何能能夠遇到這樣一位夫婿，可我卻自我了解了我們的緣分，我……”

嫦娥的肩膀微微地顫抖起來，淚水落在了玉兔的臉頰上。我發現，玉兔眼中的血紅正在悄然變淡。

“玉兔，你可知道？我走出這廣寒宮，不僅僅是為了交游，還是為了從那雲縫中悄悄看一眼後羿的情況。”

“你……”

“可每一看都像是一劑毒藥，不僅加重了我對後羿的思念，還加深了我心頭的傷口。可是……我又忍不住不去看，只要一日未見着他，我就會牽腸挂肚，茶飯不思。”嫦娥的嘴唇微微發白。

“你……所以你就借酒消愁？”

“那也只能消解片刻煩憂。借酒消愁，終會愁上加愁……玉兔，你知道嗎？我真恨不得生而為你，舍去這些苦痛，安安靜靜地搗藥……或者……就做一個凡人，陪伴在後羿身旁，直到天荒地老。”嫦娥慘笑着，“可我卻沒有那個命。對所愛之人永遠可望不可及，最終寂寞老去，這大概就是獨吞仙丹的代價。”

嫦娥輕輕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後将眼睛緩緩張開。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認命了。不過……這廣寒宮已經太凄涼了，我不希望這宮中再有可憐人了。玉兔，相信我，我會想辦法，成全你的自由。我們重新來過，好麽？”

玉兔完完全全停止了掙紮，眼神猶疑地看着嫦娥。

“我會向天庭啓奏，懇請天帝許你自由之身。如此一來，未搗藥時，你自可去往你想去的地方。”

“此話當真？”

“千真萬确。”

嫦娥的語氣十分真摯，玉兔靜默了片刻，緩緩地移動爪子，輕輕拭去嫦娥臉上的淚水。

“我明白了，仙子。”玉兔說道，将頭倚靠在嫦娥的懷中，一如昔日。

“謝謝你的信任，玉兔，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一定。”

嫦娥的微笑很溫柔，這讓她的身上換發出了異常動人的神采。面對這樣的笑靥，我幾乎快忘卻了呼吸。我想，所謂一笑傾城，大概便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