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過後,車廂內又恢複了不久前的昏暗不明,斑駁的燈影交織在車廂的地板與牆紙上。艾莉克斯的屍體被放了下來,八角楓輕撫她的屍身,看到她臨死時,頭的上方隐隐約約地有一個帶着雪鬼面具的男人,巨大的驚恐讓她無力掙紮地被吊上了繩子。

“在這之前,你們三個互相認識對方?”八角楓向托馬斯等人出示了自己的證件。

托馬斯、查爾斯和麗麗面色上的恐懼頓時摻上了一絲警惕,他們面面相觑了一番。最後托馬斯嘆了一口氣,不情願地點了下頭。

“那和死者呢?”

“也是。”托馬斯機械地回答道。

“那和……”八角楓平靜的語調突然提了起來,帶着一絲戲虐的味道又問道,“前面車廂裏那個失蹤的亨利呢?”她那銳利的目光輕輕地掃過了托馬斯等人的面孔,她發現托馬斯在隐瞞,查爾斯在回避,而麗麗則是在懼怕着什麽。

八角楓轉而用一種溫和的态度向麗麗問道:“你們認識?”

“不!”托馬斯用力地将麗麗拉到自己身旁,粗暴地插話道,“我們都不認識他。”

“哦。”八角楓對托馬斯的回答并不意外。她安排他和查爾斯一起把艾莉克斯搬回她自己的——也就是最裏間的那個——房間。緊接着,她又對艾莉克斯的房間做了一番搜查,只找出了一個空的筆記本皮套來,大小與前面八角楓在地上撿到的那個剛好相符。八角楓知道,那個黑色的筆記本應該就在眼前這三個人中的某一人身上。

“你們之前一直在一起?”八角楓又問道。

托馬斯點了點頭,查爾斯也跟着說了一句“是的。”而靠坐在艾莉克斯屍體旁的一張椅子上的麗麗則是呆滞地沉默不語,雙眼一眨不眨地緊盯着地面。

“為什麽艾莉克斯沒有和你們在一起?”八角楓很快地問道,一改她之前不冷不熱的語氣,嚴肅了起來。她将目光鎖定在托馬斯的臉上,注意着他情緒上的每一個變化。

“沒有,她……她不大不舒服,先回房間了。”托馬斯極力地想用一種鎮定的口吻來敘述,可是略微打結的舌頭還是出賣了他。慌張的神色在那一刻亦跟着浮上了他的臉頰,他避開了八角楓向自己射過來的敏銳目光,寧願将視線停留在艾莉克斯那可怖的屍體上。他補充了一句:“我們都是聽到外面的動靜後,才出來的。”

八角楓輕嘆了口氣。她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經過麗麗的身旁時,八角楓問她道:“你在怕什麽?”

麗麗擡起了頭,看到托馬斯那帶着威脅的眼神後便重新把頭低了回去,仍舊沉默不語。

“你怕下一個是托馬斯,或者查爾斯?”八角楓彎下腰湊近麗麗的耳邊問道,“還是你認為遲早會輪到你自己?”

聽到這裏,麗麗頓時将臉埋進雙手之中,痛哭起來。

八角楓直起了身子,在走出房間的那一刻對仍留在屋內一動不動的幾個人說道:“繼續隐瞞還是說出來,你們自己考慮。其實我也不見得能幫上什麽忙。不過我勸你們在下車前盡量不要分開,離到站還有4個小時,你們在一起會比較安全。”

說完,八角楓便退了出來。她回到卡夫卡的房間時,卡夫卡早已被外面的那些騷動聲吵醒了。八角楓對他詳述了事情的始末,兩人都覺得事情恐怕不會就這樣結束,也許才上演了前幕也說不定。

“快到站了。”卡夫卡一轉前面凝重的話題,輕松地對八角楓笑道,“你把那個故事念完吧。不是就要結局了嗎?”

八角楓想來剩下的時間确實還是要找些事情來打發,便贊同地将那本《雪鬼傳說》翻到了倒數第5頁上,緩緩念道:“但見那明晃晃的斧刃貼着我的臉砍了下來,鮮紅的血污噴了我一臉,蒙住了我的眼睛。我聽到身邊那個男人的一聲凄厲的慘叫,他顫抖着、猙獰地抖動着四肢,最後在一陣含糊不清的“支支吾吾”中死去了。

‘都結束了!’不知為何,我嘴裏竟吐出了這樣一句話,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我細細回想了一下,那的确是我自己的聲音。在我方才驚懼地迷迷糊糊之中,那個帶着雪鬼面具的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去,走進那幢陰郁破敗的房子,扶着那蜿蜒而上的扶手爬上了那個陪伴了我所有童年與青年歲月的閣樓。那裏有我過往的一切記憶。在那裏的一面牆上挂了一幅畫,上面畫着象征我們家族的紋章,銘詞。

那閣樓應是許久沒有人來過了。我推開門,打開閣樓的窗子,任外面夾着細雪的冷風卷起滿屋的厚厚的灰塵。我點燃了一根蠟燭,在一面鏡子前坐下,摘下我那雪鬼的面具。我突然記起來了!我記起了那些人是怎樣的欺騙我,怎樣的侵吞了我的財産,最後又是怎樣在我還未斷氣之前就匆匆将我埋葬。

我仰頭大笑起來。那笑聲中帶着一種悲鳴,一種瘋狂,一半顯出得意,一半又透出了我自己內心的恐懼。我的頭頂上的正是那副畫了我家族紋章的那幅畫,那下面還寫着我的家族的銘詞:凡傷我者,必受懲罰!”

八角楓剛剛念完最後一個字,一道強烈的白光透入了包間內那粗厚的黑絨布窗簾,一時間,刺地她和卡夫卡皆閉上了雙眼。他們知道,火車又經過那段磁場了。他們互相對視,心裏都在等待着那個聲音,或者說是那聲已經注定了的悲嗥。果然!它來了!托馬斯的哀嚎,麗麗凄厲的尖叫以及查爾斯那拳頭無助地奮力敲擊在地板上的聲音。随着車廂颠簸,充溢了所有空間的白光似乎也在抖動着。

當卡夫卡和八角楓沖到走廊上時,一個高大的怪人正拖着查爾斯的屍體從麗麗的房間走出來。此時的查爾斯已經渾身癱軟,像個破舊的布偶似的,頭耷拉着,被怪人拎在手中。那怪人聽到了八角楓和卡夫卡的聲音,也轉過頭來。八角楓忽然感到迎面撲來了一股夾着暴雪的強風。它那雪白的長發在風中淩亂地飄舞着,血紅的雙眼下,露出尖牙的嘴上浮現出一絲奇怪的冷笑。在這個密閉的車廂裏,八角楓竟然清晰感受到了刺骨的寒風刮過她臉頰上的痛感。

砰!砰!砰!砰!砰!

卡夫卡本能地掏出槍向那怪人射去,但是它似乎毫不在乎,依舊邁着自己笨拙而又沉重的步子——發出着震耳欲聾的“轟!轟!轟!”的腳步聲——将查爾斯甩出車窗外。他無視正向自己奔跑而來的卡夫卡和八角楓,自顧自的雙手扒上窗沿,一直腳邁上了窗臺。窗外射進來的那道光線突然間又更強烈了幾倍,眩暈地八角楓幾乎嘔吐出來。

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卡夫卡和八角楓撲進了那茫茫的白色之中,他們幾乎能夠感到那個怪物擦到了自己的耳根,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它所帶來的那陣冰涼刺骨的寒氣。這一瞬間,轉眼即逝了。火車已經駛過那道磁場段,一切又幽暗下來。空留下車窗上一個破碎的洞口,一地散碎的玻璃,以及瀕臨瘋狂了的麗麗。

“呼呼”的風雪從窗洞肆無忌憚地席卷進來,伴随着飒飒的狂風,将車廂內所有無根的,輕便的物體都打翻在地。八角楓将麗麗攙扶回了自己的包間。

“我們什麽都沒做,真的!什麽都沒做!”麗麗含混不清地嘟哝着。八角楓讓她坐下,給她到了杯熱水。

麗麗喝過水後,仍然在哆哆嗦嗦地、重複地念叨着。她的雙眼裏閃爍着一種神經質的光芒,雙手死命地抓住了八角楓的胳膊。指尖因用力過猛甚至連食指上的指甲都被撅斷了,而她竟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疼痛。

“我們只是想做個實驗。”麗麗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們選定了……我們想模仿那些推理小說上的情節,我們選定了……我們做了很多準備……但是,這一次,在我們實行計劃之前!在進山艾隧道之前,他就失蹤了,不見了!”

“告訴我。”八角楓蹲下身來,輕聲問道,“在這之前,你們認識亨利嗎?他知道你們的存在嗎?”

麗麗終于将目光收了回來。她沉思了片刻,微微皺了下眉頭,似乎在回想之前的每一個細節,最後肯定地說道:“沒有,我們是輪換着去收集他的材料的。艾莉克斯和托馬斯甚至懷疑過我們中間有人先下手了。但是現在看來,大家确實都是無辜的。”

“‘你們是想策劃一樁完美的謀殺案?”

麗麗沉默不語,輕輕地點了點頭。

“八角楓。”卡夫卡忽然出現在門口說道,“我找遍了每一間屋子。艾莉克斯的屍體不見了!還有,你出來看一下。”

八角楓跟着卡夫卡走到了那面被寫了字的車窗玻璃前。卡夫卡往上面潑了一杯水,用手抹了一下,展示給八角楓看。他說道:“這應該是從外面寫上的,而不是在車廂內。”

八角楓也用手輕撫了一下那面透着隧道內寒冷的車窗,無奈地嘆道:“看來,這又是一個我們能力範圍之外的東西。”

卡夫卡點了點頭,他看了一下表,說道:“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就到站了。”

八角楓向窗外望去。只隔着一扇玻璃,那一邊依然是漆黑一片。哪怕用極強的手電光束照射出去,也立即會被那無盡的黑暗所吞噬。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一邊到底有什麽,或許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牆,又或許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暗無日月星辰的黑色沙漠。一種深深的恐懼感壓地她喘不過氣來,她感到此時自己的頭頂,在那天花板之外,在那車廂的頂上,正籠罩着一張龐大而慘白的雪鬼的面孔,如影随行,靜靜地等待着下一次白光召喚它到來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