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忘記了,一邊逗弄着烏龜,一邊和桃三娘聊着閑話。

門口又進來一位客人:“哎!桃三娘,打半斤酒!”

桃三娘的目光還未投向門口,我就看見她臉色一沉,但随即又換為慣常迎客的微笑,起身答應着走過去。

我轉臉望去,卻發現進來的人就是我家那位客人,只見他手裏提着我家那只看來已經空了的酒壺,搖搖晃晃,看來已經有點喝多了。

桃三娘吩咐李二:“去給客人打半斤燒春。”

那人滿意地點點頭,把酒壺給了李二,可能因為喝多了的緣故,他又對桃三娘搭起讪來:“我說桃三娘啊,每回到江都來看見你,你都是這麽漂亮呢!做飯手藝好,把自己保養得也這麽好。”說到這,酒氣湧上來,他打了個嗝,李二把打好的酒壺拿過來給他,他接過去:“嗯!錢你待會過來對面,竹枝兒巷口木匠家裏收啊……”他說完這句,就回頭走了,桃三娘回來坐下:“他是你家的客人?”

“是爹的朋友。”我點頭。

“噢……”桃三娘若有所思,又倒出一杯醉仙酒。

“他也是木匠吧?”

“是啊。”

桃三娘把酒杯又遞給我:“再喝一杯。”

“好。”我依言喝下,不曾想這個酒勁其實還是厲害的,我咽下肚裏,就感到一股熱氣直沖上來,臉皮也一下子發燙起來。

“桃月兒,回去記得早點睡覺,不要理那個叔叔。”桃三娘摸摸我的頭,這樣囑咐我。

“好。”我點頭。

我又在歡香館待了一會才回家,安置好烏龜,我就進門去想要替爹他們收拾一下桌子什麽的,正好看見爹和那叔叔拿着一個金光燦燦的東西,在嘀咕琢磨,突然一見我進來,就下意識捂在手裏,像是怕人看見。

我裝作沒看見,把茶壺拿到一邊泡上茶,分別給他們倒上,說一句:“爹,叔叔請喝茶。”就出去了。

這天晚上,爹和那位叔叔談到很晚,然後就在外間鋪了被褥,讓他将就一晚。

而我與娘在裏屋,早早就熄燈睡下了,只是……我迷迷糊糊中,總睡不踏實。

屋裏的燈都熄了,靜得沒什麽聲音,爹怕熱,夜裏不願意到裏屋睡,這會子應該也在外間的木榻上睡熟了吧?我能聽見他傳來那陣陣熟悉的鼾聲,還有那大概喝醉了的叔叔,他的鼻息比爹還要濃重。院子裏同樣也是靜悄悄的……我明明已經十分困倦了,眼皮子完全撐不開,但就是腦子裏清楚得很,耳朵聽得見屋裏屋外哪怕一點點響動。

忽然,有一個奇特的聲音——仿佛就在我睡覺的房門外,是什麽東西正在抓撓門上木頭……可當我努力仔細去聽的時候,這聲音仿佛又來自于窗戶外的院子,可能是烏龜在爬動,碰到了爹放在外面的木頭?

不對!還是就在房門外,像是有着長指甲的手指在門上使勁摳,恨不得戳穿了門好進來……我全身的寒毛逐漸都豎了起來。

不會是鬼吧……?我心裏着實害怕,但還是一直聚精會神想要分辨那個聲音,究竟是院子裏烏龜弄的,還是真的就在睡房門外。

可心裏慌,耳朵更不好使了,那個聲音一會像是在窗外,一會又是在門外,甚至還好像從房頂上,指甲抓的不是木頭,反而是上面的瓦片……我連原本的睡意都飛到九霄雲外了,想要起身叫娘,但明明睜開眼睛,眼前卻仍然一片漆黑,我想要伸手去摸,卻又下意識害怕會不會摸到別的什麽……

也不知過了多久,恍惚是哪個方向響起一聲雞叫,我聽到那聲音,才撐不住終于沉沉睡着了。

※※※

次日清晨,我起晚了,娘已經做好了早飯,打發爹和那位叔叔吃着。

我到院子裏随便洗了把臉,看見烏龜好好地待在那裏,拿起它來仔細看看它的爪子,幹幹淨淨,不像是撓過磨過東西的樣子,難道昨晚的聲音真的是有鬼……我又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

爹的朋友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的精神看來也很不好,眼睛有紅絲,面帶疲态,根本沒有睡好。

我回到屋裏,娘塞給我錢讓我到菜市買面和雞蛋,我只好提了籃子再出門去。

買完了東西回來經過歡香館,看見桃三娘和一老一少站在那裏說話。

老的我認得,是鎮上生藥鋪裏開方的老郎中,今年已是五旬年紀了,但腿腳還很硬朗,經常帶着藥鋤背着藥筐上山去挖藥的。不過我記得他只有一個孫女的,怎麽這會子手上拉着一個小男孩?我仔細一看,居然就是昨天爬到我家牆頭說我是偷桃賊的那個小孩,但他今天換了一身半新不舊的粗麻布衣服,沒有昨天憤恨的神情,只是挨在老人身邊,一聲不吭的,半低着頭。

桃三娘一如平常那樣看見了我,我趕緊過去向他們道了聲好。那小孩也絲毫沒有反應,眼睛只是看着地面,緊抿着嘴唇。

老郎中伸手摸摸小男孩的頭,又轉向桃三娘說:“所以我說三娘啊,這個孩子我也不知道怎辦好,他也說不出爹娘在哪,家在哪,你這裏人來人往的,還好打聽事,就幫我留意一下吧?”

桃三娘滿口答應,老郎中便牽小男孩:“好了,我們走吧?”

但是奇怪的是,那小孩突然執拗地不肯離開,只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唉,你這是怎麽了?”老郎中拉他不動,就奇怪地問。

小男孩還是不說話,眉頭緊皺。

正當老郎中低頭去哄小男孩的時候,又有一個人笑着走過來,大聲招呼:“桃三娘,早啊!”

我們一起望去,卻就是我爹的那些朋友,他似乎剛從我家走出來,到歡香館這裏。我又趕緊道一聲:“叔叔好。”

那男人點頭笑笑誇我一聲乖,便又去繼續和三娘搭話,無非是些天氣如何,看你今天氣色如何的常話。旁邊那老郎中還在拽那孩子走,那孩子還是不動,老郎中就佯裝生氣道:“我走了,你自己在這兒吧。”

但這孩子還是不理會。

桃三娘便過來拉小男孩:“要不就進來坐坐吧?譚大夫,您老也進來喝杯茶?”

老郎中讪讪笑道:“這怎麽好意思。”

桃三娘還招手叫我:“桃月兒也進來吧,大毒日頭底下站着,會曬出毛病。”

“桃三娘就是體貼。”我聽那叔叔說着這麽一句,也跟着進去了。我不由得心裏琢磨,這位叔叔不會是也看上了三娘吧……不過一年到頭,在歡香館吃飯的來往客人裏,對桃三娘喜歡的也是不在少數,倒也不怪。

桃三娘泡了一壺白菊茶,拿來一碟炒瓜子,請大家坐下休息。

我坐下來,一直在看着那小男孩,我總覺得他是故意的,他想在歡香館做什麽?我想試試他,便過去和三娘說:“三娘,昨天做的桃幹怎麽樣了?給我看看?”

桃三娘回說:“就在後面院子曬着呢。”

我偷眼望去那小男孩的臉,只見他嘴巴抿得更扁,眼睛看着桌面,臉憋得漲紅,又像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這時,一直在吃瓜子的那個叔叔,似乎對我們的話有點不耐煩了,就搶過話頭:“我說桃三娘,今天廚房裏又做了什麽好吃的?昨晚上我喝多了,可是愣沒睡好覺。”

“身上有蟲子吧。”桃三娘像是開玩笑地說,就起身走到櫃臺去。

那男人也跟過去:“忙什麽呢?我幫你。”

正巧這時,有客人進門來,桃三娘轉身又去招呼,我見沒什麽特別的事,也就不作聲回家了。

我忙完一點家務,眼看就到日上中天了,又在廚房做好了韭菜雞蛋面,那叔叔卻還沒回來,我和爹娘說剛才看見他在歡香館,爹娘就讓我去喊他一聲,問他回不回來吃飯。

我去到歡香館,果然看見那人還在店裏,叫了一壺酒,一碟花生米一個人喝着,那老郎中不在了,但小男孩卻一個人在角落裏待着。

我走過去想和那男人說話,不曾想他又喝多了似的,一身酒氣,臉色酡紅,我連叫了幾聲叔叔,他才慢慢轉過來沒好氣道:“什麽事啊?”

我有點害怕:“我爹讓我來問您,回去吃飯不?”

“不吃了,我在這喝酒,你爹要是想喝,就過來咱一塊兒……喝。”他舌頭打了個結。

我答應一聲趕緊走開,不想再去惹他,倒是那個小男孩,讓我很感興趣,我走過去哄他:“你怎麽還在這裏?”

小男孩撇了我一眼,沒有回答。

我指着忙碌的桃三娘:“你知道她是誰嗎?”

小男孩再次撇了我一眼,但這次與昨天一樣,充滿了憤恨。

我忽然想到了什麽:“你要找的桃子,是不是昨天別人送給三娘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