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們議論紛紛,兼之每天在岸邊,劉家閨女的娘都守在那哭得天昏地暗,真是攪得鎮上人們心裏都不好過。

張家的大公子雖然因為桃三娘端上魚而對她發了火,但是之後卻仍然每天過來歡香館吃飯。

他尤其最愛吃的是桃三娘做的各色青菰粽。甜的有豆沙粽、蓮子粽,鹹的是火腿粽、蛋黃粽;還有專門配鹹甜不同醬料的竹葉白糯粽等,每餐有時猛吞下好幾個,然後加一大碗茶或者一碗湯,別的菜點了再吃不下,也就飽了。我見過他有兩次吃完了,就嚷嚷胃裏難受,他的小厮把他攙着扶着,在店裏罵罵咧咧一陣才走了的,但下頓卻還來照吃不誤。

不知是恰巧還是注定的,我聽那些嬸子們閑聊,說起他們衆人合計一算,那劉家閨女死後的頭七那天,将會是端午節的正日,鎮上很多人似乎有些害怕了,許多人竟還自發湊了點銀子,送給劉家讓他們買紙錢和做法事,劉家感激涕零收下了,和張家大少爺的得力跟班商量之後,找來幾個打齋的,在運河邊上每日裏燒香撒紙錢,日夜超度。

劉家閨女跳河之後的第三天,我意外地發現,桃三娘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在廚房裏做了許多的饅頭。

一屜一屜的饅頭,比我拳頭還大一倍都不止,而且個個包着黃鳝魚、鹹蛋黃、黃豆之類的大餡,蒸出來白白胖胖的模樣,特別誘人。

但三娘絕對不給我吃,也絕對不賣,只要是店裏客人不多,她得了空閑,就會呆在後院裏做這些饅頭,蒸好了就擺在一邊晾涼,然後裝進一口一口大布袋子裏……我每天采了艾葉回來,有時也會幫她的點忙,但問到她這些饅頭用來做什麽,她卻都是笑笑,說我到時候就知道了。

端午節前的那天晚上,正是晚飯時刻,店裏客人不少,張家少爺也在,剛進門坐下,只見又有一輛馬車駛到歡香館門前停下,我也是在家吃完了飯,送娘出門,無意中望去,那車上下來一個美貌女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和幾個讀書人來吃過點心,似乎叫岳榴仙的紅衣女子。

那紅衣女子走進店去,抱琵琶的丫鬟跟在她身後,兩人一起進了店裏來,我好奇心重,便走到店門前去,裏面桃三娘忙碌着,還未待她過來招呼,那紅衣女子就已經徑直走到那張公子面前。張公子擡眼一看,倒沒有感到意外,嘴角一撇,露出一個不無得意的笑,用手裏折扇一直面前的椅子:“坐。”

桃三娘這才過來拿茶杯給那女子倒茶,那女子目不斜視,只是盯着張公子。我在店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看那女子僵硬的神情,似乎壓着怒火,我便随意似的走進去,正好一桌客人走了,李二在收拾桌面,我便過去幫他幾張椅子擺好,只聽那女子對張公子說道:“你不是想聽我談琵琶麽?我現在就來彈給你聽。”

張公子點點頭,眼皮向上一挑:“哦?今天是什麽日子?你竟得空跑到這兒來?春林晚關門大吉了?不用接客麽?沒見過哪家青樓裏有你這樣沒規矩的姑娘。”

那女子冷笑:“陳公子已經幫我贖身了,你說這些話對我沒用。”

“贖身?”張公子冷哼一聲,他瘦得只剩下皮的臉上,終于顯出幾分怒氣,繃緊了十分難看:“陳長柳是什麽東西?幾百兩銀子就是他全副家當了!”

這時他身邊慣于幫腔作勢的小厮也說道:“我家少爺随便就能拿出幾百兩給你贖身,再随便拿出幾百兩,就讓你住大宅穿绫羅,你還不識擡舉!”

張公子用扇子止住他跟班的話,又向女子故意用眼睛上下打量她道:“不是說彈琵琶麽?彈吧!”

紅衣女子緊接着道:“叫你的人不要再去陳記布莊鬧事。”

張公子切齒道:“你有什麽根據說我的人去鬧事?”

紅衣女子氣得雙目圓瞪,這時店外又有兩個人急急跑進來,我轉頭一看,卻是那書生,身後的像也是上回一起來喝茶的人。估計那前面的就是陳長柳了。

“榴仙,你到這來幹什麽?這種人你跟他有什麽好說的?”陳長柳拉起紅衣女子的衣袖就走。

那女子被他拉得站起身來,但是腳下卻不肯動步,緊皺眉頭不說話,她的丫鬟在旁邊也不敢攔,只向陳長柳道:“姑爺,小姐也是想替你讨個公道……”

“和他這種人說什麽‘公道’二字?簡直是有辱了這兩個字,何況你聽說過禽獸也懂人話?”陳長柳說話聲音不大,但是清晰有力,那張公子頓時臉色紫漲,“砰”地一拍桌子:“你說什麽?”

陳長柳不怒反笑,也不理他,仍向那丫鬟道:“看見沒?我都說了它聽不懂就是聽不懂……”

紅衣女子也不由得轉怒為笑,那陳長柳也完全不管張公子,就牽起女子的手:“榴仙,我們回去吧,你還沒吃晚飯呢。”立刻張家的幾個小厮就擋住去路,陳長柳質問:“你們要幹嗎?”

“你剛才說什麽?”那為首的小厮喝問。

“難道你也聽不懂嗎?”陳長柳不耐煩道。

“找打!”那人大喊一聲,一把拽住陳長柳的衣服,掄起拳頭就往他肚子揮去,陳長柳看來是手腳比嘴皮子慢很多的人,結實受了一下,腰就直不起來了。紅衣女子趕緊去攙他:“長柳!”

那張公子氣得在旁邊直跺腳:“活該!打死他才好!”說完,也作勢過來要伸腳往他身上踹,但是半空裏虛晃一腳,卻一下子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後一仰,竟重重地倒在地上去了。

衆家丁慌忙叫喊着少爺,沖過去扶他。卻看那張公子半張着口,兩眼向上發直,卻說不出話來了。

衆人都愣了,幾個人搖着他:“少爺!少爺?……”

桃三娘突然走過來,仔細看了看:“你們別晃他,他這樣子像是中風似的。”

一句話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有桃三娘鎮定:“你們快把他平着擡起來,那邊幾張椅子拼起來讓他躺下。”

衆人趕緊把他扶過去躺下,我也靠近過來看,離那紅衣女子不遠,仿佛聽見她嘀咕一句:“罪有應得……”

然後那陳長柳忍着痛,拉着那紅衣女子繼續往外走,那些家丁忙着照料少爺,這次沒人再攔他們,我眼睜睜看着他們上了馬車,實在不明白他們與張公子之間的恩怨是怎麽回事……

張公子半天還沒有一絲兒反應,店裏其他食客看見這樣的場面,怕事的都急忙算賬走人了,剩下一些人則還過來,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店裏鬧哄哄的,這時門口又慌慌張張跑進來一個人,喚那張公子的小厮:“不好了、不好了!剛才河面上無端打閃了幾下雷電,有兩個在岸邊撈人的夥計被什麽東西拖下去了……”

衆人又是一片駭然,為首的還算鎮定:“那些打齋的和尚道士呢?”

“他們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和尚就知道在那念經,道士就是撒米燒符,也沒見什麽效果……”

桃三娘眉頭一皺,忽然對那些家丁道:“你們快把他送去大夫那兒吧!大夫住得不遠,李二,你帶他們去。”一句話立刻提醒了這些人,他們趕緊招呼着把張公子擡的擡,扛的扛,要往外運,還是那領頭的有經驗,制止了他們不要亂來,然後再問桃三娘有沒長的門板之類,桃三娘便說後院有一塊,這些人就七手八腳地忙活着,終于把張公子擡去找大夫了。

※※※

剩下的客人也一哄而散,我幫着桃三娘收拾桌椅和殘羹剩菜,過了一會,就聽見外面巡夜打更的人走過,三娘豎起耳朵聽道:“已經亥時了?”

我附和道:“到亥時了。”

“噢……”她若有所思應了一句,手腳麻利地收拾完東西,這時李二也回來了,她便連忙吩咐:“關門。”

李二照做了。

我還不想回家,但是又舍不得回去,總覺得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桃三娘回身到後院去,我就跟去。

何二已經把屋裏準備好的數十大袋饅頭拿到院子中央,我看見更加意外,桃三娘知道我跟着她,但她似乎也不在意,只是仔細數了數,共有三十袋,每一袋裏分別裝有四籠統饅頭,一籠屜是二十個,她自言自語道:“少了點,不過應該問題不大。”

我有點結結巴巴地問:“三娘……這些要用來做什麽?”

桃三娘轉過臉看着我,莞爾一笑:“桃月兒你不困嗎?”

我搖搖頭。

“想跟三娘一起?”

“嗯。”我想也沒想,用力點頭。

她對我笑的神情,似乎略有深意,但是我對她就是會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感,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