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

只是還沒想到她現在已經不是個有實體的人了,本來歡歡快快的穿梭在人群之間,稍不注意慢了一步,後面的人直直的從她身體裏穿過,她又愣了會兒,那人群就更像溯洄的魚群,争先恐後的穿她而過。

這種感受真實奇妙。

連路邊撐起的高高瘦瘦又慘白的路燈,都因蜂擁的人群擋住了照在地上的光,水泥地上忽明忽暗,影子在鞋上蹿動。

但還是能透過寇懷,地上一絲影兒都見不着。

這會兒又像是遠離塵世很久了,她其實是個漂浮了幾百年的女鬼。

這麽想着,自己也覺得害怕。又把懷裏寫着自己名字的小紙條兒拿出來,重複自己的名字,又去努力的回想從小到大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

只過了會兒,人群就稀疏起來。

寇懷也回了宿舍。

等到高二高一宿舍熄燈的鈴聲響起,寇懷才在門口等來氣喘籲籲的爬上來的陳春蘭。

在夏天的時候,有的同學嫌書包背在背上悶汗,又熱,就背個小巧的包,書都抱着走。

但陳春蘭一年四季都背着自己那個碩大的黑色包,東西少時稍走快了就一蕩一蕩,包都比她活潑。

這樣一來,別人倒更覺得她固執古板。

不過陳春蘭并不在意。大黑包用不着常洗,又能裝很多東西,她自己背得很舒服。

這會兒的心情看起來不錯,書也裝得少,跑上來時蕩起的書包從背後露出來又藏回去。

寇懷也很少見她笑得這樣開心,她站在樓梯口略略的等了幾秒,許南就從樓梯口冒了出來。

陳春蘭一邊笑一邊說:“我說吧,我跑得很快。”

許南沖她豎起大拇指,誇道:“你跑這麽快,是不是吃午飯的時候練出來的。”

陳春蘭只顧笑,沒有回答。

寇懷知道,陳春蘭從來不會一下課就去吃飯,因為不用跑着搶着去排隊。

許南笑容燦爛,連寇懷看着都忍不住跟着她一起開心:“每次我和繁星去吃飯,每次跑着去都還是得排在食堂門口的位置了。”

陳春蘭還沒說話,兩人已經走到了宿舍門口,在裏面的陳繁星高聲回應她:“什麽?”

許南快走了兩步,問她:“你在問誰?”

陳繁星比許南高出半個腦袋,許南又往前走了兩步,把陳繁星擋住,寇懷只看得到她冒出的半個頭發柔順服帖的頭。

她說:“我聽見你叫我名兒了,就回了一聲。”

再轉頭看陳春蘭,臉上還氣息不平的挂着笑,走進去,少有的跟大家打了聲招呼。

陳春蘭把書都拿出來,換了拖鞋準備去洗漱的時候看到許南打開了她裝零食的包包,挨個兒的發給了舍友。

她因為下午已經發過了,許南路過她的時候就問說:“春蘭還要不要?”

陳春蘭還挂在臉上的笑僵了一下,勉強讓自己不要失落得太明顯。

她說:“不要。”

因為大家都在,寇懷也不好說話。

等到陳春蘭收拾好了,面上也看不出什麽失落不失落的,又專心致志的做題,寇懷也不好打擾她。

但她也無聊的很,就坐在地上看她。

陳春蘭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也很執拗,眼神裏說好聽些是堅定,但也可以認為是固執。

嘴唇常常抿着,有事沒事都愛皺起眉頭。

臉蛋圓圓胖胖,笑起來的時候還挺可愛,面無表情的時候嘴角也有些向下。

她正在算一道數學題,雖然決定了從基礎題做起,但還是給自己設定了難度,不肯輕易打草稿,嘴裏念念有詞,是在口算。

寇懷看她把一道算象限的題反複的看了幾遍,畫了又畫,像是始終算不出正确答案的樣子。

宿舍裏面忽然爆發出一聲驚叫,許南笑着罵陳繁星,說她帶來的涼面忘了拿辣椒包。

接着陳春蘭眼睛裏蓄住不讓掉下來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大概憋得太狠,落下來好大一滴,落在書上陳春蘭又立馬就伸手去抹開。最後只留下一個圓圓的褶子。

她長長的嘆一口氣,拿出草稿本老老實實的大起草稿來。

寇懷站起來湊過去看,好家夥,連一加一都打上了草稿。

許南差不多算是陳春蘭的朋友。

不過她倆要是能做朋友,不是陳春蘭多好,而是許南太好了。

她從沒和別人紅過臉,寇懷來的這段時間也沒看到過她心情不好的時候。

整天對誰都笑嘻嘻的,整個宿舍也只有她會在寇懷不小心睡過頭的時候叫醒她,也只有她會在陳春蘭做作業的時候動作小心不發出聲音。

陳春蘭也只跟許南說說笑笑,願意跟她說中午吃飯的時候什麽時候去幾食堂最合适。

因為只有跟許南說起這些事,不會像其他同學一樣大驚小怪,說“天吶你竟然這麽晚才吃飯,你好努力”。她只會說,下次也試試。

雖然她并沒有試過。

陳春蘭顯然把許南當成了唯一的朋友,把晚飯省去也要請她喝奶茶的朋友。但許南有很多朋友,所以她早該料定許南給的小零食不會只給她一個人。

也不會把她只給她一個人分享的話記在心裏。

這是陳春蘭早就知道的,每一次和許南走在一起她都會提醒自己,不要說太多不要說太多。

可是這并不是陳春蘭能夠決定的,腦子它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她只能受着失落和難過。

但讓寇懷不解的是,陳春蘭可以克制自己不跟別人交朋友,不和別人說話,把自己幾乎從人群裏隔出了一個只有她的小區域。

可她卻願意讓許南進來。

盡管許南對此并不在意。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她其實沒有看起來那麽不想和別人交朋友。

寇懷想起曾經看過一部電影,裏面有句臺詞,大體意思是“與人交往的代價是眼淚”。陳媽媽在筆記寫因為她的去世,陳春蘭的難過默默的持續了很長的時間。

但無論是那部電影最後的小女孩兒,還是陳春蘭,都并不能拒絕別人的關心與好意。

沒有人能拒絕快樂,所以也當然會有眼淚。

寇懷只能猜。

陳春蘭每天都給自己規定了用多少錢,可她上午進校的時候給許南帶了奶茶,以至于她今天晚上沒有餘錢吃飯,甚至還得再從明天的飯錢裏省出一些來填今天多用的錢。

陳春蘭把奶茶給了許南,于是許南給了陳春蘭小零食。只給了她。

是只有彼此的分享,就像小秘密。而好朋友之間,總是會有彼此都心領神會不可言語的小秘密。

甚至小心翼翼的在別人說“你吃小零食當晚飯”的時候,不會說出“是許南給的”這樣的話。

現在想想其實說出來又怎麽樣呢。她給陳春蘭只是因為剛好翻了出來,而下午沒給其他人只是因為還在收拾床鋪、衣櫃,所以沒有空閑再去翻找分享。

東西不是只有她才有的,所以也并沒有特別。

寇懷只能認定是陳春蘭太敏感,稍微受些傷害,就會覺得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但她是那種大咧咧的人,曾經惹得發小生氣,一個多月都沒對她冷冷淡淡,寇懷只以為她心情不好,越發不敢打攪她。直到一個多月後,發小說一句“我原諒你了”才知道,原來此前是在生氣。

所以只能盡力去想,因為敏感,所以很容易就感到失落。而為了不會因失落痛苦的話,陳春蘭的辦法就是不去期待。

這是理性的陳春蘭,她想要把自己從人群裏完全的隔離出一個只有自己的世界;但陳春蘭是個感性的人,內心是在暗戳戳的渴求別人的關心和愛護。

只是她要是現在去安慰陳春蘭,估計只會讓她覺得窘迫。

連一道題都要自己死琢磨不肯向別人請教,怕被拒絕和顯弱的人,要是發現寇懷也在,還看到她哭鼻子了,會很沒面子吧。

寇懷又只能自己跟自己玩兒了。

這個任務的常态就是無聊。

不像和李青那個,沒事兒的時候還能逗逗她。現在可不敢逗陳春蘭,人家要高考呢,沒有什麽比高考更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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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寇懷慫恿陳春蘭去向老師問問題成功,覺得這個任務又往前推進了一步,感嘆七個月的時間簡直不要太多,十一月底一診的時候,她估計就能完成任務了。

心裏這麽一想,覺得輕松不少,就趁着陳春蘭上課的時間,又出來瞎晃噠。

路過小賣部的時候看到幾個上體育課的男生,竟然買了泡面在哪兒蹲着吃。

特別香特別香的味道,有海鮮味的,還有酸辣肥牛的。

寇懷身上又有幾個錢,就想找個地方悄悄的把自己變出實體來,也去吃一頓。

正準實施的時候,腦袋上給挨了一記。

這一下吓得寇懷後背發涼,恍然間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