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近日來魔界頻繁躁動,但那魔尊倒是沒發現什麽異常。應當是虛晃。如今有兩種計策,一是按兵不動,再行觀望,二是加強天界與魔界邊境的守衛,防患于未然同時也提醒魔界勿生妄念。”元紹緩緩道。

遙山抿了一口清茶,道:“魔界如今越發不安分,确實不該不作為了。”

“殿下的意思是?”元紹問道。

“你速取調取一支天兵,明日随我去魔界駐守幾日。”遙山道。

元紹點頭,行禮後便告退了。他知道遙山定會選擇先發制人,不會坐以待斃。他提出這樣的建言,便是為了提醒他此事緊迫。當然也有他的私心。他不願遙山再與洛雲禾待在一處。遙山這一走,下一步他便會想辦法讓白帝知道洛雲禾在天界。好讓素霜城派人來接。他并不讨厭洛雲禾。只是為了遙山的前途,他只能這樣做。

遙山去了好一會兒,才又來浮清閣找洛雲禾。

“事情都處理好了?”洛雲禾見他來了,關切地問道。

“嗯。”

“那快吃飯吧,餓死我了。”洛雲禾說着,小跑着進屋吃飯。

遙山也不惱她這急性子,無奈的搖搖頭,跟着她後面進屋了。

待阿桑坐下來,她才開始大快朵頤。

“我要去魔界幾日,這幾日你在重願宮好好待着,別到處亂跑。”遙山道。

洛雲禾停下手上的動作,艱難地将滿嘴的食物咽下去,道:“什麽時候走?”

“明日。”遙山道。

“我也要去,你帶我一起去吧。”洛雲禾放下筷子,懇求道。

“不行,我此去是進軍營,你一個女子如何進得。”遙山拒絕道。

洛雲禾拉起遙山的衣袖,道:“我還沒去過魔界呢,再說了,你若是不在這裏,誰給我撐腰,萬一,萬一有人欺負我呢?”

阿桑也渴求地看着遙山。她也沒去過魔界,也想去見識見識。

“那也不行,這可不是兒戲。”

“我保證不添亂,你就帶我去吧。”洛雲禾還是不死心。

“不行。”

“不去就不去。”洛雲禾有些賭氣地說道。你不讓我去,難道我不會自己去嗎?

她拉上阿桑離開了。

“公主,我們真的不去魔界了嗎?”阿桑問道,她有些失落,本以為可以去魔界看看的,如今怕是不行了。

“去啊,當然去。我們自己想辦法。也許去魔界會讓我想起什麽呢。”洛雲禾道。

阿桑點點頭,有些激動。

明日是吧,看本公主明日怎麽混進去。

洛雲禾在心裏盤算着。

次日,她一大早就蹲在遙山寝殿門前,等他出來就跟着他。

她帶着阿桑,化小後便附在遙山衣袖裏,跟着他來了魔界。

“出來吧。”遙山清冷的聲音響起。

他早知道她跟過來了。

洛雲禾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露面。

“你不是不來的嗎?”遙山問。

“還不是你不讓我來,我才偷偷跟着你的。”洛雲禾有些委屈。

他早就察覺洛雲禾的氣息,他本想在路上就将她趕回去,後來想着,留她自己在天界也确實不讓人放心,便決定先不拆穿她,先将她帶來魔界。

“罷了,既然來了,就安分地跟着我。”遙山終于還是妥協了。

這下洛雲禾便放心了。她還真是擔心遙山發現自己跟來了會二話不說就将自己趕回去呢。沒想到遙山這麽快就答應帶着自己了。

一旁的阿桑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心裏贊美遙山的善良。

為了方便行事,阿桑與洛雲禾都換上了男子裝束。洛雲禾穿上男裝英氣逼人,并不輸遙山,頗有一副仙官風骨。阿桑呢,清秀靈動,束起發冠來更顯得她清澈的眼眸明亮透淨。

兩個如此好皮相的“男子”還好是進軍營,若是去到魔界集市裏,怕是要吸引不少魔界妙齡少女的心了。

遙山将二人安頓好了才匆匆趕去練武場。這裏是天界與魔界的邊界,向來是有天魔兩族的守兵把守的。

遙山這次帶兵過來,其實并未請示天帝,從前他也是統領天族軍隊,戍邊演習的。這一次實在情況緊迫,便也不曾向天帝請示。遙山自己心中有分寸,知道如何做最好。天帝也放心交給他。

天色暗了,不遠處的魔界已經亮起盞盞明燈。魔界的夜晚雖說光線昏暗,沒有星光,卻也熱鬧非凡。洛雲禾不願一直待在帳篷裏,便拉着阿桑在離駐紮地不遠處散散步。

洛雲禾望着邊界線那邊的繁華,不禁想起了素霜城的夜晚。夜晚王城裏也有這樣的集市,燈火通明,喧嚣熱鬧。

她從小待在王城裏,雖常逃出來玩,卻也是在白天或是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那時候集市要不是沒開始,要不就是已經散盡了。

她長這麽大,還沒有去過集市游玩呢。至少在她記憶裏是這樣。

也不知道在人間的時候,有沒有見識過這樣熱鬧的集市。可惜她都忘了。

她突然很想家,突然很想去一次那樣的集市。

而她如今所處的地界,也是離素霜城最近的地方。

素霜城位于天魔人三界分界處,旁的人,若是沒人指引,想要找到素霜城的入口幾乎不可能。她站在這距離素霜城最近的地方,卻看不見素霜城。她是知道入口的,只是她沒有來過天魔的邊界,也不知何處能到素霜城。若不是這樣。她也許真的想回去了。

阿桑見洛雲禾望着那處亮燈處出了神,便問道:“公主,你怎麽了?”

“阿桑,我想家了,我想爹爹娘親了。”洛雲禾有些酸澀,卻盡力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阿桑也定是極想家的。她本可以在素霜城自由自在的,如今來了天界,人生地不熟,之前還跟着她做了那麽多髒活累活。她越想,越覺得難過。

“阿桑也想家了。”阿桑也被說得有些傷感。

洛雲禾不說話,低着頭仿佛在哭。

“公主,別傷心。等找到公主的記憶我們就回去。阿桑會一直陪着公主的。”阿桑連忙安慰道。

“阿桑,對不起,連累你背井離鄉随我來天界。”洛雲禾紅着眼睛道。

“阿桑沒事,只要能跟着公主,阿桑去哪都高興。”阿桑笑着道。

洛雲禾點點頭,落寞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繁華,雖然不舍,但還是轉身回去了。

晚飯後,她便一直待在帳篷裏,不曾出來再看一眼那繁華景象。

“阿雲呢?”遙山辦完事便過來看看洛雲禾,在帳篷前遇到阿桑一個人,便問道。

“公主在裏面。”阿桑回答道,臉上滿是憂心。

遙山點點頭,轉身準備進去。

阿桑突然叫住遙山:“二殿下,公主有些不開心。可是每次見到殿下,公主總是很開心呢。這一次也拜托殿下了。”

遙山頓了頓,嘴角微微動了動,似乎在笑。阿桑不敢想,她從未見殿下笑過,每次見他他都一副冷漠無情的表情,似乎誰在他眼裏都是一樣,還是一樣地讨厭。

阿桑連忙轉身離開,生怕窺見他罕見的笑意,會被他懲罰。

邊走阿桑便在心裏笑着:公主就是惹人愛,這樣冷冰冰的二殿下都因為公主而變得不一樣了。

洛雲禾坐在軟塌上,出神地不知望着何處,連遙山走進來也沒察覺。

“今日怎的如此安分,也不吵着出去玩。”遙山淡淡地說道。讓人讀不出他言語裏的意味。

洛雲禾回過神,反駁道:“二殿下不準阿雲亂跑,自己卻一天也見不着人影,我連懇求你的機會都沒有,怎麽出去?”

“哦?”遙山似乎饒有興趣地聽着洛雲禾對自己的抱怨。

“我都在這憋了一天了!”洛雲禾氣鼓鼓地埋怨道。

今日她待在帳篷了一整天,傍晚時又見魔界的集市,思鄉情切,如今愁思難斷,心煩意亂。她并不算心情好,只是能看見遙山,同他說說話,她便沒有那麽失落傷感了。

“我正好要去魔界的集市看看有沒有異草奇藥可以帶回天界以備不時之需。看你如此憋悶,便帶你一起去好了。”遙山抿了一口茶,看似無心地說道。

他低着頭,眼神卻微微引向她的面容,偷偷觀察着她的表情。

“真的嗎?”洛雲禾又驚又喜。她以為此番來魔界,就只能困在這個小帳篷裏,哪也不能去呢。

遙山佯裝不耐煩地說道:“不願去啊,那算了。”

“不不不,願意願意。”洛雲禾見他要反悔,連忙答應道。

洛雲禾見遙山沒說什麽,應該不會反悔的,便嘿嘿笑起來

“我去叫阿桑。”洛雲禾忽然想起阿桑。她一定也想去看看,這樣好玩的事,可不能忘記阿桑。

遙山有些着急又無可奈何地拉住跳起來要去找阿桑的洛雲禾,尴尬地咳了兩聲,道:“她不去。”

遙山的耳朵微微發紅,眼神也躲閃着不敢直視洛雲禾的眼睛。

“為何?你怎麽知道?”

“我剛來時問過她了,她說不去。”遙山略顯蒼白地解釋道。

洛雲禾将信将疑,一臉疑惑地看着他。心裏想着,阿桑之前還說想去看看,怎麽突然又說不去了?

遙山有些着急,道:“走不走?”

洛雲禾看着遙山,并不準備動身。遙山見她還不走,怕待會兒阿桑過來了不好解釋,便不等她走。便急急地走出去。

“走走走!”洛雲禾跟着他後面,一路小跑着跟上他。

好不容易追上他,她側頭看着遙山反常的表現,忽然發現他耳朵有些紅,便道:“遙山你耳朵怎麽紅了?”

遙山平日甚少與人打交道。撒謊這種事也是頭一回,誰知他竟一說謊便會耳朵變紅。

遙山急忙用手蓋住自己的耳朵,道:“熱。”

洛雲禾徹底迷糊了,她認真地感受了一下,今夜有陣陣微風,是涼爽的好天氣,哪裏熱了?

“是嗎?”洛雲禾問道。

“是!快走!”遙山生怕她再看出什麽端倪,幹脆讓她閉嘴。

越過天魔兩界的界限,不遠處便是一處集市。這裏來往的人很多,天族魔族妖族皆有存在。

“這位小郎君,生的如此俊俏,要不要看一看我們這裏的面具呀,省的将我們魔族的女娃都給勾去魂了!”一位小販攔住洛雲禾,賣力地說服她買自己的面具。

她這才發現自己穿着男裝,她看了一眼那小販,他用懇求真誠的眼神看着洛雲禾。她看着那小販,他應該是只法力低下的兔妖,還未完全化作人形,嘴唇外的兩顆大大的兔牙呲在外面,說話的時候還有些不清楚。兩只手還是毛茸茸的,縮在胸前,向前一扒一扒的。

洛雲禾本不想做這個買賣,但看他如此真誠的眼神,便道:“行,拿兩個面具,就這兩個吧。”洛雲禾順手拿起兩個面具,一個是只野貍的模樣,一個是只雪狐的。

“好嘞,一共四魔幣。”小販道。

洛雲禾摸了摸全身上下,這才發現自己沒有錢。

她渴求地望向遙山。

遙山無奈地搖搖頭,默默的付了錢。

洛雲禾開心地将那只雪狐的面具遞給遙山。

遙山遲遲不肯接過去。

“拿着呀,特意給你挑的。”洛雲禾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硬生生塞給遙山。

雪狐雪狐,狡猾多變,說得可不就是遙山了嘛?

“什麽意思?”遙山不情願地接過去問道。

“沒什麽,就是覺得很适合你。”洛雲禾忍着不能笑。

遙山沒說什麽,就是按她說的戴上了面具,只露出半張臉。

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遙山每走幾步都會微微側頭看看洛雲禾有沒有跟上來。

忽然人群将他們沖散了,遙山回頭看她時,兩人之間不知怎麽的隔了很長的距離。

遙山穿過人群走到洛雲禾身邊,伸出手道:“拉住我的衣袖。”

洛雲禾看了一眼遙山,便乖乖地抓住他衣袖的一角。

遙山在前面走,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左手的衣袖被拉扯的感覺,他不必回頭便知道,她在身後。

洛雲禾雖穿着男裝,游走在嘈雜的街道裏,也并不顯得突兀。

洛雲禾看着前面遙山的背影,心裏卻感覺那樣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們也曾這樣逛過街市,他走在前面,她拉着他的衣袖。她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還有那個與面前這個人相似的人。

兩人也是一前一後,穿過人群,她記得那樣的感覺,記得跟在那人身後時的安心與喜悅。可眼前這個人,卻怎麽也不能與腦海裏那個模糊的身影重合起來。

遙山帶着她到處逛,洛雲禾也異常興奮,她許久沒有這麽開心了。之前思家的愁緒也都煙消雲散。她還想起來一些記憶,對她而言無疑是這些日子在外漂泊的慰藉。

“你看你看,那裏有酒樓!”洛雲禾驚喜地指道。

魔靈酒肆。

這是魔界有名的酒肆,因為處在三界邊界上,各個地方的美酒都可以在此處品嘗道。守邊的侍衛們無論是天界還是魔界的,都愛來這裏小酌幾杯。

遙山無言地看着她,似乎并不打算進去。

“之前兄長說我還小,不可飲酒,弄得我到現在還沒嘗過酒的滋味呢。我們進去瞧瞧吧。”洛雲禾滿眼渴求地說道。

遙山拿她沒辦法,他酒量并不差,雖平日只喝茶,但美酒誰人不愛。他向來都是喝天族的酒,他也想嘗嘗着魔界的酒是何滋味。

他最終還是帶着洛雲禾進去了。

點了幾盤下酒菜,要了兩壇魔界特有的寄抑酒,洛雲禾便乖巧地等待上酒上菜了。

這寄抑酒據說喝了的人可以忘卻所有的煩惱,讓人酣暢淋漓。洛雲禾與遙山并無想要忘卻的煩惱,只是想試試,這酒是否有這樣的奇效。

洛雲禾百無聊賴地吃着最先上來的小菜。

“這味道可不及我宮裏小廚房大廚的十分之一。”洛雲禾抱怨道。

她是真的想念自己宮裏小廚房的菜了。從前還嫌棄沒有新花樣。如今想吃也沒有了。

遙山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喝着茶。

酒端上來了,洛雲禾先是給遙山倒上一杯,道:“你嘗嘗。”

她并不記得曾經在人間的兩次醉酒,只知道自己想喝酒卻從沒喝過。此番來魔界,對此酒聞所未聞,不敢輕易嘗試。

遙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怎麽樣?好喝嗎?”洛雲禾連忙問。

“嗯。”

洛雲禾這才放心給自己倒上一杯。遙山這樣挑剔的人都說好喝,那肯定很不錯。

她先是抿了一小口,起初沒嘗到什麽滋味,便漸漸地喝光了。

她回味着這酒在舌尖綻開的滋味,并沒有聽說的苦澀的滋味,反而有些清甜的感覺。

遙山看她半天也沒什麽反應,便問道:“怎麽?不好喝?”

洛雲禾仰起頭,臉上挂着兩抹紅暈,指着遙山的鼻子道:“你,再給我倒一杯。”

遙山哭笑不得,這是喝醉了嗎?

洛雲禾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來,左搖右晃的。遙山連忙起身扶她。

“早說不能喝酒,這下好了,喝成這樣。”遙山有些無奈。起初看她如此執着于喝酒,還以為她酒量多好,原來竟是一杯倒。

洛雲禾用力推開遙山扶着她的手,道:“我沒醉!你才醉了!”

遙山從未想到,一個女子竟也有這樣大的力氣,他看着她這樣,還有些可愛,但擔心她會摔倒,還是用手扶着她,安慰道:“行行行,我醉了我醉了,你站好。”

洛雲禾故意攤在遙山身上,道:“我就不!”

遙山被她這麽一趴,有些亂了。

他忙将她背起來,付了錢離開了。

此時集市已經散了。大街上的也靜悄悄的。

遙山背着洛雲禾,淺笑着朝回去的路走着。

洛雲禾将頭埋在遙山肩膀上,鼻腔中呼出的熱氣萦繞在遙山脖頸,吹得他脖子癢癢的。

洛雲禾似乎在說夢話,呢喃着什麽。

“我會記起來的。”

“你說什麽?”

“我會記起來的,那個時候我就能回家了。我想回家了。”

遙山心中為之一動。原來她今日所神傷之事,便是想家了。他不禁有些自責。當初他将她帶來天界,讓她遠離家鄉,受盡委屈。他沉默了。

可是,這天界難道就沒有值得她留戀的地方嘛,難道就沒有一個人一件事是值得她得到慰藉的嗎?

“若是回家了,你會不舍得什麽?”遙山問道。她希望她不舍得的人裏,也能有他。

“非晚,覃霜,還有…”洛雲禾乖巧地回答道。

“還有誰?”

“還有那個讨厭的遙山!”洛雲禾像是突然醒了,仿佛要從遙山背上蹦起來一般,指着天道。

遙山沒有說話,只是停下來,聽聽她是不是還有話沒說完。

“我讨厭他,讨厭他說好帶我去他宮裏,卻把丢我在景炎宮,把我忘了,我讨厭他總是忙事務,每次去找他都不搭理我,讨厭他……讨厭他對我太好,我都沒辦法讨厭他。”洛雲禾說着說着心裏竟有些委屈。

遙山笑了,不知明天她會不會記得今夜說的話。

“既然這麽讨厭我,那就下來,自己走。”遙山故意道。

他佯裝放手,洛雲禾立馬勾緊他的頸脖,撒嬌道:“我不要走,你再背背我吧。”

遙山看了看趴在自己肩頭的洛雲禾,她紅着臉,漸漸呼吸平穩地睡着了。

他終究不舍得把她放下來,背着她一路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