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清歡陷入了沉思。

她總覺得,她的生活原本不該是這樣的。

聶清歡坐在臺階上,刺眼的陽光打在身上,聶清歡用手擋了一下,腦子裏在那一瞬間閃過一個名字,随手撿了個小石子在地上劃了下去,容……

容什麽?第二個字劃了一筆就寫不下去了,她記不得那個字是什麽了?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歡兒。”聶夫人叫了一聲,聶清歡下意識的把地上的字抹去。

“阿娘,怎麽了?”

“喬家來退親了。”

“哦。”聶清歡淡淡的應了一聲。

聶夫人嘆了聲,“也罷,也是阿娘看走了眼,讓那喬……”

“好了阿娘,他們要退就讓他們退吧。”

喬夫人帶着兒子喬家七郎喬書予來退親,既然雙方都願意退親,那自然順利,拿回交換的庚貼,當初的東西也都要退還,再去衙門把婚書劃了,從此兩人再不相關。

事情很順利,順利的喬夫人覺得不真實,她以為如今聶家出了事,怎麽也該巴着他們喬家,結果就這樣退了。

畢竟是喬家不義在先,之前定親的東西喬夫人表示自己不要了,可聶夫人不同意,“既然兩家已經退了親,該還的東西還是要還的,免得以後還有什麽牽扯。”

喬夫人很不高興,聶家都這樣了還敢……算了算了,趁早退了吧,免得惹事上身。

喬家如此行為自然是讓人瞧不起的,可是聶家如今自身難保,倒是有人同情起聶家來了,可那又有什麽用?

現在聶夫人要做的就是怎麽讓自己的小兒子從牢裏出來,私通敵軍的罪不是随便就能扣到他們頭上的。

好歹聶夫人身上還有诰命,那些禁軍也只是圍住了聶家,其他什麽動作都沒有,有喜歡多想的開始揣測陛下的意圖,這禁軍圍府,陛下下令,任何人等,一概不得出入探視。

無人敢揣度陛下聖意,可眼見這聶家要倒臺了,大多早早撇清了關系的。

聖意難測,可總有那麽一兩個頭硬的,或者說,相信聶将軍的為人,在陛下面前開口求情一二。

這番功夫倒是有用,聶夫人和聶清歡得了恩準,去了大牢看望聶家三郎聶清雲。

陛下沒有只下令把聶清雲關進大牢,可是她們見到的聶清雲卻是傷痕累累,牢頭說聶清雲是重犯,只讓她們隔着欄杆看,聶清雲沖着她們笑,“娘,小四,我沒事兒,真的。”

聶清雲都躺那裏起不來了,卻還說了自己沒事,她們能怎麽辦?随他的意,裝作沒看到,跟他聊一聊家裏的事。

聶家父子三人至今還沒下葬,聶清雲突然問,“父親和哥哥的屍骨找到了嗎?”

聶夫人和聶清歡頓了一頓,聶清歡先開口,岔開了話題,“三哥,你還好嗎?你痛不痛啊?”

聶清雲對着她笑,“好着呢,別擔心。”

聶清歡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了,“三哥,他們,他們到底是怎麽……沒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從戰敗的消息傳過來,聶家幾乎就成了過街老鼠了。

聶夫人沒忍住捂着嘴哭了,聶清雲的眼中也閃着淚花,“那天鮮于夜襲,阿爹匆忙之中讓我留下來守着,他帶着大哥二哥迎敵。後來,後來我聽人來報說糧草起火了,我讓人去滅火,誰知道那個時候鮮于人已經潛了進來,他們是調虎離山,後來二哥帶着人回來找我……二哥,二哥是為了救我才死的,我,我……”

“三郎,三郎沒事的,不是你,是那些鮮于人,跟你沒有關系的,三郎。”

聶清歡抓住了重點,“不對,阿爹打了那麽多的仗,不可能就這麽中了別人的計,不對,三哥,有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聶清雲在牢裏的這些天也想過有什麽不對的,父親這麽輕易的中計,是因為……因為樊祿。

樊祿是樊封将軍的兒子,樊封将軍當年收服安西,如今為安西王鎮守汀州。

樊封将軍戰功赫赫,可他的兒子樊祿卻不行,樊祿曾經為鄯城鎮守,因為有這麽一個厲害的父親,所以他根本不甘心聽從聶成鋒的指揮,違抗軍令對他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了。

聶清雲盯着地上的稻草,回憶着父親對樊祿說的話,緩緩的複述,“當時過澗川是最快的辦法,可澗川地勢險要毒氣又多,父親大人察探過地形,發現只要行軍的速度快就會避免這些。就在川下設置兩座營栅,把全部軍需物資藏在營栅裏,留下樊祿和我還有一萬人守衛,他領兵乘敵人沒有準備去襲擊他們,就可将他們一舉拿下。”

“可是樊祿一意孤行,認為父親此法不可行,二人争執不過,看在樊将軍的面上,父親給樊祿五千人讓他留在原地待命。”

“本來鮮于已有敗勢,可是他們忽然用了一支隊伍偷襲,他們人多,我……樊祿他所守之地是鮮于過來的必經之路,那麽多人過來,他未察覺不說,待鮮于人靠近,他竟然棄甲而逃,被鮮于人抓住,拿他來威脅父親,父親反過來救他,被鮮于人前後夾擊……都是我無用,若是我……父親聽聞消息,一時走神,被素勒所傷,又腹背受敵二哥沖出包圍,救了我,自己卻死在了亂箭之下。”

樊祿此次出征,大小也是個将領,可他認為自己有大才華,有個名将,更不甘心居于聶成鋒之下。

父兄皆亡,聶清雲又把責任攔到自己身上,身受重傷,過度自責,聶清歡真怕三哥挺不下去。

“三哥,三哥你聽我說,陛下那邊還沒有表态,父親一生征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等他氣消了,自然就會放你出來了。三哥,你要堅持下去,還有娘,你要放棄了你讓娘怎麽辦?小哥,我就只有你這一個哥哥了。”

“阿歡,還有通敵的信啊,這是有人,要置我們聶家與死地。”

“不管怎麽說,陛下還沒有下令,事情還有轉機的,三郎,娘就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了。聶家沒有男兒,你讓咱們府上的人怎麽辦?”

聶家求救無門,這時候遠在汀州的安西王卻進京了。

安西王樊封壓着樊祿到陛下面前請罪,稱兒子監察失職,害死聶家父子三人,所以請求陛下降罪。

不得不說,安西王很聰明,而且如此一來,樊祿失職害死聶成鋒父子的事情可以輕飄飄的揭過。

還查到那通敵的信件,是底下被策反的一個将領陷害的。

金銮殿上,皇帝看着被擔架擡進來聶清雲,發了好大一通火,發落了對聶清雲施刑之人。

後面又噓寒問暖的,賞賜不斷的往聶家運送,典型的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

只是這巴掌打的狠了,甜棗已經彌補不了了。

聶清雲躺在殿上,皇帝金口玉言,聶家依舊是将軍府,還将聶成鋒的将軍頭銜加到了聶清雲頭上。

威武大将軍,多麽威風!多麽諷刺!

可是,他們得笑,得說皇帝的好話。只是這仇卻記在了心裏。

對于樊祿,也不過輕飄飄的一句在家面壁思過。

可惜了他們的父親,征戰數十年,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明明是功勳卓著的大将軍,卻被輕飄飄的揭過,曾經的輝煌随着他的逝去都被人們遺忘了。

聶清雲被帶回來養傷,皇帝為了安撫他們,又是讓太醫住在聶府随時給聶清雲醫治,又是好藥材不斷的送過來。

收,為什麽不收?

聶清雲雙腿傷的最嚴重,只能坐在輪椅上,聶清歡推着他在院子裏散心。

“鮮于此次大勝,乘勝追擊,已經丢了三座城池了。”

聶清歡望着開的正好的桂花,折了一段下來,遞給聶清雲,“那又怎樣,與我們有什麽關系?”

聶清雲湊近聞了聞,太香了,遂把花放在腿上,“是沒什麽關系,只是朝中可能無人可用。”

“不是可能,是一定。安西王鎮守汀州,離了封地,若是再去應戰突厥,只怕汀州那邊是要亂了。朝中武将不是年老就是沒有經驗的,不知陛下會派誰去?”

聶清雲無所謂的笑笑,拍了拍自己的腿,“反正不會是我。”

每日太醫都會将聶清雲的恢複程度上報給皇帝,他現在連走都不可能,又怎麽可能去打仗?再說了,他是家中最小的兒子,皇帝還要懷疑他是否有他父親的能力呢?

結論很快就下來了,當然不是安西王,皇帝也怕汀州那邊突然發亂,選來選去選了錢将軍的二兒子錢書霄。

這天,聶清雲替父親和哥哥們整理衣冠,屍首找不到了,衣冠冢還是要立的,總得留下個讓人祭拜的地方。

大嫂姚氏帶着兩個孩子走過來,“這是你們大哥生前最喜愛的衣物了,他穿的袖子都磨的有些破了,便拿這個,給他立衣冠冢吧。”

聶清雲看着大嫂手裏的衣服,“嫂嫂,你還年輕,還可以……”

姚氏搖了搖頭,“你們便死了這條心吧,即便給了放妻書我也不會接的,我生是聶家的媳婦,死是聶家的鬼。只要我還活着,就一定會把兩個孩子拉扯大,告訴他們,他們的爺爺和爹,都是英雄。”

聶清歡低着頭不說話,不僅是她被退婚了,二哥原本定好親的女子也上門退親了。

也是,總不能讓人家小娘子嫁給一個牌位,那實在委屈了人家。

這也沒好說什麽,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沒道理別的女子能再嫁,她便不可以。

“好了,不要再說這些話了等公爹還有大郎他們的衣冠冢立好,咱們還得去看看士兵的家人呢。”

死的不僅僅是聶家的人,還有跟着聶家征戰四方的将士,此番他們也沒能回來,那屍骨就留在了那裏。

“是要看看的。”三萬冤魂,死後怕是也得不到安息。

聶清雲紅了眼睛,“大嫂,”聶清雲捏緊了拳頭,“只要我聶清雲在一日,定不會虧待你們母子的,你永遠都是聶家的長嫂。”

“好了,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麽?”姚氏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又對着聶清歡說,“小妹,你也要好好休息,咱們出門,絕對不能讓那些人看咱們聶家的笑話。”

她十六歲便嫁給了聶家大郎,如今孩子已經大了,她只想好好的待在聶家,替他盡一份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