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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如昭帶着謝寄凡進入須彌幻境,她本以為出現的會是個陌生的景象,卻沒想到,他們卻來到了黃泥村。

從玉羅門出發,步行可到達的黃泥村。

搞了半天,竟然還在宗門附近打轉。

顏如昭一瞬間以為是不是芙蓉仙山搞錯了,但身邊的謝寄凡卻瞬間繃緊了身體,他松開她的手,下意識地往前走去。

他們處在鄉鎮交界之處,遠方的幾座樓閣熱鬧得很,在深夜時分仍燈火通明,可想而知是什麽地方。

謝寄凡腳步不停,愣愣地向一個方向走去。

青.樓樂館中歌舞升平,而陰暗的後巷裏,一個瘦弱的少年讓人抓住了雙手,頭顱被按在了髒污的泥地裏,他滿身是血,一雙眼睛中卻充斥着恨意與不屈。

“砰——”身後一個人按着他,另一個人正揮着根木棍,朝少年身上招呼。

“小孽種,還敢跑?!”

那男人教訓他,朝地上啐了一口。

“沒爹沒娘的孽種!要不是我們樂館給了你一口飯吃,你早死在大街上了!”

“再跑,腿都給你打斷!”

顏如昭站在巷口,孤寒的風吹過,她敏銳地察覺到身邊的謝寄凡不太對勁,他渾身顫抖着,似乎想要上前,又因為某種懼怕而擋下了他前進的腳步。

看來這幻境對他的影響很大。

她順着他的目光望向巷子裏的那個少年,這才發現,那人竟生了一張和謝寄凡一模一樣的臉。

只是更加青澀幼态,如一枝還未長成的青竹,就這麽被人生生折斷。

顏如昭大概明白了,她和謝寄凡一同進入須彌幻境,因此這裏擁有着兩個人的回憶。

此處的場景,是謝寄凡心中的“恨”。

原來他的那一手好琴藝,是在這種地方生生練成的。

顏如昭當機立斷,飛速閃身上前。她沒有用任何靈力,赤手空拳奪下了那人的棍子,又将少年從另一人的手中救下。

“哪裏來的臭婆娘!”那二人兇神惡煞,正準備還手,轉頭卻看見顏如昭高高在上的天人之姿。

即使他們再沒見識,也知道她一定不是一般人。

“仙子饒命,仙子饒命!”二人吓得屁滾尿流,連連後退。

若是在真實的人間,元嬰期以上的修者對上普通的凡人,就如同大象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但修真者禁止幹涉人間命數,如果出手,便很有可能遭受天譴。

可這裏是須彌幻境。

而且,顏如昭其人,什麽時候怕過天道?

她将木棍折成兩半,分別遞給了那兩個人。

一個響指,那二人便主動提起木棍,開始自相殘殺。

黑暗的小巷中很快充滿了新鮮血液的氣息。

被打得半死的少年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別看了,都過去了。”

顏如昭蒙住謝寄凡的雙眼,帶他走出了那條暗巷。

謝寄凡觸到仙君冰涼的指腹,他終于不再顫抖。

走出暗巷,外界天光大亮,他們又回到了黃泥村。而這次的地點,則是村口一間已經坍塌荒廢的土房子前。

——不遠處破敗的泥牆腳下,躺着一個小嬰兒。

小嬰兒身上裹着髒兮兮的襁褓,沒有啼哭聲,好像已經奄奄一息,連泥牆腳下的野草都比他看上去更有生命力一些。

經歷了剛剛那一遭,顏如昭已經大概摸清楚了這幻境的套路。進入幻境的人,将重溫他們從前感受到“恨意”時的場景。

她知道謝寄凡曾經是個棄嬰,那麽那襁褓中的孩子……

這次,謝寄凡終于忍不住上前,他顫抖着手抱起小嬰兒,顏如昭看清了襁褓間塞着的一塊木牌。

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三個字“謝寄凡。”

那木牌也是髒兮兮的,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但肯定是丢下棄嬰的人起的名字。

只是令人想不通,明明連名帶姓都想好了,怎麽會丢下這孩子呢?

“師尊,”謝寄凡笨拙地抱着小嬰兒,望向顏如昭,眼睛紅了,“這是我。”

嬰兒的眉眼還未長開,皺成了一團,但眉心竟然有着一小點淡淡的紅——是謝寄凡後來的那顆紅痣。

顏如昭覆上他的手背,無聲地安撫他。

被抛棄,這是謝寄凡最原始的恨意。

如果他不是個無家可歸的棄兒,他也許能有正常的人生,即使貧窮,也比颠沛流離、無處可去、受人折辱要好。

謝寄凡如今來到這幻境中,其實忽然有些不明白,如果他真是祖輩托生到四千年後,來殺死仙君的一枚棋子,為什麽要讓他的人生這樣煎熬?若他沒有被盲眼阿婆撿去,死在了泥牆腳下,又該怎麽辦?

“噓,有人來了。”

顏如昭提醒他,謝寄凡只好将幼時的自己放回牆角下,一步一回頭地随着仙君躲在一棵大樹後。

“阿婆,”一個婦人領着盲眼阿婆到了牆角下,“這就是我和您說的那棄嬰,您一直想要孩子,不如把他帶回去養着?”

“我看過了,是個男孩,養大了也好給您養老。”

“這還有個牌兒呢,大約是這孩子的名字。我不識字,待會找村裏的書生問問……”

阿婆含混不清地說了幾句,摸索着将謝寄凡抱起,同婦人一起遠去了。

養兒防老,這是很正常的利己想法。所以當謝寄凡被村民們視作邪物,帶來禍事時,阿婆也能輕易放棄他。

但無論如何,如果沒有她,謝寄凡甚至不可能活下來。

少年怔怔地看着阿婆離去的矮小背影,用手背抹了一把臉頰。

他記得阿婆用掃帚趕他走時的厭惡神情,卻也記得小時候她哄他入眠時哼唱的歌謠。一個窮苦人家的長輩,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疼愛孩子。

謝寄凡霎時間落下淚來。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幻境中呈現的景象是曾經被他壓抑在心底,如今卻這樣攤開在他和顏如昭面前,簡直是在他最柔軟的血肉上直直地插了一刀。

這幻境若是為了磨煉人的心性而設下的,未免也太過殘忍。

可就在這時,身邊的仙君輕輕握住了他沾滿水漬的手,開口道:“我知道,你上次夜裏離開宗門是為了這位阿婆。”

她擡頭朝他微微一笑,“不用擔心,那之後我已經派人将她接去照看,她會安安穩穩地度過晚年。”

謝寄凡不敢相信地轉頭地看向顏如昭。

他沒有想到,她會連這樣微末的事情都注意到。

那次,那次明明是他偷偷跑出宗門,仙君卻替他收尾,甚至沒有對他有任何嚴詞厲語。

“別難過。”顏如昭擡起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她輕聲同他說,“你經歷了這樣的事情,卻能長成如今的模樣,這很好。”

——仙君将他心口上的刀子拔出,為他清理腐爛的傷口,細心包紮。

謝寄凡一直在被人抛棄,從未曾謀面的父母,到後來的阿婆。

是仙君将他帶走,收留他,對他溫柔。

讓流浪的野狗擁有了一個家。

顏如昭将他額上的亂發捋好,撫上他的背脊為他順氣,“若我能早些見到你,定不會讓你受這樣的苦楚。我會自小就把你接到玉羅門來,讓人好好教養。”

她描述的可能性太過美好,謝寄凡動容至極。可他此刻卻下意識想着,不……他還是想要在長成之後見到仙君,即使要經歷那樣多的苦難。

他不想被當做一個小孩子,因為、因為,他對顏如昭懷有的,并非師徒之情。

而是男女之情。

想通這件事的那一刻,少年沖動地将身前纖瘦的女子擁入懷中。

他将頭埋在仙君的頸間,喉嚨處發出痛苦的聲音,像是犯了錯卻不知如何收場的小獸一般。

“……別哭呀。”顏如昭不理解少年突如其來的情緒,只以為他仍在為了幻境中的回憶而難過。

她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慰他,而謝寄凡卻因此生出一股莫名的絕望。

他知道自己正在墜入深淵。

因為他對一個人動了心。

那人是高高在上的月亮,而他只是低卑的一粒塵埃,憑借幸運而得以被照上一層微光。

謝寄凡無比清晰地明白,他不可能會是站在她身邊的那個人。

她不會愛他。

他大逆不道的感情對她而言只會是尴尬的負擔。

他不能将心意宣之于口,他有那麽多的秘密隐瞞着仙君,他優柔寡斷到甚至無法決定到底是否要繼續複仇計劃。

他不配。

于是謝寄凡深吸一口氣,盡力收拾好情緒。

“師尊,是我失态了……抱歉。”

顏如昭沒有将這個擁抱放在心上,她仍是那樣和煦地微笑着,拿出手絹拭去他眼角的淚痕。

可她越是溫柔,他就越是痛苦。

謝寄凡低下頭顱,将所有洶湧的情緒埋藏在心底。

“走吧。”顏如昭意識到身邊的環境在一點一點地變得模糊,下一段回憶就要來了。

按照剛剛那些景象出現的規律,這幻境大概是按照時間順序回溯。既然現在的謝寄凡已經是個小嬰兒了,那麽接下來,出現的大概會是她的回憶。

顏如昭想,她最近一次生出痛恨之情,是在什麽時候呢?

“對了,我剛剛使用靈力的時候,發現了一件事情……”顏如昭突然在一片虛幻中同謝寄凡開口,“這幻境似乎會壓制高階修士的境界。”

謝寄凡立即警醒,以一種保護顏如昭的姿态站在她身前,順便探查了一番自己的靈力。

還是金丹後期,隐隐有突破之勢。

“你的境界應該沒問題,但我的境界似乎被壓制到金丹中期了。”顏如昭的聲線略顯無奈。

“所以……”

“接下來,你來戰鬥。”

顏如昭将手中的東西抛給謝寄凡,少年下意識地牢牢接過。

是凝霜劍。謝寄凡屏住呼吸。

那個神秘人口中最尖銳的矛——能斬破玉羅仙君金剛罩的仙劍。

……就這麽輕易地到他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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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小謝心動進度條100%,他馬上就要完蛋遼

(手動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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