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節這一刀落下時，歐國雲的雙臂只能勉強伸過頭盔，強烈的刀風壓得他氣息混亂不堪，似乎能舉起長矛便已是他的極限了。

刀勢、刀氣、刀意，管節的這一刀将刀的意境诠釋得淋漓盡致，生生将身前的那一片天劈作了兩半。

不到十日的時間，歐國雲竟然連續碰到嚴烈甲和管節這兩位刀法大家，也都在對手氣勢如虹的刀下苦苦支撐，艱難無比。

原來刀是這麽耍的。

在嚴烈甲刀下死裏逃生，是因為慕成初相救，對此歐國雲并無感激之念，反以為恥。更不用說兩軍對壘，主将陣前對決，即使輸了死了，也要幹淨硬氣。

在王朝裏做了十年的侯爺，歐國雲本以為自己已經近墨者黑，失去了血性，如今看來，血性還在啊……

成功的政客，能有血性嗎？

……

……

管節的長刀在距離歐國雲的頭顱尚有半尺時，一股如山氣勢竟将刀下對手的頭盔一分為二，一時間被斬斷的長發四散飛舞。

歐國雲低頭勾腰，雙臂向後，将長矛扛在肩上。

無可奈何中，他打算用肩膀和後背的力量去硬扛那一刀，而不願繼續消耗雙臂的力量，因為實在是沒力氣了。

只是，頂在肩上的長矛扛得住那一刀嗎？

“當”的一聲，兵器撞擊濺出的火星燒得歐國雲後頸一痛，同時雙肩如遭雷擊，腰板也幾乎被一刀震折，胯下戰馬一聲悲鳴，張口噴出一口白沫，強壯的四肢竟發出令人心顫的骨骼折斷的咔咔聲，随後猛地趴到地上。

歐國雲握着長矛的雙手一輕，同時肩頭傳來劇痛，這支從六品武士金全師手裏奪來的粗壯黑矛，竟被管節一刀劈作兩截！

管節面現喜色，他雖然料到二人之戰他最終能夠勝出，卻也沒想到能把歐國雲連人帶馬硬生生砸趴下！

這場蕩氣回腸的勝利來得有些突然，也有些出人意料。

所以，一貫穩重的管節迅速收刀，準備防禦。

歐國雲雙腳一落地，顧不得肩頭大量标出的鮮血，也管不了快要斷折的腰，雙手迅速分開，被砍作兩截的長矛一瞬間消失在管節身前。

憋屈的被砍了十幾刀，終于在大難不死後突然爆發。

管節的臉色大變，手中長刀急速舞動。

歐國雲已經退出數丈外，雙手空空的看向管節。

管節的長刀仍在飛舞，但幾息前還是力拔山兮的氣勢正迅速消退，片刻後，飛舞的長刀停了下來，他的臉色又恢複到平日裏的淡定。

他看着對手，長吐一口氣，然後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腹，半截黑沉沉的鐵矛已經将他的小腹紮穿。他微微搖頭，似乎在惋惜自己最後一刀沒能斬殺對手，試圖勒轉馬頭回到自己的隊伍裏，但座下戰馬的下腹同樣被半截斷矛刺穿。這匹訓練有素的戰馬竟然沒有發出一聲嘶鳴，而是在幾息後，馱着自己的主人一起倒在地上。

這位鐵騎軍将軍雖然沒有象嚴烈甲那樣令歐國雲絕望，但在剛才的惡鬥中，若是他的長刀再鋒利一分，結局也就完全不同了。

就在鐵騎軍還陷于管節身亡的震驚中時，歐國雲一揮手，身後的萬名虎贲軍發出震天怒吼，奔騰而出。會鐘距離歐國雲最近，驅馬疾馳過來，一把抓起歐國雲，兩人合乘一騎，在身後如雨箭矢下向着百丈外的鐵騎軍掩殺而去。

一場激烈的馬戰後，失去了主将的鐵騎軍只有數千人逃回陽河府。

鐵騎軍不同于其他普通軍隊，他們的個人戰力強于普通士卒，即使失去了指揮官，依然憑着血勇之氣令虎贲軍傷亡慘重。此時的虎贲前騎軍只剩下七千餘人，人人疲憊不堪。好在兩萬敵軍給他們留下了上萬匹強壯的戰馬、堅硬鋒利的鋼刀和長矛，最大的收獲則是那一千五百支火槍，這甚至讓歐國雲有了組建一支火槍營的念頭。

才離開烈陽城一日，歐國雲就失去了三分之二的人馬，自是無法繼續趕往陽河府。在略作休整後，領着餘下的人馬于黃昏時分撤回烈陽城。

……

……

陽河府一座大宅裏，身披黑色薄甲的薛重輕輕嘆息一聲，他的年紀還未滿五旬，卻已是滿頭白發，原本高大挺拔的身軀，此時顯得有些佝偻。

重陽軍總計三十萬人，除了留下十萬人鎮守重陽關，進入中平國境的有二十萬人。小葉城二城之戰中損失近五萬人，今日鹿丘的兩場血戰又令其元氣大傷，不僅失去了近五萬人馬，更糟糕的是士氣受到重創。而大司馬尚玄心特意撥巨款為他組建的兩萬鐵騎軍，更是幾近全軍覆沒。

但真正令薛重心痛的并非損兵，而是折将。一日之內，他極為看重的管節、金鵬相繼折于虎贲軍之手，讓他一下老了十歲。

勝敗原本兵家常事，跌倒了爬起來還是一條漢子，但失去了兩位大将，尤其是管節的喪生，令他心頭滴血。

他本打算這次戰争結束後，親自向國君力薦管節接手重陽軍。這些年來，他幾乎是看着管節奮發圖強，從一名普通士卒，在演武場上一步步成為八品武士，在軍營中一步步成為統率數萬人的三品游擊将軍。十餘年來，管節已不僅僅是他的得力部下，更被他視作門生。

秋夜的風很涼，薛重的身體微微一抖，眼中起了一層薄霧。

也許是打下重陽關後信心爆棚，薛重有些小看了虎贲軍，本想着快刀斬亂麻，一口吃掉宿敵，卻不料反遭其害。如果穩守陽河府，歐國雲也拿他沒有辦法，這裏雖然比不上烈陽城的高城堅牆，卻也是易守難攻之地。

他想起那個老對手，嘴角抽搐了一下。

管節和金鵬雖然經歷過十多年前的那場戰争，但大多數時候混跡于敗軍之中，即使年紀都大出那人甚多，但在沙場經驗上還是略有不足，也許根本就不是那人的對手，派出去只是白白誤了二人的性命。

薛重再次深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