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神兵大會不過剩下兩三日的功夫,第二日一早,風永年便帶着禮物,四處拜訪族中叔伯,并不在住處常呆。
裴景鴻自那日從法陣中出來,一直古古怪怪,不知有什麽心事,就躲在房間裏不出來,連邵卿卿都很少騷擾。
整個房子裏都靜悄悄的。
這樣一來,邵卿卿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裴景鴻最近怎麽了?”她終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君如竹。
君如竹亦是蹙眉,他遲疑片刻才道:“我也不知他在做什麽,房間內一點聲音也沒有,我本以為你會知道的更多些。”
邵卿卿愣了愣,支支吾吾道:“我,我為什麽會知道的更多。”
君如竹莞爾一笑,并不再說話。
這樣波瀾不驚了一整日,邵卿卿閑得快要忍不住出去瞎逛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開門開門。”粗暴的聲音響起。
君如竹上前打開房門,只見兩個穿風家內門弟子服飾的年輕人不耐煩地沖進了院子。
其中一人冷聲問道:“你們這住了幾個人?昨夜至今有誰出過門嗎?”
這人的态度十分惡劣,看人的眼神亦是不耐煩。
君如竹眉頭微蹙,答道:“只家主出門訪客,我等并無離開。”
那詢問的風家內門弟子拿出花名冊,似在訂對君如竹等人的身份,他古怪地一笑:“你們是風永年的家仆?一個外門弟子,還走親訪友,真當自己是風家的鑄劍師了?”
說着,他嗤笑一聲,轉身便要走。
“等等。”房間內突然傳來聲響。
那風家弟子回頭,只見裴景鴻推門而出,輕聲問道,“還未敢問這位仙師,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是誰?”那風家弟子道。
“在下是風永年的管家。”裴景鴻随口胡謅。
那人上下打量着裴景鴻,見他衣着雖簡陋,但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他不知不覺便答道:“內門出了命案,有來訪的客人慘死,我等奉命排查。”
“慘死?怎麽個慘法?”
“手腳都沒了,肚子上還捅了個大窟窿,血流幹了。本沒什麽奇怪,只是死的是南華宗的弟子,那掌門是個娘們兒,磨磨唧唧非要讨個公道。”
此話一出,三人均是微微一怔。
“若不是神兵大會在即,門主不願鬧的不愉快,這等麻煩的人,我們早就攆走了。”那人說着冷笑一聲,而後或許是意識到自己說多了,他拉下臉來警告道,“你們好歹也是風家人,這時候可不要到處亂走,給我們惹麻煩。”
君如竹忙道:“那是自然。”
待風家弟子離開後,君如竹的眉頭蹙得越發深了。
“南華宗竟也來了……瑤光她……”
“你去看看吧。”裴景鴻擡眼看了君如竹一眼,“小心些,別叫太多人知道你的身份。”
君如竹聽到瑤光出事,到底是有些放心不下,點了點頭,也出了門。
裴景鴻帶着邵卿卿回到內室,坐在椅子上,慵懶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邵卿卿托腮看着他,她覺得裴景鴻有點奇怪,但說不上來是哪裏奇怪,一時之間竟有些愣神。
裴景鴻擡眸看了她一眼,突然問道:“方才那個風家弟子說的話,你可覺得奇怪?”
邵卿卿回過神來,蹙眉努力回憶,許久才慢慢點了點頭:“确實有點古怪。”
“為何一個人莫名慘死,在他看來竟然沒什麽奇怪的,反而閑南華宗多事?”邵卿卿看向裴景鴻。
裴景鴻慢慢說道:“這說明,這樣的事在萬仞山上并不稀奇。”說到此,裴景鴻微微一頓,“罷了,待君如竹回來,大概就會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君如竹一路打聽,走進南華宗的小院,院子裏靜悄悄的,十分沉寂,只有地上的血跡和牆壁上的劍痕,顯示着昨夜打鬥的激烈。
南華宗衆有人經過,認出了君如竹,将他帶進瑤光的小院。
瑤光正是茫然,見君如竹突然出現,不禁驚喜,難得露出一絲笑意。
“你怎會在此?”
君如竹笑道:“陪一個朋友過來,聽說你們出了事,才知道南華宗也在,自然要趕緊來看看。”
紫玉真人死的并不光彩,除了那日在藥宗的弟子,并無人知道內情,瑤光回到南華宗,繼任宗主一事有不少人是不服氣的。
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她更是心力憔悴地很。
“我看院子裏都是打鬥的痕跡,發生了什麽事?”君如竹輕聲問道。
瑤光沉默片刻才幽幽嘆了口氣:“昨夜,我門下弟子突然被怨靈附身,瘋了似的攻擊李儉,李儉為了自衛,将他擊殺,等我趕到時,那弟子已成一具屍體了。”
“怨靈附身?”君如竹的神色有些古怪,“你再仔細說說看。”
瑤光見君如竹神色有異起身道:“我把弟子們叫過來吧,你有什麽問題問他便是。”
李儉修為已廢,昨夜動手的自然不是他,而是孔玉姬,只前因後果卻十分簡單。
他和孔玉姬本在院中散步,卻突然見門下一個弟子失魂落魄的走過來,關鍵是身上都是血跡。他叫住他,詢問事情。
那人便瘋了似的襲擊李儉,先是掐他脖子,被孔玉姬砍斷雙手後,又開始踢他。
此時,這動靜太大,南華宗的弟子都被驚動,一起走了出來。
衆人也都親眼見着那弟子狀若瘋癫,沒了雙手,也要用腳瘋狂攻擊李儉,最後孔玉姬又砍下那人雙腿,他才漸漸沒了聲息。
這弟子死狀之凄慘,叫南華宗弟子無不冷汗直流。
南華宗此次來萬仞山乃是收到風雲息的邀請,參加神兵大會,更有資格獲得風雲息親自鍛造的神兵,瑤光這才十分重視,親自帶人前來,未料到,神兵大會尚未開始,便出了這樣的事情。
君如竹聽了這前因後果,面色越發難看。
“照我說,這說不得是裴景鴻那個大魔頭幹的!”
“對,我也這麽覺得,除了裴景鴻,這世上哪還有這樣會邪門歪道的人!”幾名弟子你一言我一語,罵起裴景鴻來。
瑤光蹙眉:“如今尚無半點線索,你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幾名弟子終于安靜下來。
君如竹的目光掃過四周,才緩緩道:“我在劍池鎮也曾經遇到過這種情況。”
而後,君如竹将他在客棧遇到烈焰山莊的事說了出來,只将裴景鴻和邵卿卿省去。
幾名弟子聽了,也都變了臉色,所有人心中忍不住一起嘀咕,萬仞山這地方真是邪門。
瑤光更是面色難看。
“今日先到這裏吧,看來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君兄我送你。”瑤光起身道。
二人走到門口,瑤光壓低聲音問道:“君兄可也看出什麽來了?”
君如竹神色閃爍:“萬仞山這地方古怪的很,只怕後面還會有事,你多加小心。”
瑤光點點頭,而後神色暗淡下來:“我一心練劍,于魂術咒法都不太擅長,南華宗上下,若說這些,倒是裴景鴻最為清楚……”
君如竹伸手按在瑤光肩膀上,警告道:“你如今可是一派掌門,不可妄語。”
瑤光微微一怔,慢慢點了點頭。
“南華宗來萬仞山的原因還有一個,風雲息透露裴景鴻很有可能會出現在神兵大會,他到底是殺紫玉真人的兇手,我們南華宗不會坐視不理。”她緩緩說道,她神色間帶着一絲茫然。
瑤光自小在南華宗修行,可最近這一個月發生的事,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叫她無所适從。
紫玉真人卑劣,那日她回到南華宗,本欲将事情公之于衆,可卻遭到南華宗五峰長老的一起反對,最終她未能如願。
如今,南華宗上下都認為是裴景鴻欺師滅祖,墜入魔道,而并無幾個人知曉,紫玉真人的醜事。
而這次來到萬仞山,瑤光更是身負幾位長老的命令,神兵可以不要,裴景鴻必須得死。
這讓她更加茫然。
而如今,門下弟子慘死,有不少人大罵說是裴景鴻搗鬼,瑤光雖出言訓斥,但卻管不了門下弟子心中所想,心情最是難過。
君如竹神色複雜,輕聲道:“你也不必思慮太深,這世上許多事,本就無法那般周全,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君如竹回到住處,找到裴景鴻和邵卿卿,将南華宗昨夜之事講了出來。
“這不就跟客棧裏烈焰山莊的事情是一樣的嗎?”邵卿卿瞪大眼睛,喃喃道。
裴景鴻冷笑一聲,突然起身拉起邵卿卿。
君如竹一臉狐疑。
“我們研究研究。”裴景鴻淡淡道。
邵卿卿瞪大眼睛:“研究什麽,你拉着我一起研究什麽?”
然而裴景鴻不由分說,就把邵卿卿往卧房裏扯。
“靈修!”他不耐煩道。
君如竹:……
“□□,禽獸啊你!”邵卿卿瞪大眼睛,拼命掙脫開裴景鴻的手。
裴景鴻無奈地回眸看了她一眼:“是正事,我有事要問風閑。”
邵卿卿愣了愣,回過神來,明白了裴景鴻的意思。
“嗯……”她點點頭,跟着裴景鴻往屋裏走。
君如竹坐在外面,欲言又止地看了二人一眼,終究是什麽也沒問。
裴景鴻拉着邵卿卿回到卧房。
邵卿卿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君如竹:“那個,這樣好嗎?”
裴景鴻反問:“有什麽不好的?你很在意自己的名聲嗎?”他按着邵卿卿的肩膀,讓她坐在床上。
“這倒不是……”
就是有點尴尬。
邵卿卿在心裏補充道。
裴景鴻一哂,不由分手的俯身,将額頭抵在邵卿卿的額頭上。
“等一等……”邵卿卿驚叫一聲,不等她把話說完,便栽進了裴景鴻的識海之中。
邵卿卿睜開眼,只見他們似乎又進入了風閑的另一段記憶裏。
風閑的父親還在鑄劍,打鐵地铛铛聲清脆而有規律。
年少的風閑躲在房間裏,緩緩擦拭着一把寶劍。
他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雙目通紅,抱着寶劍,輕聲啜泣着。
那是一把絕世的神兵,劍光奪目,劍身因為充盈的靈力流光溢彩。劍柄處還刻着劍的名字:戰靈。
風閑的眼淚一滴滴落在神兵上,他輕聲啜泣着,喚道:“娘……”
邵卿卿愣住了。
“這是……”
“這是以風閑的母親為血祭,鑄成的劍,上面刻着的正是風閑母親的名字。”裴景鴻淡淡說道。
邵卿卿沉默下來:“可是,他的父親還在鑄劍,他若還用人血來祭劍靈,那麽……”
她話音未落,身後大門嘩啦一聲打開。
風閑的父親晃晃悠悠走了進來。
中年男人眼神中帶着詭異的狂熱,他手裏拿着鍛造的半成品劍,拖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風閑慌亂地站起來,手裏舉起戰靈劍。
“閑兒,過來。”中年人笑着朝風閑招收。
“你別過來!”風閑崩潰地大哭,“爹,求求你,我是你的兒子啊!”
“兒子?”說到這兩個字,中年人露出古怪的笑容,他陰森森地道,“他們說的對,兒子可以再生,妻子可以再娶,只有劍和名利是自己的。”
中年人一邊笑着,一邊舉起手中劍。
風閑吓得大哭起來,十四歲的少年,和父親相依為命,在一座荒山上生活。
沒有外人,沒有同伴,甚至沒有鳥獸,只有劍相依為命。
他的父親是個瘋子,現在要殺他。
風閑哭着舉起手中的劍,劍光大盛,一個美婦人的輪廓出現在風閑身後,她嫣然一笑,雙手附在風閑的手上,幫他往前一推,寶劍貫穿了男人的身體。
中年人瞪大眼睛,慢慢倒在血泊裏。
風閑回頭,看向那女子。
那正是風閑的母親戰靈。
“阿娘!”
戰靈伸手摸了摸風閑的頭,她沒有□□,周身散發着淡淡的劍芒。
“閑兒,你爹爹瘋了,但你不要怪他。”戰靈溫柔地笑道,“你外公看不起他,不同意我們的婚事,我們私奔之後,你外公又派人追殺他,你爹爹只是太想贏了。”
風閑哭了起來。
躺在地上的中年人捂着傷口慢慢站起來,他仿佛沒有看見兒子,只是癡迷地盯着戰靈。
“靈兒……我的靈兒……”他喃喃着伸出手,戰靈微笑着看他,待他走近了,又将他手中半成品的寶劍,刺進他的身體裏。
寶劍有了人血做祭祀,剎那間華光暴漲。
中年人瞪大眼睛,喉嚨裏發出咯咯聲響,卻一句話也說不出,慢慢倒在地上,屍體很快被寶劍吸收,漸漸幹癟。
“爹!”風閑跪在地上,眼淚摩挲。
戰靈回身笑道:“閑兒,把我和你爹爹葬在一起吧,他對我不起,我卻還挂念他。”
說完,她的身影也漸漸消失了。
房間裏只餘下一具屍體,和兩把寶劍。
華光漸漸暗淡,新鑄好的劍上出現了兩個小字:雲溪。
邵卿卿訝然:“風雲溪?風閑的父親叫風雲溪?”
裴景鴻顯然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段記憶,他的臉上也顯出一絲古怪神色。
他拉着邵卿卿走出房間,來到識海中的洗劍池。
風閑的怨靈還被釘在洗劍池旁的巨石上,和之前沒有什麽不同。
他看到裴景鴻和邵卿卿,微微笑了起來。
“你果然帶着這個姑娘來了。”他笑道,“她可幫你穩定心緒?”
裴景鴻眯了眯眼:“我們還是聊些正經事吧。當年,你弱冠之年,便靠着兩把寶劍名震九州,開宗立派,之後萬仞山之名如雷貫耳。你一生鑄劍無數,靠的可都是血祭?”
“自然。”風閑痛快地承認了。
邵卿卿不可思議地看着風閑:“你父母因此而死,你卻還要重蹈覆轍?”
風閑神色坦然:“我以此法鑄劍,卻有一個要求,血祭之人必須心甘情願,否則劍靈作祟,會反噬主人。”
邵卿卿的臉色仍然有些難看。
風閑繼續道:“我父親為鑄劍,将萬仞山上的飛禽走獸全部屠盡。這些動物的怨靈久久不散,最會蠱惑人心,夜夜在我耳邊引誘我屠戮弟子,我痛苦不堪,只好重金雇傭一些修士,幫我打造了如今的萬仞山。”
裴景鴻了然地點點頭:“萬仞山下鎮壓的正是萬仞山上死去的飛禽走獸的魂靈。所以你把風家分為內門和外門,只因若要鑄劍,需以生魂為祭,若在外門,沒有萬仞山法陣的壓制,劍靈定會作祟。”
“正是如此。”
“可如今,內門之內,亦有作祟的劍靈。”裴景鴻緩緩問道,“你覺得這會是什麽原因?”
風閑微微一笑:“裴景鴻,你今日的問題實在太多了,若要我接着答,總得給我點好處才是。”
裴景鴻挑眉:“你想要什麽好處?”
“幫我殺了風雲息,我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風閑輕聲說道。
“那我考慮考慮。”
裴景鴻答應地幹脆,他拉着邵卿卿,轉身要走,卻又被風閑叫住了。
“裴景鴻。”風閑輕笑道:“看在你我也算有些交情的份兒上,我給你一個忠告,你若不想這姑娘死,還是早早把她送走,若不然等萬仞山生靈塗炭,你錯手殺了她,只怕就不好過了。”
裴景鴻一哂,回眸笑道:“你想多了。”
這世上,沒人傷得了她,他自己也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我回來啦!十一帶神獸出去玩,結果把神獸玩病啦QAQ,手忙腳亂了一個黃金周,今天終于可以恢複更新了,今天日萬,晚上還有一更~~斷更這麽多天,實在抱歉抱歉感謝在2020-09-3007:33:00~2020-10-0911:10: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隔壁家打醬油的田10瓶;喬玥20002瓶;落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