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三)
時過境遷,轉眼間大齊已過兩年,百姓安居樂業,日子過得好不美哉。
沈稚已經十七,正是個風姿綽約的年紀。村裏前來說媒的人不在少數,只是每次都被沈稚給拒絕,其實只是因為沈稚對這些事并不上心。
沈稚學了點編織的手藝,平日裏做些風筝跟竹簍賣點錢好補貼張衡之跟他的妹妹。三個人相互依靠着過活,日子過得也還算順暢。白日裏鮮少有外人來尋沈稚,大概趙扉死後,沈稚便徹底解脫了。
沈稚不知自己該喚何名,也不想再回憶起往事。所以沈稚給自己取了一個新名字–曦雲,大概意味晨光熹微如曦光,霧影朦胧如青雲。
皇宮中太子得了頑疾,可能命不久矣,等到陛下退位之後,定是皇太子祁淵登基為皇。秦王爺祁逍備受皇太後喜愛且才華橫溢,故而他位列攝政王也是不無可能。倘若如此,他的王府裏必然姬妾成群。
後宮裏其他人身子都挺好,獨獨太後一人身子孱弱,如今只吊着一口氣,整日裏都在為祁逍擔心他的身家事。衆人心裏也都嘆息着,一聽到傅昭昭跟祁逍起了争執,又傷神了不少。
兩個在前頭庭院掃地的小宮女嘀咕着什麽,身側大道上一尊鳳攆搖了過來。雍容華貴的女人緩緩開口說:“你們在說道着什麽呢。”
兩個想宮女驚慌失措,趕忙跪在地上向麗貴妃行禮。“回貴妃娘娘,我們是太後娘娘宮裏的侍女。說的是太後娘娘想要為秦王爺挑選兩位宜室宜家的女子,去幫助王妃處理王府事務,這才開始張羅四處挑選照顧王爺的人選呢。”
麗貴妃莞爾一笑,那兩個小宮女臉上的害怕就由此消散了。旁人都知曉她麗隐是個溫和好說話的娘娘,比皇後還要溫柔,說起話來也是和和氣氣的,好讓人心安。麗貴妃招呼她二人起來,轉而又去調轉方向去了太後的坤寧宮。
麗隐早就知道傅昭昭的所作所為了,只是礙着身份,這才不敢向太後和皇帝言明這一切。不過她到底是怨恨傅昭昭的,大概是因為傅昭昭那個狠辣工于心計的娘親莫雨瑤于她有大仇罷。
麗隐本是貴家女,而今尚不過二十三。因為家裏人不同意麗隐和被處置的官員楚立華的婚事,又被莫雨瑤設計獻給了皇帝,所以麗隐十分痛恨莫雨瑤一方。
而後麗隐被皇帝納入宮中,日夜秉承皇恩,受寵得讓人眼紅。眼下楚立華已經伏誅,楚立華的女兒還被秦王爺祁逍親自收養,這不是機會又是什麽。
麗隐心道,自己一定要保住自己和他的孩子。
麗隐大搖大擺地走進太後寝宮,見地下跪着幾個貌美如花的姑娘,心中不免嘆了口氣。
“太後今日好興致。”麗隐行禮道。
“我道是誰,原是麗貴妃。來人,看座。”
麗隐瞧着一人十分乖順,聽太後說起來要給祁逍納個妾,便說這自己這裏有個姑娘,又是個會讀書會跳舞的,相貌甜美,還有一腔詩意,名字喚作曦雲。
太後高興得不得了。
曦雲不僅會讨人歡喜,而且也合人眼緣。皇太後也知道她的來歷,這才把她收在身邊當了個侍女。尤其是最近衆人都把心思放在祁逍身上的時候,太後的這份心思就顯得格外的有必要。
麗貴妃捏緊手心錦繡帕子,竟在太後的大庭裏就這般梨花帶雨的哭起來:“太後娘娘,嗚嗚……曦雲自小可憐,我對她可是當做親女兒看待的,如今太後做主婚事,我自然是高興的。”她穿着一件淺白色的溫婉的大衣在地上鋪着,像一朵盛開的梨花。
“正是太後多看多思,才免了我等這粗俗的心思。本宮還想,若太後不想,正預備好了姑娘獻給秦小王爺呢。”太後在高高地臺上坐着,手裏把玩着那塊熟悉的玉佩。
“既然麗貴妃有這份心意,我便替培風領了,你即刻吩咐那小娘子進來,讓我瞧瞧如何。”太後輕聲問道。
麗貴妃盯着太後那張臉,“是……”随後就看那個嬌弱的女子扶着風緩緩前來。
皇太後說明了自己的意願,麗貴妃也表示可行。如今王府空虛,秦王爺已是快二十三歲的人了,一個子嗣都沒有,他們擔心也是正常的。
片刻以後,麗貴妃起身時,皇帝從她身後出現,扶住麗隐的蔥白如玉的手腕。
“愛妃,如今祁逍的婚事已經有了着落了,你怎的還悶悶不樂呢?”
皇帝慢慢揉搓着麗貴妃的蔥白手指尖,“是不滿意嗎?培風孤家寡人已久,誰人不知他深情,即便是做妾,也能讨個好營生。”
麗隐跪下謝恩:“多謝陛下,奴家願意的。”随後麗隐又向皇帝請願:“陛下,我這渾濁之身能得到您的垂青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話語落罷,她又哽咽道:“若不能得一心人,此生又有什麽意思呢。”
皇帝的眼裏湧出些複雜的情緒來,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只得緊緊摟住麗隐的臂膀,有氣無力地拍打着,企圖安慰麗隐。
可是今時今日的祁逍已經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了,就連他的貼身侍衛裴染都經常被他訓誡來着,旁的人哪裏還願意去貼他那張冷臉呢。
太後:“麗貴妃,你手裏的這個小姑娘能嫁給培風,本就是陛下賜給她的榮耀,若她不願意成全這門婚事,老身也是不會勉強的,可你自己也親耳聽到了的,她欣然規往,你又何必再絮叨呢”
話語傳到麗貴妃的耳朵裏,倒是讓她足有四五分震驚,她倒是沒想過,皇帝早就知道自己并非清白之身也就罷了,如今竟然同意了把自己手底下這個小婢女許配給那個半瘋不瘋的古怪王爺。
麗貴妃納悶極了。
“是,臣妾知曉了。”麗貴妃看向那個小姑娘,顫顫巍巍地猶如花間只桃,到底是有幾分姿色的。
麗貴妃不再去看小婢女的臉,只是順着眉目依依作态柔聲說道:“那便請陛下和太後選個好日子送她入王府吧。”
就這樣小婢女便承着皇帝的旨意進了秦王府。她作為妾室,自然是不能從正門進入的,而是在夜黑風高的時候坐着一頂輕快的小轎攆從後門進去的。
自然而然的,她也還是住在了從前其他小妾住過的一個偏僻院子裏。曦雲心滿意足的推開廂房那個大門,盡管她知道祁逍并不會來這裏的。
曦雲快速拔掉頭頂的簪子,換了件稱心的淺紫灰色衣裳,坐在庭院裏靜心沏了壺茶,自顧自的開始研究棋譜。
秦王妃傅昭昭,最是擅長對弈之道,倘若能學個一星半點,也不失為一個機會。
曦雲知道自己嫁進這王府之中所為何事,想想從前就在麗貴妃宮中承受着莫大的恩惠,日日受到她的教導,這麽多些日子過來了,這性格也還算順從,這才讓皇太後放心将自己送到王府來的。
思及此,又說那個秦王祁逍,頂好的一個人,就是太過冷淡了些,不過再不思進取也罷,都與自己無關了不是嗎,自己的目的只是為了楚立華的孩子罷了。
曦雲攀附權勢,卻并不打算依靠麗貴妃。她日日學習宮中事宜,讓皇太後看在眼裏,如此,才有了入王府的機會,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畫面。
曦雲輕輕打哈氣的時候,忽然瞧着飛檐上慢慢凝聚了一個人影。
他身姿如鴻雁,青絲順着飛檐上皎皎流光慢慢散開,思慮萬千之時,他向此處奔來。青絲如瀑,細細垂在腰邊,腰身處一把短刀在月光下亮的發光,一雙眼睛散漫至極,臉上洋溢的情緒倒像是打量物什間的那種不知所謂的神情。
“你一個人在此處做什麽。”祁逍言情稍冷,叫人無處下口。
曦雲:“這是我的院子,我既然來了,又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做什麽你也管不着罷,話說,深更半夜裏出現在這裏,你莫不是賊人罷。”
祁逍的眼神慢慢垂到那本棋譜上。半響過後,他方才開口:“你看我像賊嗎。”
曦雲眸子飛快閃過一道亮光,她趕緊合書而立,退到距離祁逍的四五步處,“王爺,更深露重,早些休息。倘若沒了旁的事,我就退下了罷。”
“……”祁逍近身湊過去,從身側掏出一把短刀,将其放在她微微緊湊的手心。
“這是本王給你的,若是丢了,便拿你是問,瞧着你也是被逼無奈進來的,時候到了我便送你出府。”
曦雲緊湊揚眉,微微錯愕的面龐上寫着叛逆,一雙姣好的眸子裏洋溢着不甘。誰知她收回雙手,飛快的問道:“早聞王妃與王爺不睦,王爺為此一蹶不振,故而只要跟王妃有關的人和事你都會格外看中。若是旁人也就罷了,賞個什麽也是常有的事。”
曦雲欲哭無淚,心兒緊張好似如臨洪流:“王爺莫不是……有氣沒出發吧。我雖有意出王府,卻不過是想謀個好出處罷了。因着日後想奔個好去處,王爺您……”
祁逍:“本王用意,你倒是清楚。不過眼下我想明白了,你還不能走。”
祁逍一字一字的說道,完完全全的将曦雲給迷糊住了。曦雲盯着手中的那一把刀,只是慢吞吞的說着:“你……”
曦雲在祁逍的目光下飛快抹去了身影,等到她合上門的那刻,恍惚間也看見了祁逍仍舊立在那處。
祁逍身上披着薄薄的一層披風,高大懸空的月亮在他身後,做了他的帷幕,他穿着素雪色的衣裳,仍舊顯得他殺氣重重。
也許祁逍全身上下最能流露情感的地方就是他那雙深邃的眸子罷。可是能透過眼睛識人心的人本就不多,更何況誰又能知道他是否心死呢?
曦雲琢磨着這把短刀,上邊刻着淩亂且不成樣子的三個小字。
所以,傳聞都是真的嗎?他還是記得她的嗎?曦雲的腦海裏湧出了很多不成文的想法,一個一個散開來看,全是祁逍。
也許,他已經決定放棄她,決定重新開始了。
曦雲夢裏纏綿着蜜意,那些被擠出夢外的殘酷現實都是一個又一個悲慘結局的翻版。她知道,人心是會變的,可同樣也知道,死了的人不是真正消失了,而是等着被徹底遺忘。
被徹底遺忘的人,才是真正死了。至少在有些人心中,沈氏已故嫡女沈稚仍是一個鮮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