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我家裏有點事,暫時應該回不去。”中居下一句便做了解釋,順手攔下一輛計程車,上車前又補道:“等我回去。”
随即就挂了電話。
北信介幾乎是在聽到挂斷聲音的同時轉身去拿的車鑰匙,他覺得自己做這件事之前應該完全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因為當他把車開上西宮線準備往北陸自動車道去的時候,手機就彈出電量不足的提醒,而他立刻意識到別說充電線了,他可能連錢包都沒有拿。
身無分文,手機沒電,油量告急,還好車後座上放着一件舊羽絨服。
這實在不太像他,平時走一步看三步甚至看六步的人,今天卻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我必須見到她。
最正确的選擇當然是打道回府,但他卻無視了最近的出口,繼續前行。
先前中居說她是那個任性的人,可是北想說的是,兩個人之中想要見對方就立刻出發的人,才是更任性的。
尾白阿蘭和隊友走出體育館時看到了停在路邊的車,剛疑惑了兩秒就見駕駛座的人降下車窗,探出個腦袋同他打招呼。
“北?”阿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給你發了line之後手機就自動關機了,想到今天是常規訓練便直接過來了。”北不緊不慢地說着。
“所以你特地開車來找我?”阿蘭撓了撓頭。
“不好意思,可能要麻煩你借我三萬元。”北的語氣依舊。
“你被威脅了?還是說這是整蠱節目?你車上裝攝像頭了?”阿蘭皺起眉,開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撥開北的頭自己扒着車窗看進去,把車裏每個角落都查了個遍,發現什麽都沒有以後才直起身來說道:“北信介,你到底出什麽事情了?”
他發誓,剛剛的那個瞬間他已經把所有難以置信的和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想了個遍。
“去秋田找女朋友。”北回答說。
“哦——找女朋友啊……”阿蘭松了一口氣又立馬覺得不對勁,“等等,你要開車去哪兒?”
“秋田市。”北又說一遍。
“我聽見了,這不是個問句,你确定你真的沒出什麽問題嗎,可是你的表情在笑欸,北,你是去追人還是去殺人,你要冷靜啊,你還年輕……”阿蘭一邊碎碎念一邊全無猶豫地從自己的錢包裏摸出幾張大鈔。
“我沒有問題,我也很冷靜,萬分感謝,”北伸手接過紙幣,瞥見他背包裏的充電器,“這個也請借給我。”
阿蘭望着車疾馳離開,站在原地久久不敢動彈,他四周看了一圈,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但他總覺得自己應該在夢裏。
——很可怕,兄弟們,這很可怕。
他把這件事轉述給宮治,又立刻被原話轉給了宮侑,不出五分鐘,角名和大耳都給他發來了“出什麽大事了”的消息。
大家一致得出結論,北信介真的戀愛了,而且是已經長出戀愛腦的程度。
這日的雪一直下個不停,中居走出車站時地上就積了厚厚一層,她同計程車司機攀談了幾句,帶着些口音的标準話聽起來很是久違,自己講起來倒變得有些生澀。
“很久沒回來了?”司機一聽便知。
“五六年吧。”中居笑了笑,看向窗外,突然覺得時間好長好長。
媽媽在醫院門前等着,雖然提前打過電話說不用特地來接,但看到那個單薄的身影,中居還是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上去吧。”
應了一聲,她跟在媽媽身後,像小時候一樣。
中居瞥了眼病房門外标着的名字,在心裏默默吐出一口氣才敢踏進門,男人躺在中間那張病床上,側過身子背對着她,後腦勺的頭發花白。
距離父親對自己吼出那句“那你就別再回來”的那天到現在,她根本記不得過去了多久,平底皮鞋踩在地板上還是有聲響,她把行李包放在一邊,踮着腳走近了兩步,小心翼翼地開口:“爸爸。”
躺着的人沒有轉過身來,但他明顯是有反應的,媽媽在一旁小聲用嘴型說着:“在裝睡。”
然後便拿過一旁櫃子上的水壺,示意她一起出去。
她們坐在大廳的長椅上,這個時節住院部裏還是人來人往的,媽媽伸手拍了拍她的腿,而後便兩手握在一起,兩個人之間隔了十幾公分,是剛好不算親昵的距離。她開始解釋病情,醫生說問題不算嚴重,只是位置刁鑽加上又是個緊急手術,排期在明天下午,而且爸爸的年紀還不大,恢複起來會很快。
“你肯定會想為什麽叫你回來,其實我也不知道。”說着說着媽媽自己輕輕笑出聲,“就是……我問了以前在醫院工作的朋友,他們說醫生的手術成功可能指的是保住他一條命,讓他活着下手術臺,可萬一……”
她又頓了頓:“萬一他醒不來怎麽辦?”
中居稍顯無措地交叉着手指,低頭看向媽媽,接着便主動地覆上她的雙手,摩挲着手背,工作時自己曾無數次這樣安慰顧客,卻沒想到這個時候除了這麽做以外竟也想不到更好的選擇。
女兒的手指觸感粗糙,和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樣,女兒的無言也都有理有據,她不會強求一份貼心,現在這樣就很好。
把情緒平複的媽媽送回了病房,中居并沒有留下,一方面是陪床只夠一個人睡,另一方面是考慮到自己現在是年近三十且和男友的未來岌岌可危的失業人士,在手術之前,她實在不想用關于自己的任何新聞,把病床上那位氣到再吼出一聲讓她滾蛋。
要生氣的話,還是病好了再來和她生氣吧。
就近找了間旅店落腳,老板娘似乎接待過很多類似的病人家屬,話裏話外都透着“一定會好的”那種正向鼓勵。
雪已經停了一陣,屋裏的暖氣很熱,她有點不太習慣,站起身把房間的窗戶開了條縫,空氣冰涼涼的感覺停留在鼻尖,這短短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情,她驀地眼睛發酸。
不知道為什麽開始後悔挂掉了北的那通電話,還是在明知道對方不會因此松開手的情況下,她開始後悔。
也有可能是這段時間被養成了依賴的壞習慣,冷靜而理智地度過了一整天之後她非常想找個人毫無顧忌地訴說。
比如,我很難過,對未來很沮喪,對工作也很失望。
再比如,我很慌張,對未知的手術很不安,對媽媽的擔憂手足無措。
還比如,我很愛你,因此很害怕,害怕這份承諾也會變成婚姻的模樣。
夜路愈發安靜,車程也越來越長,看着導航顯示的最終距離,北把吃完一半的飯團放在一旁,關上車窗又啓動了車,他想一鼓作氣一路開到底,他很清楚中居不是一個沉默的人,更知道她的每一次沉默都恰恰意味着有話要說。
也許電話裏也可以談,也許更不用沖動到開上十個多小時的車,可他不是來做傾聽者的。
這一次是他要開口,面對面告訴她,“一起生活”不是提供的選擇,更不是他對她的期待,是只要她願意的話,他會讓自己的一切都等在原地,只為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