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塘王府東面的偏殿全數燒毀,抑制邪火時結成的冰霜也尚未完全化解,宋珩先前住的地方已是沒法再進入,于是便連夜換到了王府北向的偏殿居住。

而司琅的主殿恰好也偏近北面,臨靠窗邊,只要稍微探頭一看,幾乎就能瞧見宋珩偏殿那處的動靜。

不知是因為昨夜突襲的邪火疑點重重,還是因為旁邊突然住進了人不太習慣,總之司琅一整個晚上都輾轉反側,第二日卯時未過便睡意全無,聽着外頭的鳥鳴聲早早就爬起了床。

原本遮蔽日光的濃霧已被撥開,片片飄浮藏匿于遠方。司琅望着清光下閃閃發亮的池面,正出神間忽聽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她轉過頭去,宋珩正從偏殿內走出,對上她看來的視線,淡淡一笑回應:“連塘郡主。”

連塘郡主。

司琅記得,自從他來了魔界,對她的稱呼一直都是如此。不近不疏,始終維持着他對人慣常的謙和。

只是她有時難免回想,想起兩百年前在那兩界交彙處的瞢暗之境中,他也曾低聲喚過她幾句“郡主”。

收回思緒,司琅重新看向平靜的池面。她不是個喜歡沉浸在回憶中的人,起碼回來魔界的這十年,她很少去想當初發生的種種事情,無論是順其自然還是刻意為之,她都在努力想要封存記憶。

可是這些努力,如今看來都像泡沫般易破,否則她不會在宋珩住進王府的第一天就對他百般刁難,想盡方法地要将他趕走,也不會在他被大花打傷後心慌意亂,選擇妥協将他留下。

她根本就忍耐不住想要見他的心情,卻也心知肚明他們之間毫無可能。

她很煩躁,也很不甘,這些負面情緒都讓她難以冷靜,以至于才會在昨夜看見偏殿失火後不管不顧地沖進去。

她應該清楚的,堂堂十座統帥,能夠率領衆将打敗妖王的仙界将軍,怎麽會被困在火中無法脫身?

她的擔心完全都是多餘。

不知是否因為司琅太久陷于沉思沒有說話,還是她周身環繞的氣息洩露的她的情緒,宋珩站在她身側等待片刻後,不免啓唇喚她:“連塘郡主?”

司琅手指一動,聲色如常地偏過頭去,語氣淡淡:“你起得挺早。”

這話要擱在文竹姐弟或無左耳朵裏聽,估計個個都得暗自腹诽。她每日日上三竿都難見人影,起床氣還大得驚人,在她眼裏,可不就是人人都起得挺早。

對宋珩說這句話,還真是沒什麽道理。

但宋珩并不了解,又或者說并不在意,他淡笑道:“想要調查,勤勞必不可免。”

昨夜在魔宮宋珩得了魔帝應允,可以和司琅一起調查邪火一事,在王府內放火茲事體大,更別說這火還是禁術所燃。

司琅也不想浪費時間,加之昨夜本就沒有睡着,今晨故才早起,和宋珩相撞,算是省了磨合的時間。

她平平回應:“那就走吧。”

要想查出在王府縱火的始作俑者,除去最主要的工具木箭,司琅腦中最先浮現的線索便是——藏書閣。

邪火是禁術,而整個魔界能夠接觸到禁術的地方只有魔宮後方的藏書閣,那縱火之人要學習禁術,必然是去過這藏書閣的。

魔界的藏書閣共有九層,最底下的三層供各界閱覽,且可外借;再往上三層,只可魔族之人進入,不允許書籍外借;最頂上三層,需得魔帝親書字條才可進入,且時間只有一個時辰,同樣不允許書籍外借。

而這自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所有禁術書籍,皆是保存在藏書閣的頂上三層。

司琅停步在藏書閣外,指了指面前不遠在一層守值的魔兵:“我上七層去問問,你在這裏等着。”

宋珩順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好。”

語氣不見有什麽不滿。

司琅其實并非有意防備宋珩,只是藏書閣四層之上就已經不允許他界的人進入,她若要帶着宋珩,估計還得和守值的魔兵多費口舌解釋,她不想浪費時間,幹脆就自己去了。

不過宋珩顯然并不在意,也沒有司琅想的那麽多。他平靜淡然地站在藏書閣的入口外,對上魔兵打量的視線也皆回以淡淡輕笑。

司琅去了不久就很快回來,面上的表情透露出帶回消息的價值不大:“約有十人在近千年內上過這藏書閣頂層。”

宋珩若有所思:“可有名冊?”

“有。”司琅方才大致掃過兩眼,“皆是我魔界魔君。”

若都是魔宮內的魔君,那麽得了魔帝的允許進入藏書閣頂層并非難事,因為在那頂層之上不僅存有有關魔界禁術的書籍,同樣也有魔界的獨門心法和秘術。

衆魔君參與魔界議事,深得魔帝的信任,想要修煉獨門心法和秘術,讨得魔帝的應允并非難事。

只是誰能料想,這不過寥寥的十數人之中,竟會有人罔顧訓誡,偷習禁術。

但人數雖少,卻并不好查。其中誰人都有偷習禁術的可能,他們甚至無法通過這樣一份名冊來判斷,偷偷修煉了禁術的是否只有一人,亦或更多。

宋珩思索了片刻,道:“既然那人懂得借由木箭施火襲擊王府,應是不會輕易在頂層上留下自己閱覽過禁術書籍的痕跡。”

司琅點點頭。

“那麽,再問守值的人或許意義不大,畢竟他們也不清楚衆位魔君的閱覽情況。”

司琅琢磨着宋珩這話還算有些道理:“所以?”

宋珩似乎就等着司琅詢問,擡眼看了看藏書閣的入口,輕輕勾唇:“不如,先進去探看一番?”

打發了一層守值的魔兵,司琅将宋珩帶進了藏書閣。而很快她就了解過來,他口中所謂的“探看”是何意思。

“你們仙界是沒有藏書還是藏書太少?”司琅涼涼嘲諷,“以至于你在我魔界這麽如饑似渴?”

宋珩并不介意司琅的嘲笑,他将書籍放回原位,緊接着又抽下旁側的一本:“仙界藏書不少,但去過許多次,就不及這裏有趣了。”

“所以你是忘了昨夜還有人要取你性命,如此輕松地在這消磨時間?”

宋珩來了魔界半月,雖和司琅接觸不多,但這連塘郡主的脾性他算是估摸了半數,聽出她的不悅,無奈失笑,只得将書好好放回,妥協:“我不看了,這樣可好?”

司琅照舊沒什麽好臉色,冷冷瞅他:“你還沒解釋,究竟為何要進來?”

他說要探看,但這麽久卻一味的翻閱各類書籍,司琅雖對他略有微詞,但不知是對他了解,還是對自己自信,她心裏清楚,他的“探看”絕不會那麽簡單。

果不其然,宋珩放下書後便不再走動,他用長指輕觸書架,片刻後似遇到什麽阻礙,慢慢收回:“這藏書閣內可是設了術潛?”

司琅不意外他會發現:“不錯。”

術潛是一種能夠隔絕所有法術的無形屏障,設在藏書閣內,乃是為了有備無患,所有進入的人皆不可以任何形式的法術将書籍及書籍內的內容帶走。

“若是如此,那恐怕這位偷學禁術的人修為着實不淺。”

司琅聽出他意有所指,挑眉問道:“你是何意?”

“我記得連塘郡主方才提過,要進入頂層需得魔帝允許,且能夠停留的時間只有一個時辰。”

“不錯。”

“那麽……”宋珩頓了頓,眉梢微揚,“這麽短的時間,要是自身沒有極深的修為,怎麽能夠學得會邪火禁術呢?”

禁術不比其它的心法和秘術,之所以會被列為禁術,除了危及生靈殺戮頗重之外,還有一點便是它修煉的難度。

邪火一術,在魔界之內曾成功修習的人不過寥寥,更遑論已過千萬年之久,再想修煉,就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就算去藏書閣頂層的次數再頻繁,也統共不過幾個時辰,用來修習邪火,定是遠遠不夠的。

司琅緩緩蹙起眉頭,她已逐漸意識到事情或許并非那麽簡單。邪火禁術的記載只有魔界藏書閣的頂層存在,但那偷襲王府的人,究竟是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修煉會邪火的?又或者,還有其它記載的書籍流傳在外?

但若是這樣,魔界怎麽可能毫無風聲?魔帝又怎麽會任由禁術流傳?

“連塘郡主。”正當司琅凝眉疑惑的時候,宋珩忽然出聲問道,“那名冊中記着的衆位魔君,其中可有過目不忘之人?”

過目不忘?

司琅聽出宋珩的意思。

能夠過目不忘,就代表只看一遍便可記住,那麽即使他只進過一次藏書閣的頂層,也可以将需要的內容記在腦中帶走。

只是……

司琅搖搖頭:“我不清楚。”

雖然她和那些魔君同是魔族之人,但甚少來往,幾乎算是互不相識。

宋珩聞言略微沉吟,似是在思考其它調查的途徑。

司琅掃他一眼,話鋒一轉:“不過——我雖不清楚,但自有人清楚,你想知道,我們便去找他問一問。”

宋珩很快猜出:“可是要尋昨夜那位無左魔君?”

司琅意外:“你認識他?”

宋珩笑了笑,搖頭:“不算。只是在賀宴上與他聊過幾句。”

司琅這下徹底驚訝了。

無左竟然在賀宴上和宋珩聊過天?可他竟然半個字都沒和她透露!

司琅心頭猛然竄起一簇火焰。

雖然她知道無左不會和宋珩談及有關以前的事,但她就是對他偷摸隐瞞的行為很是不爽。看來一會兒找他不僅是要聊正事,私事也得順帶解決解決。

“走吧,現在就去找他。”司琅雷厲風行,完完全全是個行動派,“早點将此事了結,免得你在我魔界真丢了性命。”

宋珩聞言微愣,反應過來後一陣失笑,似是有些無奈:“在連塘郡主眼中,我竟是如此弱不禁風,輕易就會丢去性命之人?”

“不是嗎?”司琅故意反問,“如果不是,那半月前被大花打傷的人是誰?”

宋珩低笑一聲,順了她意承認:“是我。那次确實算我技不如人。”

司琅聞言撇嘴:“你連斬靈戟都未拿出,究竟是技不如人還是根本不把大花放在眼裏?”

司琅本是随口接話,卻在轉身後察覺不妥,偌大的藏書閣內随着她的聲落安靜至極,瞬間的鴉雀無聲讓她頓在原地,再不能往前一步。

身後宋珩神色莫辨,看着司琅的背影沉吟片刻:“連塘郡主怎知,我的武器名喚斬靈戟?”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鼓勵!(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