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頓大酒店的禮堂洗手間在兩側出口外一百米左右,頭頂挂着醒目的标示,很容易就能找到。

我走進去,洗手間裏面的裝修風格一如既往地金碧輝煌,暖色調燈光與頂天立地的巨大玻璃鏡子帶着貴族的奢華氣息。我在一排旗袍女子形象玻璃挂畫的注視下方便完,走到前廳洗手,一擡眼,便看到鏡子裏面我身後站着的那名英俊冷漠的青年。我注意到,他嘴角沒有傷疤,只有淡淡的肉色微鼓的痕跡,估計是化了妝遮掩了傷疤。

我對着鏡子笑了笑,道:“你來了。”

他皺着眉,問:“你認識我?”

“我當然認識你,”我心神一動,目光閃爍,反問道,“難道你不認識我?”

他神色一凜,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危險的氣息,“你怎麽認識我的?你不應該認識我。”

兩個人仿佛在打啞謎,你一句,我一句,氣氛變得壓抑。

我沉默了,眼前這個秦蒼很陌生。他明明就是秦蒼,但卻又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秦蒼。

我認識的秦蒼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外表看着像千年不化的寒冷冰山,但一舉一動卻包含着關懷和照顧,像三月柳枝下的春風,無微不至。

眼前這個秦蒼,是一個真正冷漠的男人,無論是面無表情的面孔,還是狹長眼睛裏銳利的眼神,都透露着冰冷寒氣,從內到外冷到底。

我被他盯着,仿佛草原上被高高天上的老鷹盯住的灰兔,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抵抗着他的威壓。

我轉過身,直視他的眼睛,喉嚨幹澀,說不出話來。

他向着我前邁一步,正好把我逼近洗手臺的角落,然後他帶着白色手套的鐵掌嵌住了我的下巴。

“夏暮生,你老實交代,你怎麽認識我的,誰告訴你我的信息?”

我被迫昂起下巴,垂着目光看着他冷漠的臉,忽然很想笑。

于是我真的笑了起來,我笑着說:“秦蒼,你失憶了嗎?你忘了,明明是你自己出現在我的世界裏,把我的生活攪得一團糟,如今卻來問我誰幹的?”語氣裏充滿了嘲諷。

他愣住,狐疑的盯着我,半晌,問:“你都知道些什麽?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我悶聲笑了笑,心裏一陣發酸,一股不知道是高興,還是苦澀的情緒泛上心頭。

秦蒼,他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他變得如此陌生。

我只知道,我有些…接受不了如今這個從身到心都冷如寒冰的秦蒼,我開始懷念以前那個會焦急的問我“你沒事吧”的黑口罩黑衣男子。

“……你确定要在這裏說?”我學着他的樣子,勾起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

他頓了頓,松開鉗制住我的手掌,從西服馬甲的口袋裏取出便簽紙和筆,寫下了一行數字遞給我。

“拍賣會結束後,給我打電話。”

我接過便簽紙放進口袋裏,然後小聲問道:“你是為了蛙紋鳳腳尊來的嗎?”

他身子僵了僵,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極其銳利,像是一把閃着寒光的刀鋒,狠狠紮在我的身上。

“閉上你的嘴,別亂說話。”他硬邦邦的甩下一句話,轉身離開金碧輝煌的洗手間。

我後背靠着洗手臺,站在原地悶笑了一會兒,然後垂下眼簾,轉過身,在洗手臺上撩起清涼的清水洗了一把臉。

擡起頭,玻璃鏡子裏的青年臉色蒼白,嘴角緊緊抿着,睫毛上挂着細小的水珠,臉上的水流順着下巴尖簌簌滴落。

“沒關系,”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嘴唇輕啓道,“這一切不是夢,只要他還活着就好了。”

……

回到拍賣廳主會場的時候,總共十七件珍品已經進行到了第十六件,一只清代的白玉如意瓶。

我坐回座位上,托着下巴靜靜地看着最後兩件拍賣品的成交。

越是外表光鮮的人,越是隐藏着髒污的內心,這些百萬富翁、千萬富翁競價起來,與菜市場的大叔大媽們沒什麽兩樣,同樣的臉紅脖子粗,同樣的口水沫四射,相互瞪着眼睛,仿佛對方是幾輩子的恩怨仇敵。

但在一錘子敲定結果之後,他們便瞬間變身,恢複回原本的優雅做派,假裝風度,仿佛剛才争得你死我活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天上的浮雲。

随着最後一件拍賣品落錘,主持人在舞臺上洋洋灑灑說着诙諧幽默的結束語套詞,人群稀稀拉拉的站起身,向會場外行步離開。

我坐在原地,沒有動,靜靜地看着人群的離散,地中海老頭走了,幹瘦男士走了,黃旗袍女士走了,抱着平板電腦的眼睛男也站起身向外走。

我起身,跟随在他身後,不緊不慢地走向安全出口的大門。

這個人花了大價錢買一個自己不在乎的藏品,必然是有什麽目的。

如果能弄清楚他的身份的話……

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這位先生請留步,”随後,一個黑馬甲侍者出現在我的眼前,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擡頭看向他,是秦蒼。

他臉上是萬年不動的冷漠臉,手臂雖然做出了恭敬的引路姿勢,但脊背卻是挺直的,不肯有絲毫彎曲。

“有人邀請您去餐廳一聚。”

我頓住腳步,哂然一笑道,“好,你帶路吧。”

随着秦蒼步入餐廳,右拐第一間雅間,秦蒼恭敬地站在門口伸手示意我向裏面走,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邁進了雅間內。

雅間裏,空無一人。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秦蒼便從我身後推了一把,然後快速閃進屋內,“砰”地一聲合上了木門。

腦後傳來他的冷笑聲:

“不是讓你結束後給我打電話嗎,嗯?你跟蹤他幹什麽?想死嗎?”

他回過身斜倚在牆邊,伸手從衣兜裏摸出香煙,抖了抖煙盒,低頭湊近叼住一根,然後用手攏着風,打火機湊到唇邊,“咔嚓”一聲,點燃。

黑色的額發被發膠梳到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狹長邪氣的雙眼,薄薄的唇上斜叼着香煙,煙尾的煙氣徐徐消散,将他淩厲的輪廓渲染的朦胧。

人前,他是侍者,我是客人。

人後,他是霸主,我是囚徒。

“那個眼鏡男是什麽人?很危險?”我問。

他呼出一口煙氣,眼珠斜着瞥向我,狹長的眼角帶着一絲倦意,道:“很危險,那不是你能随意接觸的人,不小心的話,會送命。”

我于是點點頭,向他伸出手:“給我一根煙好麽?”

“你會抽煙?”他露出意外的神色。

“會,但沒瘾頭。”我道,“不過看到你抽煙,忍不住就想自己也來一根。”

“幾年不見,你倒是變了不少。”他嗤笑一聲,扔給我煙盒,“說說吧,你怎麽知道我的?”

——幾年不見?

我一怔,看向他,見他的神色不似作僞,方才恍然。

果然,他失憶了啊。

他的記憶,怕是還停留在曾經監視和保護過我的那段時光吧。

#####作者的話:再次老套的失憶梗,冬菇我就是喜歡玩這種老梗哈哈哈!你們來打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