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血淚
那女鬼定在那裏,張嘴哭喊時鮮血順着眼眶和嘴角滑落,在衆人的注視當中,她竟慢慢開了口:“求你,放我的孩子投胎去吧,我可以生生世世埋在陣中,滋養煞氣給你來用,只求你放過我的孩子。”
聽她一說,蘇靈了然,這女鬼定是把他們一行人當成布下黑狗血陣的邪修了,當即擡手叫停:“等等,那等邪修的勾當我不幹,我們是正經仙門,只要你無害人之心,束手就擒,我收伏你之後,會給你們超度,送入輪回,只是你身上煞氣太重,若要淨化,需解開心結,了去因果,可能需要些時日。”
那女鬼一怔,再看幾人的裝束作為的确跟那些布陣困她的邪修大不相同,思索片刻,她道:“好,任憑道長處置。”
蘇靈擡袖一揮,鎮邪符翩然落地,那女鬼當真不再反抗,很虔誠地跪了下來,低聲道:“多謝道長成全,只是我這心結,實在難解,都怪我嫁了那狼心狗肺,十惡不赦的丈夫,不僅害了自己,還害了我未出世的孩子,不殺那人,我誓不為人!”
話音未落,阿蘅已持槍站了出來,她義憤填膺,手指攥得發白,憤然道:“竟有這等事!竟有親手殺害妻兒之人!”
此話一出,阿蘅意識到聲音有些大了,她小心掃了一眼旁邊沉默的陸修,不敢造次,只能又低聲咒罵幾句。
陸小白道:“你可細說,了解清楚,有利超度。”
那女鬼聞言,掩面啜泣,緩緩道:“我本不是梨花村人,家在百裏外,少時讀過幾年書,兩年前嫁過來,丈夫是屠戶,家境殷實,剛開始日子也算不錯,可沒過多久我就發現,他性情暴戾,日日醉酒,三天兩頭對我打罵不休,我曾跑回娘家躲避,又被他抓了回來,還說若我再逃,就殺了我的父母姐妹,我父年老,又無兄弟,只好跟他回來,忍受折磨。”
她哭得實在可憐,越講下去,肩膀就抖地越厲害:“自那次後,他變本加厲,哪怕我有了身孕,也時常對我非打即罵,直到那日,他喝醉了酒,一腳踢上我的肚子,我疼痛難忍,叫了幾聲,他竟拿刀砍我的脖子,又将我的屍身剁碎……我心有不甘,死後日日入他夢中,他驚恐萬分,找到一群修士做法,那群修士也騙了他,布下招陰的黑狗血陣,将我埋在此處滋養煞氣,我母子二人便只能困于陣中,不得超生,可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說到此處,她已泣不成聲,在場幾人,也無不動容,她仰面看向蘇靈,字字泣血:“道長,我恨,我恨我不能反抗,任人宰割,我恨好人枉死,惡人逍遙,我恨這世間不公,蒼天無眼,我寧願魂飛魄散,也不想再來人間!”
蘇靈心中巨浪滔天,難以平複,她收伏過許多鬼,可卻極少去了解這些鬼的苦衷,她怔了片刻,又聽女鬼道:“張大柱,縱然我身單力薄,不能殺你,你也必定不得好死!”
蘇靈有一瞬間的恍惚,還是阿蘅心直口快,她高聲道:“誰?你說誰?”
陸小白也道:“張大柱?莫不是方才救的那人?”
蘇靈不禁震撼,張大柱雖是萍水相逢,可他慈眉善目,看起來不像惡人,甚至還提醒他們幾人小心行事,而這女鬼也聲淚俱下,字字真誠,那一瞬,她誰的話都不打算再信。
蘇靈拇指輕彈劍格,微微露出些許劍刃,兩指一并,迅疾一劃,鮮血流出,她将這兩指點在女鬼的額頭之上。
這是陰陽道的通靈法術,通靈後,能見鬼物的記憶,蘇靈屏住呼吸,不多時,她看見了一方幹淨的小院,身懷六甲的年輕女子攙扶着醉酒的男人,那男人嘟哝着罵了兩句,女子猶豫片刻,凜着身子,肩膀縮得很窄,小聲道:“大柱,我這快要生了,這幾日能不能少出去喝點酒,我怕我自己不行。”
張大柱腳步一頓,雙眼惺忪,面紅耳赤,他眼神晃了晃,一腳踹向女子的肚子,罵道:“去他媽的,別的女人生孩子也沒跟你似的,別以為你念過幾天書,就高貴了,就瞧不起我,老子不高興了弄死你!”
女子重重跌在地上,面白如紙,大汗淋漓,捂着肚子顫抖道:“好疼,好疼啊,我的孩子……”
張大柱本已轉身踉跄着進了屋,聽到女子的喊叫驟然升起一陣邪火,他雙眼逡巡四周,順手抄起一把剁骨長刀,旋風一般沖進院中,刀鋒雪亮,拍着她的臉頰,喝道:“再叫老子殺了你!”
女子頭皮一麻,忍着劇痛攥住張大柱的手腕,搏鬥之中竟劃破了張大柱的手背。
滿目鮮紅更刺激了他的眼睛,張大柱發瘋一般舉起刀,重重劈向女子的脖子,一刀又一刀,口中道:“反了,反了,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兩指一收,蘇靈慢慢睜開雙眼,飛霜劍飒飒作響,馬上就要出鞘,她強忍怒意,腦中只有兩字:殺人。
她只想立刻馬上殺了張大柱。
但她忍住了,陸修古板,太微道又修習斬妖除魔之術,遇妖降妖,遇鬼降鬼,人尊鬼卑,他浸淫這許多年,也早已學會了太微道這些糟粕,如是此時發作,極有可能幫不到這女子。
可她身上的殺氣的确極其濃郁,讓陸小白心中都有些許膽寒,他皺眉問道:“此鬼所言為真?”
“千真萬确。”
陸修面目冷峻,眼中仿若落了寒霜,蘇靈更加堅信此刻決不能發難,她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陸仙師,我帶她回去,用陰陽道的超度法術淨化煞氣,她的情況雖然棘手,也并非不可解決,就交給我吧。”
陸修颔首,蘇靈打開封魂袋,那女鬼便化成一縷青煙,飄了進去。
就在那一瞬,暴風驟然止息,黑雲退了些許,只剩無邊的小雨,紛紛揚揚。
幾人再次回到那間破屋之時,張大柱早經不知所蹤,阿蘅屋前屋後尋了一遍,未果,坐在一處,默默磨槍,一言不發。
陸小白也一反常态,閉目打坐,緘口不言,阿蘅見他的樣子,忽然氣不打一處來:“小白兄,這個張大柱罪該萬死,就這麽讓他跑了?修仙之人,難道不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抓也不抓,殺也不殺,你們太微道究竟是怎樣的章程?”
陸小白睜開眼,微微一笑:“阿蘅,你莫生氣,憑我對師父的了解,張大柱這人師父必殺之,他不願讓咱們沾染他人因果,故而不想讓咱們動手。”
阿蘅兩步湊了過來,目光灼灼盯着陸小白:“此話當真?”
陸小白眉眼彎彎,笑得十分和煦:“當真,你想想,自咱們回到此處,是否許久未見我師父了?”
阿蘅眸光一轉,果然,一刻鐘前她還見了陸修一面,自此後再也沒看見他的身影,不僅陸修不見了,蘇靈出去後也再沒回來。
一股腐味一直萦繞在鼻尖,屋頂滴滴答答漏水,屋內的物件都泡的發了黴,靠牆處放着一張肉案,案上有刀架,上放三把尖刀,兩把砍刀,雖着了水卻不生鏽,鋒刃閃着寒光,的确幾把好刀,不論殺豬還是殺人,都綽綽有餘。
蘇靈左看右看,選了一把剔骨尖刀握在手中,她面帶微笑,對暗處道:“不錯,你的殺豬刀很專業,我一把一把來試試。”
黑暗中的柱子旁邊有個人影,那人的手筋和腳筋已經被挑斷了,身上綁着繩索,口中塞着破布,他不停晃動身體,發出含混不清的求救,粗糙的繩索不斷摩擦他頸上的傷口,新長出的嫩肉便被磨成肉屑,血水混着汗水,疼得他渾身大汗淋漓。
冰涼的剔骨刀在他脖子上劃來劃去,蘇靈笑着問道:“這把刀應該怎麽用,我想應該是剝皮的。”
刀尖在脖頸處一路下劃,“刺啦”聲不斷刺激張大柱的耳朵,他甚至能看見皮膚裂開,淡黃的油脂從傷口處冒出來,他的身子劇烈抖動,後腦不斷撞在身後的柱子上,蘇靈揪住他的頭發,強迫他跟自己對視:“剛才幫你療傷,救了你一命,現在不該還給我嗎,你不願意?好,沒關系,我想到了更好玩的。”
語畢,她拿出封魂袋一抖,一陣黑風瞬間便到了張大柱面前,一張流着血淚的臉含恨望着他。
素衣女鬼一把扯掉張大柱口中的破布,慘叫聲頓時在耳邊炸響,她哈哈大笑,一擡手,遠處頓時飛來一把砍刀,正是張大柱殺她那把剁骨刀!
張大柱倒在血泊之中,看見那把長刀頓時魂飛魄散,用盡全身之力道:“阿玉,阿玉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我那日也是一時氣急,你饒了我,來世咱們還做夫妻,我再償還……啊!”
話音未落,阿玉手中的砍刀已經重重砍在他肩上,刀刃卡在骨縫當中,一股暗勁晃了兩下才拔了出來,不等他說話,阿玉又在他的胳膊、前胸、頭上各砍了三刀!
張大柱眼裏的光暗了下去,他的身體已經不成人形,阿玉滿目凄然,跪倒在地,僵了半晌,陡然起身,提刀又在張大柱的脖子和頭上瘋狂劈砍,霎時血肉橫飛。
蘇靈剛想上前拉她一把,阿玉忽然停手,發出一聲凄厲的哀鳴:“孩子,娘親終于替你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