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阿泰只怕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會有人跋山涉水專為挖墳而來,還以為向小南是趙菁茜的舊友,此次特意來墳前祭拜,于是開口安慰道:“村裏的墳都是葬在一起的,等天亮了找村裏人問一下,很快就能找到,只是……”

向小南擡眼看過去:“只是什麽?”

“只是我被你連累困在這裏,手機也在雨裏泡壞了,你得加錢!”

雖然有些心疼自己5800的工資還要賠手機錢,但畢竟阿泰今天這一遭确實是因為自己,向小南也不推脫,痛快點頭應了:“我的手機也進水關機了,你把賬號告訴我,我回去就把錢轉、阿嚏、轉你。”

秋夜寒涼,向小南從裏到外都濕透了,及腰的長發濕噠噠貼在後背,發尖滴滴答答滴着水。

她身體一向不算太好,也就是這些年被顧景行養的精細,才勉強像個無病無災的健康人,此時淋了雨又吹了風,濕衣服裹在身上,連帶着身體都隐隐發燙。

其實向小南的包裏帶着幹淨的換洗衣服,但兩間卧室都被鎖着,外面雨又未停,她總不能将阿泰趕出去淋雨然後自個兒換衣服吧。

阿泰可沒這麽多顧忌,他推了推卧室門沒推開,便後退兩步準備起勢踹門,嘴裏還不忘喊道:“你走開些,別礙事。”

“砰!”

“砰砰!”

兩扇門在巨大的踹門聲中紋絲未動,只剩下阿泰在噗嗤嗤掉落的灰塵中,捧着踹痛的腳倒吸一口涼氣,嘴裏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藏了什麽寶貝鎖那麽嚴實”。

“我來吧,你拿着手電筒。”

向小南從包裏摸出兩根細鐵絲,在阿泰震驚的眼神中,“啪嗒”一聲,打開了門鎖。

如法炮制,另一扇門也開了,前後加起來花了不到三分鐘。

所以到底為什麽會這麽熟練啊?!

向小南看不到阿泰臉上狐疑又震驚的表情,她淡定自若地收回鐵絲,在心裏感慨了一句技多不壓身,然後用再自然不過的語氣開口道:“事急從權,你去那間找找幹淨的衣服,先換上,之後再賠給人家。”

夜深了,身上的熱度也跟着不斷上升,向小南準備再齊全也沒料到自己會發燒,她換了幹淨的衣服,昏昏沉沉倚靠在牆角。

消失了一整天的顧小北緊挨着她,急的眼淚汪汪:“小南,小南你怎麽了,小南身上你好燙!”

向小南腦子沉甸甸的,思緒卻還在勉強轉動着。

她在想,這個只在她獨處時出現,會哭會笑,還會關心自己的顧小北,當真只是她的一個幻覺嗎?

“小北,你是鬼嗎?”

聽到這話的顧小北似乎有一瞬間的茫然,她不過才五六歲大,仰着頭誠實道:“我不知道,鬼是什麽?”

向小南被問住了。

顧小北跟着她已經好幾天了,無論她是在家裏,齊思思的蛋糕店裏,還是這千裏之外的安坪村,只要是沒有旁人的時候,顧小北就會出現。

向小南不是沒有嘗試過問話,可這個顧小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嘴裏喊得最多的,就是“小南”。

喜歡小南,小南幫我,小南救我,還有,小南別死。

小北很愛哭,一雙漂亮的瑞鳳眼裏常含淚水,卻也很聽話,從沒有威脅她,蠱惑她,或者殺死她。

這不是這些年來向小南出現的第一個幻覺,卻絕對是最令她苦惱和不知所措的一個幻覺。

此時顧小北抱着她的胳膊吧嗒吧嗒掉眼淚,她竟然詭異的,感覺到了一絲安心。

她已經有太久,未曾在現實生活裏見過活生生的人了。

周圍的人白骨森森,唯有她一個生有血肉的怪物格格不入。

縱使知道真正的顧小北早已經死了,骸骨就埋在晉城的墓園,可眼前這個小孩子模樣的小北,卻還是讓她覺得心安。

路耶找到了通往人間界的入口,那麽屬于她的通道又在哪裏呢?那個通道,會是小北嗎?

另一邊的江城,聯系不上向小南的顧景行都快急瘋了。

向小南其實并沒有想要隐瞞自己行蹤的意思。

她前些日子從王秘書那裏得知顧景行最近忙得天昏地暗,熬了好幾個大夜,連吃飯睡覺的功夫都沒有,卻每天還要雷打不動騰出半小時和她視頻電話。

向小南知道顧景行一貫喜歡大驚小怪又愛操心,怕他瞎擔心些有的沒的,便沒有提前告訴他自己要來安芹村,打算等晚上顧景行打電話過來時順便一提。

卻沒想到遇上這樣一場大雨,她的手機徹底報廢,人也燒得昏昏沉沉,自然提不起心力去接電話顧景行報個平安。

王婉青跟在顧景行身邊做事多年,還是頭一回看到他臉色難看成這樣。

好在江城這邊最關鍵的問題已經攻克下來,顧景行連一秒鐘都不肯耽擱,直接坐上一早安排好的直升飛機回了晉城。

回去的路上齊思思那頭終于來了消息。

她将晉城裏向小南可能會去的地方找了個遍,也沒尋到人。等跑到《亡靈低語》劇組見到黃贊時,才想起前一天向小南心心念念想要挖趙菁茜的墳。

齊思思後背生出冷汗,她終于意識到那并非只是一句玩笑話,甚至向小南很有可能已經在付諸行動的路上。

“顧總,齊思思已經啓程去往安芹村,距離最近的保镖也趕過去了,相信很快就能尋到小南小姐。”

顧景行面沉如水,手指飛快地敲擊着電腦沒有說話。

王秘書猶豫半響,還是艱難開口道:“我告訴小南小姐您最近忙,是因為希望她能勸您适當休息。”

随着電腦發出一聲輕微的“叮”聲,顧景行緊繃的肩膀終于微微松懈下來。

屏幕上顯示向小南手機的定位就在安芹村。

确定了向小南的位置,并且知道她大概率是自行前往,而不是出了什麽意外,顧景行始終被高懸的心髒終于回落到胸膛。

他轉過聲,頭一次對着自己這個萬能的秘書出言警告:“別再做多餘的事情,也別說多餘的話”

“是。”

王婉青點頭應下,卻實在覺得自個兒無辜。她當真沒什麽別的心思,只不過是怕自家老板天天熬夜通宵,指不定哪天就猝死了,自己丢了金飯碗,這才想着讓能勸住他的人勸上兩句。

誰能想到事情會弄成這副模樣。

顧景行這會兒知道着急了,要王婉青說,這事純屬他自作自受。

那天晚上向小南陪傅雙雙去酒局恰好被黃贊碰到後,當即就打電話将事情捅到了顧景行這裏。

黃贊本意是星圖水深,擔心向小南莽莽撞撞一頭紮進來吃了虧。

可顧景行卻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他那些天正發愁不知如何将向小南的注意力從顧小北身上移開,一聽說她對星圖起了興趣,立刻和黃贊做了交易。

怕傅雙雙的事解決起來太容易,還特意抛出了有關趙菁茜的陳年往事。

星圖至今還不知道那個藍色U盤的存在,事實上,若非顧景行授意,向小南根本不可能這般輕易接觸到星圖的隐秘。

當然,怕當中出現什麽不可控的意外鞭長莫及,顧景行還特意找了齊思思,用了常人難以拒絕的價碼換她跟在向小南身邊以防萬一。

齊思思黑帶九段,真要是遇到什麽需要動手的場合,決計不可能讓向小南吃了虧去。

顧景行做了完全的準備,唯一沒料到的是,向小南遠對趙菁茜之事,比他以為的,更加上心。

明明是那麽讨厭出門讨厭人群的一個人,從小到大都沒有踏足過晉城之外的土地,因為一個非親非故的趙菁茜,竟然一聲不吭獨自去了千裏之外的安芹村。

手機不通,人影不見,差點沒把顧景行的魂吓散了。

絲毫不知道自己差點将人吓壞的向小南此時正在趙菁茜的卧房裏,她昏昏沉沉燒了大半夜,天快亮時人反倒清醒了。

屋外的雨一直未停,顧小北依在她身邊睡着了。

高燒後的身體提不起力氣,全身的骨頭都在隐隐作痛,手臂更是軟如面條。

向小南已經将近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她知道此時保存體力是最重要的,因此即使喉嚨裏像是燒了一團火,她也半吞半咽的,就着礦泉水硬生生吃了大半塊面包。

背包裏水糧充足,向小南想起隔壁屋子裏還有個被自己連累的大活人,用手撐着地面支起軟綿綿的身體。

這個動作驚醒了熟睡的顧小北,她看着向小南開門走出去的背影,也不說話,只睜着一雙紅腫的大眼睛要哭不哭。

向小南鬼使神差地回了頭,像哄一個真正的小孩子一樣哄她:“別哭,我很快就回來。”

屋外聽到這話的阿泰驚恐地睜大了眼,整個人止不住地後退,一直退無可退後背抵在牆上,雙手擋在身前,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就像是看到了什麽披着人皮的鬼怪。

手上拿着面包和水的向小南尴尬站在原地。

她大概也猜到了阿泰都腦補了些什麽,一陣詭異的沉默後,才勉強開口道:“我比較喜歡自言自語。”

阿泰顯然不相信這個蒼白又蹩腳的借口,整個人警惕地像是一只蓄勢待發的豹子。

向小南将手裏的東西放在地上往前一推,自己後退一步道:“天已經亮了,你吃點東西,先離開吧,你放心,你手機的錢我會轉給你的。”

阿泰還是沒動,待向小南轉身走回卧室正要關門時,才聽見他低聲開口道:“昨天晚上山洪了,出村的那條路徹底被堵死了。”

他分明換過了衣服,此時卻渾身濕透,衣角袖口卻還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顯然是又出去過剛回來。

至于阿泰為何天還沒亮就等不及冒雨出門,那自然是因為這他并不是頭一回撞見向小南對着空氣自言自語的恐怖場景了。

昨晚他起夜的時候,就聽到隔壁房間裏有隐隐的說話聲,他當時只以為是向小南在打電話。

阿泰擔心她是不願意賠錢,所以故意說自己手機壞了,為了當場抓到證據,阿泰偷偷摸摸推開一條門縫,卻沒想到差點被下了個半死。

只見慘白的手電筒光下,披頭散發的人影跪坐在地上,只露出半張沒有一絲血色的煞白的臉。

她面前分明空空蕩蕩沒有第二個人,可她微微側着腦袋,好似在聽什麽人說話。

阿泰屏住呼吸,見她點了點頭,随後用陰測測的聲音幽幽問道:“你是鬼嗎?”

阿泰差點沒被吓瘋,僵硬着動作一點一點重新合上房門後,只覺得手腳冰涼,背後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整個晚上他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好不容易熬到快天亮時,趕緊蹑手蹑腳跑出房子,找到自己的摩托車頭也不回地往村外跑。

誰知出村的路徹底被山洪堵死了。

他心裏慌的不知如何是好,既怕這堵路封村是向小南的神鬼手段,又怕自己逃跑的舉動會引起她的怒意,衡量再三後,才一咬牙,又重新回到這間屋子。

只是沒想到聽到村路被堵死的向小南比他還驚訝,回頭在房間看了一眼,就背上包往外走。

許是這個巨大的行軍包削弱了她身上詭異的陰郁氣息,阿泰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張了張口,啞着嗓子低聲問:“你、你要去哪裏?”

“我去借個電話。”向小南的語氣頗有些苦惱,“再聯系不上,他該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