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半,飛船即将在C101靠港。
連渝去船長辦公室找船長申請下船買東西。
船長看着進貨單,正拿着終端和合作對象聯系。
“你要下船?行,你把這張表簽一下。”他從文件底下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登記表,放在桌角,從抽屜裏拿了一只圓珠筆遞給她。
默禮接過筆,在表上對應位置簽下離開的時間,糾結了片刻後寫下回來時間——“明天晚上十點前”。
把表還給船長前,她随意掃了眼其他人填寫的信息,都是幾個月前的信息,目前只有她申請下船離開。
“噔噔。”
路奇敲門示意後,走進辦公室,叫住連渝:“诶,先別收,我也要簽。”
連渝把表和筆都拿給他,“你也要下船?”
“對,去買點東西。”路奇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填寫,速度很快,寫完手指一彈,紙被彈回船長手上。
連渝偷偷看到他填寫的返回時間是今天晚上十點前。
船長拿起表看了眼,扔了兩個電子卡給他們,“你的字還是這麽醜。”尤其是在上面連渝清俊的字體的對比之下,說是狗爬都有點辱狗。
路奇笑嘻嘻:“您看得懂就好了。”說罷,和連渝一起離開。
飛船馬上就要靠港,兩人直接去出口等待。
見兩邊沒人,連渝小聲問他:“你知道地下市場的入口在哪嗎?”
路奇挑眉看她,尾音銷魂:“你要買什麽呢~”
地下市場,顧名思義,就是賣些不可以出現在地上的東西。連渝想購買的身體整形材料屬于醫療器械,受帝國管控,只能去專門的店鋪購買,并且要登記一系列信息,目前還見不得光的連渝只能選擇從一些灰色渠道買入。
連渝說:“很明顯,買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路奇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笑得賤兮兮的,“我懂,那方面的吧,你深藏不漏啊,老婆孩子都還沒生下來你就在為以後考慮了。”
連渝沉默,船員們人都挺不錯,就是如果腦袋裏除了黃色廢料之外,還可以裝點正經東西就更好了。
她沒有否認,順水推舟地承認下來,這省得她編理由。而且,事實證明,多聊一點黃色話題,可以快速拉進和其他人的距離。
路奇點開終端裏的地圖,放大将一條街的入口指給她看,“下飛船直接往左走,走小路,牆上有标記,大概是一些黃色的三角形,你就順着标記一直走,走到食品街的陳叔叔糖果店,對着穿着黑色衣服的店員說‘恭喜發財,出入平安’,他會帶你去地下市場的入口。”
“對了,回來的時候這個門大概率是關的,你拿船長給你的那張電子卡在旁邊的顯示屏上刷一下就好了。”
連渝仔細記住後跟他道謝,轉身走下離開飛船的臺階。
C101不愧是交易星,擺攤買東西的人比游客還多。小商販們總是另辟蹊徑,可以找到些完全想不到的地方擺攤,有人在樹上坐着,商品用繩子捆住吊在空中随風晃動,也有人拿着放映燈,把商品名照在對面的灰牆上,自己則搬把高凳子坐在路邊的旮旯角,像游泳池的救生員。
連渝往左拐,走進小路,順着牆上略微褪色的黃色三角形七拐八拐,腳步聲在寂靜的環境裏格外明顯,遠遠的會傳來些聽得不甚清晰的叫賣聲。這裏的環境比D122好上不少,起碼不會在轉角遇到已經變成巨人觀的屍體。
随着叫賣聲越來越響亮,連渝來到第一條正街,街頭顯示屏上紅白相間的大字不停地滾動,很吸引人的注意。
“機甲維修接單區,以下為接單信息”
見狀,她好奇地朝湊過去看。
搬着小板凳坐在路邊的商販們見她走進,按下腳邊的大喇叭。
“回收舊機甲,舊引擎,舊能源,舊機甲關節,舊……”
“可修D到B級機甲,修不好不要錢!”
“……”
商販們在在相互攀比,看到別人的音量開89%蓋過自己,馬上不甘示弱把旋鈕轉到滿。
整條街被噪音占滿,連渝聽力本就比別人靈敏,被轟炸得直接開始耳鳴。
短短十幾米好像走了一個世紀,她終于站在顯示屏下。
接單區按酬金從上到下排列,最頂上的是2S,最底下排到A,酬金從三十萬降到一萬。
她有點羨慕地看向最頂上的值三十萬星幣的2S機甲單子。
好多錢啊。
她現在全身上下只有幾萬塊。
一臺2S機甲材料費大概在五百萬星幣,給機甲師的設計費要一百萬。3S機甲由于過于稀少,已經到了有價無市的地步。這樣想想,她不知道被學校白嫖了多少錢,純純工具人。
如果她有八百萬,就可以給自己做一臺3S機甲,她到現在做了将近十臺機甲,卻沒有一臺真正屬于自己的。
連渝轉身離開,如果她過會有剩餘的時間,可以來試試。錢多總不會是壞事。
路邊的商販們看出她是同夥,早就已經把喇叭關掉,低頭玩終端。
連渝走進标有三角形的小路,接着走了十分鐘,她就到了食品街,并找到了“陳叔叔糖果店”。走進糖果店,挂在門邊的風鈴下擺拂過她的肩膀,清脆的鈴聲停滞一瞬後又重新開始叮叮當當。
店面裝修古樸,身着橙色衣服的店員站在收銀臺前手寫商品标簽,穿着黑衣服的目标店員懶洋洋地蹲在地上給貨架添貨,比起工作更是像玩耍,一把一把包着漂亮玻璃紙的小糖果像沙子一樣從他的指縫落入彩色的糖果沙灘,發出沙沙聲。
他見有人站在身邊,擡頭看向連渝,敏銳的商業視角發現連渝在盯着他手裏的糖果,便揚起笑臉推銷,“姐姐,要試試嗎,這是新品種,這個糖紙在光下是鐳射的,你看,很漂亮。”
“多少錢?”
“這種小的袋子一袋十星幣,大的袋子二十星幣一袋,要是用玻璃瓶裝的話,一瓶八十。”
連渝知道自己的經濟實力,“我拿一小袋就好了。”
“好嘞!”黑衣服店員熟練地拿起鏟子鏟了滿滿一袋,連渝拿着到收銀臺交錢,他就在一邊站着。
連渝輕聲和他對了口號後,他帶着她走下樓梯,到糖果店的負一樓。
“姐姐,想離開可以原路返回,也可以按着地上的指示表離開。”黑衣服店員揮揮手後轉身回到一樓。
“這麽殷勤?”橙衣服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你懂得的,我喜歡聲音好聽的。”他蹲回原位,繼續加貨。
天花板點着白熾燈,每家店門口的燈光亮度不一,但上面都圍着不少飛蛾。一家一家小店擠在一起,商品店內放不下就直接擺在外面,本來就不寬闊的走道更加狹窄。還好今天游客不多,要不然全都擠在一塊,不是什麽很好的體驗。
連渝事先在網上做足了功課,順着熱心網友發的地圖找到了整容用品店。
“你好,我想要身體填充材料。”
老板放下手裏的飯碗,“小妹,我們這明碼标價啊,不砍價,想要什麽品質的。好一點的十毫升一萬星幣,差的十毫升三千。”
“漲價了?”連渝心如刀絞。
老板嘆氣,“最近管得嚴,很多貨直接卡住了,沒辦法。”
連渝皺眉,差的材料有一定的毒性,會影響身體機能,但好一點的材料真的太貴了,她手頭上所有星幣砸下去也不過三十多毫升。
至少還得有二十萬。
她突然想到剛剛的機甲維修單,把那個單子接了不就有二十萬了嗎,而且對她來說,修個2S級機甲毫無難度。
“老板,我過會再來。”
連渝原路返回,快步穿過糖果店。
黑衣服店員像向日葵一樣,臉跟着她轉,但連渝的眼神甚至沒有掃到他。
“你要是把心思放在Omega身上,現在孩子都有了”橙衣服還在低頭寫标簽。
“這能有什麽辦法,誰能拒絕女A姐姐呢?”他呆呆地看向門上搖晃的風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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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渝花了不到五分鐘就走回機甲維修接單區的顯示屏下。
還好。
那個2S機甲的單子還在。
而且,它還漲價了,現在是五十萬星幣了!
連渝開心地打通上面留着的終端號碼。
“喂,你可以修2S機甲嗎?”對方接通後馬上問。
聲音怎麽有點耳熟?
連渝回答:“對。”
“你确定可以?剛剛好幾個人都來框我,你要是騙我,我保證打得你一個月下不來床。”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口氣,還是這麽欠揍,連渝心裏有了答案——蔣飛羽。
想不到在這裏可以碰到她,她笑了笑,“我确定。”
“我把定位發給你,你快點走過來。”蔣飛羽說完後挂掉通訊,向連渝的終端發送定位共享。
連渝按着導航朝她的方向走,她伸手摸摸塞在喉嚨裏的變聲器,把聲音調得和自己原聲差別更大一點。
在學校的生活永遠是壓抑的,同專業的同學們不喜歡她,他們本是各個家族裏數一數二的天才,但在學校裏總是被這個孤兒壓一頭。戰鬥系的學生,不知道實情的總會若有若無的讨好她,想要她給自己做一個機甲。知道實情的學生總會用一種上位者的眼神審視這個設計機甲的工具人。
只有蔣飛羽每次見面只想和她打架,眼睛裏不含利益和蔑視,就是純純手癢。
和故人再相見讓她覺得愉快,雖然蔣飛羽嘴很欠,沒有禮貌,情商也很低,但蔣飛羽确實可以算是她在帝國軍校唯一的朋友。
和蔣飛羽在一起的時候,連渝才能感受到極少能體會到的無拘束,她可以肆意地嘲諷蔣飛羽講的垃圾話,雖然那個傻子總是聽不懂她的暗諷,這令她有點挫敗。
後來,她稍微降低了自己語言裏的“暗諷”,增加“明嘲”,這使得蔣飛羽經常一見面就沖上來揍她。因此,學校裏總有傳言說兩人的關系很差。
連渝從空間鈕的糖果袋裏抓了一把放在口袋裏,随手拿了一個拆開放在嘴裏。
咦,檸檬陳皮味的,又酸又澀,連渝整張臉皺起一團。
不好吃。
她逆着陽光眯眼看着眼前熟悉的烏玉和站在地上的熟悉的蔣飛羽,見蔣飛羽擡頭,便朝她揮手示意。連渝走進才發現烏玉外殼到處都是劃傷,上面的視窗更明顯,都是劃痕。
救命,她專門挑了最耐磨的磨砂材料,蔣飛羽是拿機甲拖地了嗎,怎麽會搞成這樣!
她的心好痛。
蔣飛羽雙手環抱于肩前,右手上拿着終端,稍稍擡頭看她的眼睛,“你有2S機甲師證件嗎,名字報給我,我去官網查?”
之前有,現在沒有。
連渝說:“沒錢考證,機甲這種東西,修久了不就會了。”
蔣飛羽努力想辨認她的微表情,但自己能力有限,什麽都看不出來,只覺得面前的年輕人長相面善,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讓人忍不住想相信她。
她和二皇子在這呆了一個早上,一個會修的人都沒有,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她嘆了口氣,“算了,你試試吧。”
連渝:“有工具箱和備用材料嗎?”
蔣飛羽瞪眼驚道:“你幹活不帶家夥?”
“本來只是來買材料的,剛好看見你的單子,就來賺點外快。”連渝平靜地回答。
“好吧,我勉強信你,你最好別騙我。”蔣飛羽帶着她往上走。
連渝的視線在身邊熟悉的環境流連,順着側邊精密的連接往前看,眼神停留在操控室中坐着的人身上。
他與機甲裏直線條簡約風格格不入,精致漂亮的臉蛋襯托得原先簡約精密的操控艙變得粗糙樸素。
為什麽二殿下會在這裏?
連渝呆滞地停下腳步。
蔣飛羽走着走着發現身後的人不動了,回頭看,發現她正愣愣地看着雲晏秋的臉。
沒見過Omega嗎,被迷成這樣,她瞬間對這個機甲師的專業素養産生質疑。
蔣飛羽側身擋住雲晏秋,厲聲斥道:“你到底會不會修?”
雲晏秋聞聲擡頭看來。
“會,會修。”連渝回過神,慌亂地低下頭,臉邊的碎發擋住了她的臉。
蔣飛羽直直地盯了她半分鐘後,才開口:“你最好會。”
連渝走上控制屏區,熟練地查看機甲參數,仔細看卻可以發現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連渝垂着頭,腦內思緒亂成一團。
為什麽二殿下會在這?
為什麽二殿下會在蔣飛羽的機甲上?
機甲是Alpha的私人領地,沒有Alpha會讓一個普通關系的異性進入自己的機甲。
所以,兩人的關系肯定不一般。
想到這,連渝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手掌慢慢地攥緊,是一種從來沒體會過的心悸,呼吸變得急促艱難。
她才發現,自己從中央星逃跑後,一直在抗拒思考和二皇子相關的事,仿佛不想就不會發生。她從來不是一個喜歡逃避的人,要不然她不會選擇回中央星冒險找鑰匙。
連渝逆着自己的心悸近乎自虐般剖解自己的疑惑。
她社會性死亡後,二殿下是和蔣飛羽訂婚了嗎?
連渝嘴角勾起一個慘淡的弧度,她努力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猜想,畢竟沒有比這個更合理的,不是嗎?
世界是由邏輯構成的,哪有這麽多巧合。
其實,嫁給蔣飛羽也挺好的。
連渝盡力笑着分析,但這笑是不是真心的,她自己并不想知道。
蔣飛羽雖然情商不高,說話不讨人喜歡,但她為人正直,沒有不良嗜好,不愛沾花惹草,身高長相都不錯,大家族出身,不缺錢,是一個人類高質量Alpha。她連花都買不起,只能偷偷去學校花壇裏摘。
而且,蔣飛羽的精神體是一只貓頭鷹,眼睛又圓又大,呆呆的,很可愛,很受Omega喜歡,不像她,甚至沒有精神體可以逗Omega開心。
連渝原本預測,皇帝會在兩人結婚前對她下手。
按這樣看,二皇子只是回到了他該有的生活軌跡,從二皇子的角度看,這明明是件好事。
蔣飛羽看她快速地尋找調取各種資料,覺得有些震驚。烏玉和普通的機甲不一樣,連渝告訴她,她把飛船控制區分散安裝在不同的位置,這樣可以規避風險,減少事故發生。
而且整個帝國只有烏玉是這樣的結構,是連渝自己發明的。
但這個名不經傳的機甲師看上去為什麽這麽熟練。
“設計這個機甲的機甲師說,控制區的結構和其他機甲不同,你為什麽……”蔣飛羽糾結一會之後,還是問出聲。
連渝聽到自己生硬地說:“這個很常見的,我很經常看到這種結構,有一些水平不夠的機甲師就喜歡和外行吹噓自己。”
“她可能是騙你的吧。”
好奇怪。
剛剛的糖不是已經咬碎吞下去了嗎,為什麽嘴裏還是又酸又澀?
作者有話說:
連渝:如果可以,我選擇在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