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丹芮愕然地轉頭。

“唔?”原本唠唠叨叨地在念公司最新八卦的蘋果也很有點茫然地停了下來,“我說什麽了?”

“你剛才最後的一句。”丹芮懷疑自己聽錯了。

蘋果陡然停頓住的腦袋慢慢地開始轉動,最後的一句?

“……IT部的餘休準備調到常州辦事處去了啊!很奇怪嗎……”發現丹芮的臉色不太對勁,完全注意到兩人間這些日子來關系變化的蘋果馬上覺得事有蹊跷,立刻住了口。

“怎麽了?”丁丁有點擔心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她不知道他要調離了而已。丹芮笑了笑,“沒什麽。”

三個人沉默了幾秒鐘,蘋果忍不住還是問:“你不知道嗎?”腳上一疼,卻是丁丁在踩她。

“不知道。”他沒說,她怎麽會知道。

“其實,”見丹芮臉色,馬上改口的蘋果拍了拍旁邊的丁丁,“其實調職也好啊,變相地升職呀!在總部也就是一個小小的員工,到了那邊怎麽說都是個主管了哦!呵呵!”

丁丁在丹芮看不到的背後翻了個白眼,對口無遮攔的蘋果,嘴裏也說:“是啊!其實調職也不錯的,在總公司飽和的情況下,這樣反倒是鍛煉能力的好機會。”

丹芮聽了,只是笑笑,心口,有一點點的不舒服。

搖搖頭,算了,算不上什麽大事情。

電話鈴聲響起。

“您好,‘諾華’……”工作重要!

簽好了字,蘇城還是很有點舍不得。

“小餘啊,沒想到才半年多啊!你就要走了……”

餘休笑了笑,半年來,這個個性粗犷的上司,雖然有時候嗓門大了點,對他們這些下屬卻是推心置腹的,面對上司有點傷感的話,他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

“算啦!”章兵走過來拍了拍蘇城的肩膀,“小餘又不是辭職,還會回來的,不要擺這樣的臉色啦!下班一起吃頓飯去?”

“好啊!”餘休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無論如何,一家大公司人來人往是很正常的,并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離開有什麽變化,工作還是要做的,蘇城嘆着氣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怎麽樣?”章兵靠在餘休的桌子邊上,“什麽感覺?”

“還能有什麽感覺?”看看窗外,餘休伸展了下身體,“難得的空閑嘛……”快要離職了,居然很有半年前畢業的感覺,惆悵而茫然。

“火車票什麽時候的?”

“明晚八點。”餘休笑笑地回答,掩去了一絲的黯然。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年末,算起來餘休已經調走了一個多月了。

中國人在某些程度上很容易接受外來的事物,有時候那些影響甚至超過歷經千年流傳下來的習俗。

比如,聖誕節。

小一點的時候,從來不覺得聖誕節有什麽可以過的;上了高中,別人過聖誕節,她理所當然地也就跟着;到了眼下,丹芮卻覺得奇怪起來。

聖誕節,誕生的又不是中國的大聖人孔子,幹嗎那麽熱鬧?就為了紀念那個不知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外國人?

很奇怪,非常奇怪!

這年的聖誕節,自然是無例外地熱鬧。

在這個城市裏面,大家都随時為了狂歡而狂歡,其實,高興就好了。

“諾華”是中國人開的公司,做的是外貿。不過,年夜飯這種東西,卻也絕對不會挑在春節前夕。

中國人最傳統的聚會,加上七天長假的誘惑,絕對會讓公司一大半的人造反。

因此,“諾華”的年夜飯始終是安排在公歷的一月一日以前,算是過元旦,不過這樣算下來,時間往往會挑在聖誕節前後。

今年“諾華”的年夜飯正好在聖誕夜。

“為什麽今天大家都打扮得像、像過年?”丹芮有點困惑地看着幾個電子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走進電梯,本來還想說像孔雀的,“她們不冷嗎?”今天外面的溫度應該有零下幾了吧?

“今天有最佳服裝獎啊!”消息向來最靈通的蘋果閑閑地開口。

“最佳服裝獎?”這算什麽?

“不過我是不指望的啦!”蘋果沒興趣為了一個獎去傷風感冒,“我的目标是最後那個總裁的萬元大獎!”

“不可能啦!”丁丁潑她冷水,“我覺得這種東西都是內定的,哪裏輪得到我們這種小人物?”

“有希望就是好啦!”蘋果揮着手,非常不甘心。

丹芮只是笑,對于晚會,她是沒多大的興趣,最多是看熱鬧。

晚會果然很熱鬧。

一群人在賓館訂了一個大廳,八十幾桌就那麽滿滿地排上了。

除了人,就是人。

丹芮的桌子算是靠前的,很容易地看到最前方的兩個貴賓席,按照蘋果的說法,那邊應該是總公司的董事長和總裁們。

她不在意,也沒有刻意去看。只是覺得有兩個人的背影有點熟悉,不過,相似的背影很正常不是?

渾渾噩噩的時間就那麽過去了,蘋果的萬元大獎自然是落了空。

不過,這也不過是讓蘋果唠叨了幾句,然後就開開心心地和一群同事去唱歌了。蘋果是一個很容易滿足而快樂的人,丹芮很羨慕。

走出賓館的建築,冷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站在門口的她,迎着風,然後看着別人走。因為人多,散去花了好些時間。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麽,似乎這冷風本身就是吸引她的因素,但又不全然是。看着最後一個同公司的人走出來,她有點茫然。

“嗨!”聽到聲音,丹芮反射地回頭,看到的卻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韓一夕?他怎麽會在這裏?

“等人?”

“沒有。”不知道為什麽,見到他總會讓她安定下來,她不自覺地笑了笑。

韓一夕挑了挑眉,不想告訴她眼下她的臉色有多麽茫然。

“我送你好了。”

“不用了,我坐地鐵……”

“我有車。”他指了指身後的銀色福特,“上車吧!我順路的。”

丹芮無言。

上了車,才發現車上還有人,一個顯然是醉酒的女人,再看一眼才認出來,“江緣?”也就是上次韓一夕曾提到的朋友,她曾有過一面之緣。

韓一夕的聲音有點無奈:“她酒量不好,被灌了兩杯白酒,肇事者溜了,只好我送她回家。”

“是嗎?”

車子穩穩地開上了馬路,車上三人中清醒的兩人都算不上愛說話,只偶爾說上一兩句話。

車子很穩,但還是有些起伏,沉睡中的江緣吐了,吐了丹芮一身。

“對不起。”來到江緣的住處,韓一夕在江緣的衣櫃中找能穿的衣服。

“沒關系。”接過韓一夕遞上的衣服,走進浴室,丹芮有點好奇起他們之間的關系。能熟稔到随意在衣櫃中找衣服,而且看那樣子,似乎沒有任何的不适應。

戀人嗎?但又不像,在她幫江緣換衣服的時候,韓一夕很避嫌地走到了客廳。雖然這不能說明什麽。

別人的生活,她去思考什麽呢?對着鏡中的自己,丹芮自嘲地笑了笑。

溫熱的水,沖散了一身的味道和疲憊。

走出浴室,她找來自己包中的備用袋子,将髒衣服收了起來。

“這身衣服下次我洗好還過來。”

韓一夕點了點頭,只說:“我送你回去。”

回家的路上,她才發現,原來江緣的家離自己的住處并不很遠的。

“有心事?”韓一夕問。

丹芮愣了下,沒料到他會發問,“為什麽這麽說?”

“感覺。”韓一夕專心地等待前面的紅燈,哪怕是晚上沒什麽車。

“醫生的直覺?”

“算是吧!”

“呵呵!”

“有事情就說出來,你不說,別人怎麽會知道?”

問題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煩些什麽,有些無奈。

“你的口氣像電影裏的唐僧。”

“哦。”韓一夕臉上的表情絲毫沒變。

不懂得開玩笑的人,丹芮忍不住又笑。

“我沒什麽啦!最多,想有空出去走走……悶在這個城市裏,似乎快悶壞了……”

無意識地說着,看着夜中的街景,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快被悶壞了。這個城市,從來沒有那麽讓她感覺空洞過,似乎在什麽時候,有些東西被遺落了,被遺落在其他地方,遺落在她找不到的地方。

那是一種溺水的感覺,因起落的浮沉帶來的無助開始慌張。

常州

“餘休。”

蹲在地上裝電腦的餘休聞聲站了起來。

喊他的是常州辦事處的何經理,一個沉穩的中年男人,“怎麽樣,在常州還習慣吧?”

“嗯,很好。”餘休笑笑,表面上還是那個陽光的少年,但他自己卻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太一樣了。

人總是在不停地成長,伴随着身邊各種各樣的人、事、物。

何經理又問:“有沒有興趣留在常州?”

留在常州嗎?在常州的這段時間,很受何經理的照顧,他本來是有長駐的想法。畢竟,走出自己生長的城市,從某些方面來說也是一種不錯的經歷。

想答應了,餘休轉念又想了想,“我再考慮下吧。最近我會回家,想和父母讨論下。”

“這個沒問題。”何經理點點頭,“你決定吧!反正還有時間,過了年決定也是可以的。”拍了拍餘休的肩膀,他轉身離開了。

窗外的陽光正豔,卻已經是一月的天氣了。

很冷,沒想到時間過得那麽快。

她還好吧?

這麽想着,才想起來快兩個月沒有見到她了。而那記憶中的面容,絲毫沒有消退。是該回去看一下,也許,這樣才能真正地放開吧!

在丹芮看來,生活似乎在倒帶,變回了剛剛離開家的時候。

按時上班,在忙碌的大樓中游走,看着其他人忙碌地生活,然後一點點地羨慕、然後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去。

回到住處,忙些家務,安心的時候坐下來畫畫圖,也畫些不知所謂的線條。

當然,她也會幫忙到天翻地覆的阿易畫些背景花紋,省得阿易忙得連吃飯都顧不上。

元旦那天,丹芮是在媽媽的唠叨中度過的。

聽着媽媽念叨她如何的不聽話,她的婚姻、她的将來、她的想法……似乎什麽都能拿來證明她的不聽話。

不想反駁,反正聽完了這個月的份,就可以太平整整一個月。

媽媽也意識到丹芮是不準備回家住了,而且試圖掙脫他們的控制,所以只有加倍地唠叨起來,希望她能多聽進去一些。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上班了,偶爾媽媽還是會來電唠叨,似乎一切都沒有任何的變化一般。

餘休離開公司,對公司一點影響都沒有。

IT部還是照常地忙碌,很快有了新人,這次,新人是一個有一年多工作經驗的男生,只差了一年,看起來卻比餘休年長許多。

看着那位新人代替餘休每天面無人色地上下奔走,漸漸地也就覺得,這份工作似乎不屬于他的,沒有人辭職,也沒有新人。而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地慢慢運轉,不會因為少了誰而崩潰,而懷念。

偶爾看着那臺仍舊嶄新的電腦,她會有點茫然。

那個男孩,真的曾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嗎?這才想起來,為什麽他會那樣地認定她?沒有約會,沒有太多的單獨相處,雖然有陣子見面頗多。想起他來,最多的還是在公司裏。

為什麽?

為什麽?

回答她的,永遠是心底的靜默。

過了元旦,公司的業務又開始忙碌起來。

快春節了,“諾華”卻是近乎瘋狂地趕着出各類的集裝箱。

外國人可不管中國的節日呢!對他們來說,年,已經過了,過了年,就必須是下一年忙碌的開始。

工作還是一成不變,過農歷年的氣氛,始終沒能在忙碌的“諾華”中滋生開來,只是愈加讓人煩躁。

直到那天在公司接到媽媽的電話。

接起手機,葉媽媽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丹芮啊!我問你,你要老實說。”媽媽的聲音有着說不出的興奮。

為了什麽,丹芮卻是想不出來,只得應聲:“哦。”

“你最近是不是和韓醫生在一起?”

在一起?哪種在一起?丹芮的眉頭頓時蹙了起來,“媽,你別亂說,我和韓醫生只是朋友。”

“我要你說實話,幹嗎騙我?你的小沈阿姨——就是小時候抱過你的那個——上次還在美羅城看到你們兩個約會呢!怎麽還沒有?不要瞞我!”然後就是一長串,“現在的孩子啊,有了朋友也不對家裏說!爸爸媽媽有什麽好瞞的?你看你這個孩子,說了爸媽只會替你高興!想想人家一夕,要人才有人才,要前途有前途……”

才一下就從韓醫生到了一夕,不知道韓一夕眼下有沒有猛打噴嚏?有點無奈的丹芮嘆了口氣,“媽,我說了沒有!”

“怎麽沒有?”葉媽媽不高興了,“難道你小沈阿姨還會認錯人?她小時候還抱過你。”

什麽小沈阿姨?她根本不記得了,小時候抱過她怎麽會記得?

“媽媽,我和韓醫生只是朋友。”她強調。

“是,我知道,男女朋友嘛!”

說不清楚,忍不住丹芮猛然挂上了電話,然後快速關機。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心情頓時惡劣了起來。

“丹芮,你有空嗎?”人事部的行政助理走了過來。

丹芮習慣地擺出笑臉,“嗯,有事情嗎?”

“你跟我來一下,有事情找你。”

“好的。”多些事情也好。

背後,被丹芮難得形之于外的脾氣吓到的蘋果和丁丁在下一波電話浪潮席卷而來的時候方才反應過來。終于了解了,脾氣好并不代表沒脾氣!

“呃?調職?”餘休呆呆地重複丁丁的話,有幾分茫然。

調職?丹芮居然調職去了杭州的辦事處!

告知他這個消息的丁丁有點同情地看着他。

餘休瞪大了眼睛,“什麽?為什麽我不知道!什麽時候的事情?”那麽大的事情為什麽他現在才知道?為什麽丹芮沒告訴他?他們,連朋友都不是了嗎?

“你不知道的還多呢!”一邊的蘋果沒好氣地回答。

丹芮突然答應人事部的調職,別人看來一點兆頭都沒有,但每天肩并肩坐着近八小時的同事,反應再遲鈍也總能察覺出一絲異常。

“不知什麽?”他努力讓自己的氣息平穩下來,眼前的狀況太超出他的預計了。

“最近丹芮總是心事重重的,究竟怎麽樣我們是不知道啦!”蘋果聳聳肩,覺得很有必要為自己的同事和前同事之間莫名其妙的發展做些注解,“我根本不知道你們兩個在做什麽,一個開開心心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一個明明有心事卻總是裝出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誰都看得出來你們兩個有問題了,偏偏你到了她調職了才發現有什麽不對!”她捧頭,“老天!你們在搞什麽?!”

努力忍住翻白眼的沖動,餘休覺得自己才是莫名其妙的那個,“我就是聯系不到她才想知道發生什麽了啊!我怎麽知道出了什麽問題?”

“看吧!”蘋果蹙起眉頭對旁邊不發一言的丁丁繼續叨念,“你看你看,還不反省一下自己究竟怎麽樣冷落到我們丹芮了,還說什麽不知道,這有什麽不知道的?漫不經心的,怎麽可能追到女孩子?!”

漫不經心?緊繃的神經令餘休幾乎咆哮了:“漫不經心的是她!什麽都怪在我身上,我又不是萬能的!”

莫名其妙被吓到一噎的蘋果一拍桌子跳了起來,“吼什麽吼!”也不管有客戶推門進來她便罵道,“死人都看得出來丹芮這兩天恍恍惚惚是為了誰,你自己去問你前上司,這件事情就你不知道!你以為你是誰啊?以為公司裏面就你一個人喜歡丹芮?我跟你說,要不是丹芮喜歡你,我早就想辦法幫她選一個更加好的了!堂堂‘諾華’裏面卧虎藏龍的還少了?”

“蘋果!”丁丁幾乎要昏倒了,門口那個要進不進的客戶被她的吼聲僵在門口,根本不知道該進該出。

“我說錯了嗎?”蘋果才不是什麽忍氣吞聲的人,加上這兩天少一個人上班,三個人已經忙到不行的工作兩個人忙,早就窩了一肚子火!

餘休的神經完全繃斷,“你又不是她,憑什麽說我?丹芮、丹芮從來沒說什麽,她恍恍惚惚的……也許根本就不是為了我!”他咆哮出幾天來積壓的不安。

從來,從來就是他付出她接受,憑什麽眼下被指責的卻是他!就因為他是首先說喜歡的那一個嗎?

這一刻,他幾乎有點怨怒起她吸引他的安靜淡然來了!

“不是為了你?”蘋果幾乎要爆掉了,抓起文件架子上的一本東西就砸了過去,卻被餘休伸手接住,令她更加火大,“你問過她嗎?你怎麽知道不是為了你?該死的,如果你只數着自己付出多少,怎麽可能去了解丹芮在想什麽?難怪她寧可調職!混蛋!我就算知道怎麽聯系丹芮也不告訴你!”

丁丁跑到門口問清楚客戶需要什麽,但怕門口兩個人吵到驚到樓上的頭頭們,只能快速說明,讓客戶自己上去了,沒想到回頭就聽到蘋果驚爆的罵人。

“蘋果,你就少說兩句。”丁丁趕緊把蘋果拉了回去,低聲道。

“哼!”蘋果憤憤然地坐下。

“抱歉,蘋果最近心情不好。”把也在氣頭上的餘休拉出大門,丁丁才說。

吐了口氣,餘休抹了抹臉,“我只想知道丹芮的聯絡方式還有沒有別的。”

“沒有了。”丁丁同情地看着他,“如果你都聯絡不到她,丹芮可能只是想多獨處一下。”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重重地嘆氣,“我只是想弄明白發生了什麽,偏偏——”

“別急,總會有辦法的。”看了看時間,丁丁說,“我要回去了,你別急,丹芮總會回來上班的。”

突然想到什麽,他問:“丹芮的調職令是怎麽回事?”

丁丁笑了笑,“這個我就不清楚了,聽說是上面批準下來的。不過,公司每年都有這個名額的,只是不知道今年為什麽需要調到前臺。”說着,轉身走了。

在大門口呆站了一下,餘休才轉身走開。

天色已經暗沉了,進入11月後,天似乎越加暗得早了,不過5點多,卻已經可以看到月亮了。

這個城市總是看不到星星!

還記得,一個月前的某個晚上,丹芮還笑笑地和他這麽說,卻沒想到,一個月後,他找不到她了。阿易不願意告訴他任何丹芮的消息。

苦笑了下,他低頭看着腳下人行道上的地磚。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本東西。

呆了半晌,才想起來蘋果在争執的時候向他扔過來的那本本子。是公司資料吧?應該要馬上還回去的。

餘休想着便轉身往回走。本來沒注意還好,注意了本來無意識緊抓着本子的手卻松了一下,厚而重的本子頓時掉在地上,裏面松散的紙張立即四散開來。

他慌忙去撿,但其上熟悉的筆調令他的胸口緊縮了一下。

素描?蘋果扔過來的根本不是公司資料?

整本,整本都是丹芮的素描!

非常漂亮的素描,有很多的人物,有街上的景色,有人物的特寫——

撿拾中,一幅非常熟悉的場景映入了他的眼簾。

把其他飛散開來的圖收好,他借着路燈,仔細地看那圖。

酒吧,是湛淩工作的酒吧。

圖上只有兩個人物,他和湛淩,而背景是吧臺和其後的酒櫃,有些粗糙,并沒有很清晰的筆觸,但她把湛淩臉上獨特的介乎頹廢和潇灑的味道描繪得非常出神;還有他臉上的溫柔,他不知道,在她眼中的他會露出這樣溫柔的微笑。

第一次客觀地了解到了,她對他的看法。她眼中的他,很特別的感覺。

她對他應該不是無動于衷的,這樣的想法很容易讓他松了口氣。那麽,對她而言,是不是很想要這樣的溫柔呢?

突然覺得這張屬于自己臉上的溫柔微笑很熟悉起來。他在哪裏看到過嗎?

廢話,他低咒,自己的臉自己會不熟悉嗎?

但,還是忍不住瞪了半天。沒人會沒事對着鏡子練習微笑吧?起碼他沒有。

那麽,他是從哪裏看到這張笑臉的?

天邊的夕陽已經快要消失了,紅彤彤的,不經意擡頭的他對着夕陽緩緩地露出了一點點怪異的表情。

很眼熟啊!

那個下午似乎也是這樣的夕陽,因為是朝北的客廳,所以可以看到夕陽下被這樣的紅豔豔陽光所籠罩而神色專注的丹芮!

是了!

記憶就這樣突然湧入了他的腦海。

那張圖!那時候丹芮所畫的圖,側面的人物肖像足足占了整張半開大小的畫紙。

還記得自己有一點點的嫉妒,希望丹芮能那樣專注地看自己!

瞪着這幅圖半晌,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做一個求證!

“阿易!阿易!”

很快到了阿易和丹芮的住處,知道阿易一定是在的,按門鈴沒人開,餘休索性用力地拍起了門。他就不信阿易不來開門!

該死的,他一定要得到答案!

果然,好半晌,終于忍不住的阿易把裏面的門開了,很不滿意地瞪着門外出現的家夥,“丹芮不在啦!”

電話裏都說了丹芮不在了,怎麽這家夥還跑來這邊嚷嚷?卻沒想到門外的餘休卻說:“我是來找你的。”

上下打量他半晌,阿易靜默了一下,還是弄清楚這個巴巴跑過來的家夥在想什麽比較重要,否則她根本就沒辦法安心畫圖。

于是她開口了:“什麽事?”

“我想看丹芮的原稿。”頓了頓,他強調,“我是說所有的。”

原稿?阿易蹙起了眉頭,“要這個做什麽?”

餘休知道不說明白阿易是不會開門讓他進去的,但是,眼下的情況似乎有點不能解釋,他只能說:“找一張圖。阿易,等下可能會有答案,現在我真的沒辦法回答你。”

靠在門上,阿易有點無力。讓餘休等在客廳,她從丹芮的房間裏搬出了一大疊的稿子。

“都在這裏了。這些是最近丹芮幫人家畫的插圖,你要找的應該在這裏面。”阿易小心地把圖紙放在客廳的小幾上,叮囑,“這些都是原稿,小心點翻哦!”

“好的!”

半晌,餘休就找到那張圖。

那天看到的不過是一幅半成品,而眼下的,卻是上好色的成品。

以藍色為主調的人物肖像,半開大小的圖紙上,只有單單一張完美的臉。

“找到了?”阿易從廚房倒了兩杯水出來。

“嗯。”他應了聲。

看清楚餘休舉在手中的畫,阿易笑了。

“原來你找的是這幅圖啊。”

“怎麽說?”餘休有點不明白地轉頭。

示意他将手上的圖都收好,阿易說:“很多人都說這幅圖很真實。不過我知道,”她故意停頓一下,“丹芮畫的是你。”有原型,故而顯得真實。

呆了呆,餘休瞪着那幅畫冒出了一句:“我可沒有那麽……呃,漂亮。”

那輪廓,真是漂亮到說不清楚是男是女。要不是看到那張素描,根本就不會想到。

“那倒是真的。”阿易挑眉。餘休的俊朗,和圖上人物的秀美是全然不同的,所以她有點好奇起來,“怎麽會突然想到?”上次看到丹芮畫圖,他也沒想到嘛,事隔幾個月,怎麽反而想起來了?

餘休默默地從素描本裏找出了那張素描,遞給阿易。

只消一眼,同樣身為繪圖者的阿易就明白了。

是的,也許輪廓并不是很相似,兩幅同出自丹芮筆下的畫中人臉上那抹溫柔的笑意卻是如出一轍的。

這就是丹芮筆下的餘休。

第一幅雖然是無意中描繪出來的,但卻不難看出來那時候對于丹芮而言餘休的位置,連圖稿中的微笑都如此的相似。

阿易笑了笑,側眼看看餘休,“現在你準備怎麽做?”

一反幾天來的煩躁不安,餘休的眼中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我知道該怎麽做了。”丹芮對他而言便如骨血一般,說要放棄,這怎麽可能?

只是,丹芮從來不說,他也不敢妄加猜測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有很多話,他不敢說,生怕把她吓倒了。

近日的忙碌,卻讓兩人生生地疏遠開來,等到他發現,沒想到丹芮已經想将他推開去了。他不知道她的不安,卻更加不能抑制自己的不安。

但現在他是确定了,确定了丹芮的心意,心上那抹不安慢慢地消散開來。

“我必須找到她說明白。”眼中露出的是篤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