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幾次三番苦規勸 一意孤行探實情
程府,中秋家宴過後,張孟春酒足飯飽回了廂房,這些日子她就住在懷秀院中的廂房內,程府二小姐對這位古靈精怪的小坤道甚是好奇,張孟春也覺這位調皮搗蛋的二小姐甚是有趣,二人相識後一拍即合,俨然成了一對閨中姐妹。
張孟春大喇喇躺在床上,長腿伸出床沿耷拉在外,嗖嗖将兩只鞋子甩飛出去,一只當啷砸在門上,吓得剛剛鑽門而入的小銀就是一跳。
“呀,仙姑這是何尊容!!”小銀對她站沒站相躺沒躺相的懶散模樣簡直沒眼看。
張孟春打個飽嗝,一副無所謂模樣,“管他是何尊容,舒坦才最重要。倒是你,怎地又去偷吃?”
小銀白她一眼,“今夜月色尚佳,我去屋頂拜月。”言罷想起什麽,一臉壞笑道:“這等上好佳日,仙姑不去取魂,豈不浪費?”
張孟春一咕嚕起身,“什麽尚好佳日?”
“中秋之夜,月華最盛,子時至陰,仙姑莫不是日子過得太過消閑,連這都不記得了。”
張孟春暗忖它所說不錯,只是不知這與取魂又有何關系,不過看它信誓旦旦模樣也不像說笑,遂半信半疑道:“你講真?”
小銀伸個懶腰,“信不信由仙姑,即便是假,仙姑又未有損失,何須憂心?”
張孟春近來被懷秀纏着教功夫,确實已有好幾日未去探望程煜之了,想着自己取魂不利,許是太過懈怠,暗暗告誡自己對待此事也需拿出當初學藝練功時的勁頭來才成!
轉念又想起自己從九尾狐那裏得來的小冊也抽空研習不少,今日正好将那一記乾坤颠倒枯木逢春招式實踐一番。
半個時辰後,張孟春土地公似的蹲在程煜之卧房門外,手舉迷香,一臉怨念。因為擔心藥勁兒太大給他熏傻了,近幾次她都刻意縮短熏香時間,覺着火候差不多了,便駕輕就熟進了屋。
程煜之睡得挺沉,張孟春見狀麻利兒褪掉外衫鞋襪,掀開他身上錦被便準備幹活,可望向他的一瞬卻險些驚掉下巴。
老天爺!他他他,他竟然沒!穿!褲!子!!
他上面只罩一件薄衫,底下卻是赤條條,黑白分明。張孟春一瞬氣血翻騰,頭頂好似冒出滋滋熱氣。
不要臉!她下意識捂臉轉身便跑,可跑到一半忽然清醒。等等!這裏又沒別人,自己跑個什麽勁兒?他如此清涼,還省得自己費事解他褲子了。
思緒至此她心如擂鼓的走回去,輕咬薄唇斜眼觑那亂草從中遺世獨立的磐石,心中沒來由一陣氣惱,遂擡手抽那頑石一巴掌,不要臉,瞧我怎麽收拾你!
這邊捋胳膊挽袖子正要動武,忽聽屋外院門被拍得啪啪作響,半晌聽得鳴兒出去開門,又過片刻有人邊說話邊往這邊來。
張孟春吓得魂不附體,急忙抱着鞋襪想藏,可舉目四望這屋中卻沒個正經藏身之處,她總不能鑽進花瓶裏吧?原先還贊他屋中陳設簡潔,品味高雅,如今連個藏身之處都無,又不由罵他沒個像樣家具摳門寒酸,想奪門而逃又怕與來人碰個正着,一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少爺!”門外傳來管家程福的聲音,可屋中卻毫無動靜。
“少爺,刑部來人了。”他聲音透着焦急。
片刻只聽屋中傳來窸窣響動,卻未燃燈。又過片刻,門扇輕開,程煜之已然穿戴齊整走出屋去,他臉上不見絲毫睡意,一雙眼如鷹般犀利。
他回身将門帶上,沉聲問:“來人何處?”
程福見自家少爺面色凝重,猜測刑部這麽晚來尋,定是有事發生,便急回:“就在門房候着,少爺請。”
程福提燈與程煜之快步走了,鳴兒恹恹關了門,片刻清寧院又重歸寂靜。
卧房內,檀木書架旁,一個黑影壁虎似的貼在牆上,聽外面沒了動靜,這才由牆上出溜下來。
張孟春長舒口氣,暗忖方才他換衣出門都沒瞧見她在屋裏,看來她的貼壁功實在了得,不過怎地程福一叫他便醒了,看來今後還需延長迷香時間才成。
——
刑部,昏黃燭火下,大小官員正聚在廳中竊竊私語,宋延慶見龔尚書辦公的屋子大門緊閉,裏頭隐隐傳出說話聲,想這一群人深夜被叫來此處定是出了什麽大事。
他轉頭看向程煜之,見他面色凝重異常,想起前些日子他說的中秋即将有大事發生,如今果真一語成谶,心中不由愕然。
正自思忖,忽見龔尚書引着一位公公出得門來,心中愈發如墜雲霧。
龔尚書畢恭畢敬送走公公,目光沉沉掃視衆人,半晌開口,“諸位,今夜發生一啓棘手之事,姜貴妃絞殺聖上未遂,聖上震怒,特命刑部審理此案,人犯已被押入刑部大牢,此事事關重大,稍有不慎便有掉腦袋的風險,還請各位暫時對外三緘其口,守好自己職責便是。”
此言一出,一衆悚然。
且說一個時辰前,胡美人心血來潮,來在骊春宮外想要一探姜貴妃所學成果如何,哪知透窗一看,卻見眼前一幕不僅與她想象中差距忒大,還透着股陰森。
彼時半敞幔帳掩映下,姜貴妃正跨坐在順帝身上戰得火熱。兩人皆裸.着身子,如兩尾糾纏的魚,白花花,赤條條,滑溜溜,只是這兩尾魚并未水乳交融享那魚水之歡,而是一個正拼了命的掙脫,另一個則拿腰帶子纏着他脖子,拼了命的勒。
胡美人看得心驚肉跳,暗暗抱怨如何叫她看見這樣一幕,真是倒人胃口,又不由好笑那狗皇帝修仙修得手無縛雞之力,如今連個娘們兒都掙脫不得,便啐一口,轉身要走。
可沒走兩步轉念一想,狗皇帝雖死不足惜,只是他若死了,她們這些個前朝舊人定是沒有好下場的,那樣豈不是混吃等死的好日子就到了頭?
想到此處,遂啐一口夭壽,不情不願攏口疾呼:“快來人吶!救駕啦!”
暗夜之中一聲疾呼刺耳非常,親軍幾乎轉瞬便循聲而至,至此順帝得救,姜貴妃伏法。
龔尚書的一番話,引得屋中一片嘩然,延慶偷眼望向程煜之,見他擰眉不知思忖什麽,好似陷入沉沉深思。他實在猜不到他緣何提前知曉此事,又想到一個貴妃,怎敢公然行刺皇帝?此事越想越覺得蹊跷,一時只覺如墜迷霧,見程煜之出門去,便也急忙追出去。
“燦德!借一步說話。”
二人伫立廊下,延慶盯着程煜之一張陰沉的臉,滿腹狐疑。他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道:“燦德,前些日子你說的大事,可是這件事麽?”
程煜之輕抿薄唇,他的臉被廊下羽紗燈籠映得半明半暗,好似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半晌,他極輕微的點點頭。
“賢弟,你是如何知曉此事?”延慶觑目細辨他神色,見他一副欲言又止模樣,心中疑惑更深一層。“你既能提前知曉此事,想必其中的來龍去脈你也略知一二吧。。”
程煜之搖頭,“燦德不知。”
“哦?如此看來只有我自己查了。”延慶話裏有話。
程煜之聞言面色驟變,緊緊拉住他腕,道:“兄長,此事兇險,且牽涉甚廣,不是你我等人可以控制得了,兄長聽我一勸,萬萬莫要趟這渾水才是!”
延慶見他如臨大敵般模樣,半晌噗嗤一笑,“我與你說笑呢,怎地如此緊張!”言罷拍拍他肩,“好了,你去忙吧!”揮揮手轉身回了公房。
程煜之忐忑不安的望着他遠去背影,只覺事态正朝他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開去,深深的無力感霎時傳遍全身。
——
翌日申時,天光晦暗,刑部尚書龔大人親自私審姜貴妃一案。散值後,延慶借口整理律令遲遲未走,不久夜幕降臨,他偷偷潛入尚書屋中翻看刑訊筆錄。白紙黑字,上書姜貴妃辯說因長期不受寵幸心生怨恨,中秋宮宴又多飲了幾杯酒,這才一時糊塗做出此事。
“一派胡言!”延慶低低咒罵一句,暗道一介女流,即便再恨也不敢做出謀害天子之事,除非背後有人指使。
此事非同小可,倘若破獲此案,給皇上一個滿意交代,平步青雲豈不指日可待?他早已查過姜貴妃娘家底細,姜家無甚背景,姜父在揚州不過縣吏出身,姜貴妃能夠進宮純屬聰明伶俐又姿容過人,只是不知如此聰慧之人怎會做出如此蠢事。
延慶望向漆黑夜色,只覺一顆心蠢蠢欲動。
半個時辰後,刑部大牢。牆上的松油燈裏許是雜質過多,渾濁的燈光伴着些微黑煙升騰,那股刺鼻氣味可想而知。
入夜後,牢房中除了此起彼伏的鼾聲外,偶有幾聲咳嗽傳來,該睡的犯人早都睡了,睡不着的便醒着,只能盯着頭頂那一畝三分地怔怔出神。
馮嬷嬷端着一只帕子蓋着的托盤來在一間牢房門前,拿鑰匙打開門走進去。她是女監的管事嬷嬷,主要管理女犯們需要避人的隐私事宜。
牢房內一個妙齡少女聽見聲音睜開眼,看見來人後吓得蜷縮牆角不住顫抖。她是姜貴妃的貼身侍女,名喚翠珠,昨夜案發後,姜貴妃宮中所有宮女太監均被收押刑部,等待一一傳喚。
翠珠本來怕得要死,又見深更半夜有人前來,一時吓得抖若篩糠。
馮嬷嬷冷眼瞧她,“你叫翠珠?”
翠珠哆嗦,“正,正是。”
馮嬷嬷一笑,“那就是了。我受上面之命前來問你些事情,你最好據實交代。你那主子已然将一切都說了,若是下人證詞大差不差,此案便可結了,冤有頭債有主,到時候你們這些與此案無甚牽涉的下人便能走了。”
翠珠聽她所言如獲大赦,卻又不知貴妃是如何招認的,只覺心中忐忑。
見她面露猶豫,馮嬷嬷又道:“連貴妃都不過一枚棋子,更何況你呢?我且問你,她背後指使之人究竟是誰?”
翠珠面色煞白,淚流滿面道:“我只是一個丫鬟,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馮嬷嬷勾唇一笑,嚴眼中劃過一絲陰狠,遂将手中托盤上的帕子揭下,露出帕下一截兩指粗細油光光黑木橛子。
“你還尚未許配人家吧?”她撇嘴道:“你可聽過椓刑?”
翠珠淚如雨下,哽咽搖頭。
馮嬷嬷一笑,“你若破了身,這輩子恐怕再難嫁人。不是嬷嬷我心狠,我也是聽命辦事,你若不與我方便,我便也不能再憐香惜玉了。”
言罷抄起那木橛子兇神惡煞般朝翠珠迫去,随後大力将她按在地上伸手便拽她裙子,翠珠吓得魂飛魄散,嘶聲喊起來。
馮嬷嬷冷笑,“這是大牢,你便是喊破喉嚨也插插難逃!”
翠珠如砧板上待宰的活魚,不住撲騰掙紮,在馮嬷嬷的威逼利誘下,終是束手就擒,再熬兩年她便可以出宮了,怎能拿自己的下半輩子來做賭注。
延慶已然在刑部旁側胡同的馬車裏侯了一個時辰,彼時冷風呼嘯,不住将車簾卷起又落下。他縮着肩,納悶怎地才過中秋夜裏便如此寒涼。
聽那狂風卷地之聲,心中愈發忐忑不安,又過片刻,忽聽車廂外響起篤篤兩聲輕響,他急忙抽回神思,挑開車簾,見馮嬷嬷裹着一身晾意上了車。
“怎麽樣?”延慶滿目期待,卻見馮嬷嬷面色黑沉沉很是難看。
“怎麽?她沒招?”
馮嬷嬷望着他期盼目光,好似下了很大決心般,低聲道:“宋大人,老身感念你曾經救過我兒的情分幫你這一回,也算是還了所欠人情。”
言罷又道:“今夜之事,還望大人三緘其口,不要對人說是老身幫的忙。”
延慶知她怕受牽連,忙點點頭,“馮嬷嬷盡管放心,翠珠可将幕後主使說出?”
馮嬷嬷點點頭,猶豫片刻湊在他耳邊,低聲将方才翠珠交代的話悉數告知。延慶聞她所言,一張臉逐漸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