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小銀狐熱誠支奇招 憨仙姑夜會九尾狐
話說小銀正欲去夢中與周公相會,卻見張孟春唉聲嘆氣,頓足捶胸,只覺奇怪。
“仙姑這是怎地了?”
張孟春雙手抓着頭發,胡亂揉搓一通,一副生無可戀模樣,末了負氣跺腳道:“不能再等了!明日陰日,說什麽也要取回我那一魂兩魄!”
小銀這才明白發生何事,觀她神色,半晌頹喪道:“好吧,我還是再去竈屋飽餐一頓好了,明日許就是程大人留存人世的最後一日,他若不幸被你整死,那咱們在程府便也待到了頭。”
張孟春險些哭出來,“那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小銀瞧她好端端一頭雙丫髻被硬生生拽成了雞窩,只覺甚是好笑,轉轉眼珠心生一計道:“我知道一個偏門法子,只是不知仙姑敢不敢嘗試?”言罷,露出一抹意味深長表情。
張孟春病急亂投醫,聽聞它有法子,便急吼吼道:“快說,只要不危及他性命,我願意一試!”
小銀聞言狐媚一笑,碧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
三更時分,夜黑風高,一波巡夜護院的家丁過去,程府上下重歸寧靜。
清寧院,夜風卷得廊下羽紗燈籠忽閃晃動,微光終是不敵勁風,搖晃半晌那燭火還是噗地一聲熄了。彼時風過雲移,毛月亮被雲翳遮住,院中光消影遁。
黑暗中,一個小小身影翻過院牆,貓着腰悄悄來在卧房門外,躊躇片刻,由袖中取出一截小指粗細熏香,點燃後捅進窗紙。
張孟春伸手舉着那熏香,苦行僧似的蹲在門外,垮着張臉,只覺度日如年。半晌覺得差不多了,便将那熏香收回吹熄,又等片刻,伸手叩了叩門,聽得屋內悄無聲息,這才小心翼翼推門閃進了屋。
恰時風吹雲動,雲翳被風吹散,露出氤氲月光透窗而入。這是張孟春第一次來在程煜之的卧房,她見靠北牆的架子床上隆起一片陰影,猜測他應是睡得正熟,踯躅半晌終是咬牙朝他走去,幾步距離卻好似走出漫漫人生的無盡漫長。
悄咪咪來在他近前,她一瞬心跳加速,汗水涔涔濕透亵衣,伸手推他一把,見他無甚反應,這才完全放下心來,暗道那迷香果真好使,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從馮二娘處多拿些了。
想起時間寶貴,張孟春将心一橫,褪了鞋襪攀上床,跨坐在他身上。恰時他身上一股草木藥香沖入鼻中,她一瞬臉紅心跳,腦中空白一片。深吸口氣穩穩心神,回憶小銀教她的方法,遂伸手摸上他小腹,閉眼解開褲帶将手伸進去。
前路平坦冰冷,好似深入無人之境,她正逡巡探索,忽地碰到亂草叢中磐石堅挺。她一愣,翻着眼睛思索良久,仍是不甚明了,不由皺緊眉頭。
轉念一想小銀畢竟是個狐貍精出身,最是擅長這檔子事,便緊咬櫻唇拿手指戳戳那堅硬磐石,猶豫片刻終是一把握住。
一瞬間,她只覺那磐石微微一顫愈發堅挺,便扒下他褲子一咬牙坐上山去,懵懂中只覺電光火石碎裂,天雷勾動地火,五髒六腑仿似燒着一般。她猛地提起一口氣,神魂直沖玉宵而去。
這邊策馬揚鞭不忍直視,埋頭苦幹不便細說,只是苦了那架子床,嘎吱嘎吱就快散架。
這一夜,春潮帶雨,雖晚卻急。
且說張孟春胡亂折騰半宿,只聽得自己心跳聲聲如擂鼓,待那焚身之火堪堪熄滅,卻只覺渾身癱軟,乏累不堪,竟比上次斬殺旱魃還要累上十分。
她洩了氣般趴在程煜之身上,只覺他燙得竟如着火一般,心中一驚趕忙伸手覆上他額頭,卻又不熱,只是汗津津,不由奇怪他只躺着又沒出力,卻緣何出了這許多的汗?
翻身躺在他身側歇神,張孟春只覺腦中空空,神魂不穩,心道這法子忒不好使,不僅未取回丢失魂魄,還險些令自己魂魄飛到九霄。想到此處不由暗罵小銀,想着天亮後定要去找它興師問罪。
窗外夜色沉沉,她伸個懶腰想要歇息一會兒再行離開,不成想眼睛一閉竟睡了過去,片刻鼾聲輕起,直至天光微明,這才忽地醒轉,睜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鑽進他被窩裏,正枕着他臂膀睡得口水橫流。
她靜靜望他俊美側顏,那高聳鼻峰,分明睫羽,溫潤薄唇,不由臉紅心跳,感覺一雙手就要不安分,便趕緊下床穿好衣裳溜之大急。
往後幾日,她夜夜探望程煜之,卻仍是不得要領,怒問小銀緣由,只說是熟能生巧,采陽補陰早晚能将魂魄取回。張孟春将信将疑,卻又別無他法,心中郁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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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重地,高高宮牆圍攏無數殿宇,将皇宮隔離成與世隔絕的一隅。三更時分,萬籁俱寂,唯獨夜華宮依舊燈火通明,還從裏面隐隐傳出爽朗笑聲。
宮主胡美人正拉着章美人和幾個宮女打雙陸,只見她摞胳膊挽袖子,單腳踩着杌凳,正打得來勁兒,戰至酣處,揮汗如雨。
恰時小太監高寶匆忙跑進門來,驚惶道:“主子,主子,我看季公公往這邊來了,許是聖上又要招您侍寝吶!”
胡美人聞言臉色一沉,狠狠啐道:“這王八羔子的狗皇帝,三更半夜的,怎地還招侍寝?!”
言罷一屁股砸在凳上,一副生無可戀模樣,“看來在這宮闱之中混吃混喝實屬不易。”
一旁章美人忽閃靈動大眼忍不住笑,“姐姐豔冠後宮,皇帝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呢!”
小太監高寶見她氣悶模樣不由撓頭,自打他進宮侍奉胡美人,心中便一直有個疑問,如今一個沒忍住,脫口道:“別人都巴不得受聖上寵幸,為何主子您卻避之不及?”
胡美人将牌扔在案上,喝口溫吞茶水潤潤喉嚨,伸手在他額上彈個腦崩兒,沒好氣道:“你懂個屁!你想想,整個後宮一共五六十號嫔妃,這麽些年,那皇帝老兒的兒子卻只有一個,閨女也不過倆人,都說他忙着修仙不近女色,我瞧他夜夜笙歌不斷,王公大臣還緊着往他宮裏塞人,子嗣卻仍不繁盛,你們說是何緣由?”
高寶一頭霧水,章美人亦眨巴大眼一副不明所以模樣。
“傻子!”胡美人見他兩個死活不開竅,鄙夷道:“依我看呀,他怕是那話兒不成,太子和公主是不是他親生的還未可知呢!我本就是為了混吃混喝才來此處,才不稀得争那屁的寵。你們瞧瞧那些個女人天天鬥得你死我活的樣子,啧啧,傻子一群。”
她聲音清亮,在這寂靜夜裏更是叭叭叭往人耳裏鑽,高寶聽得目瞪口呆,吓得恨不能趕緊捂住她嘴。
屋中正亂,忽聽門外一聲通傳,果真是季公公來招侍寝了。
胡美人穿戴齊整,一臉怨念的朝衆人揮揮手,赴死似的上轎走了。高寶望着轎子一顫一顫消失在宮牆拐角處,忍不住自言自語:“主子還真是個怪人呢。”
且說胡美人不情不願去往順帝寝宮颠鸾倒鳳暫不細表,她采陽補陰之後累得大汗淋漓,躺在床上歇神功夫,見身側皇帝忽然無聲無息,不由吓得一個激靈。暗道不會剛才用力過猛,将他折騰死了吧?若真如此,皇帝薨逝緣由那些史官該如何書寫?是說他夙興夜寐殚精竭慮還是沉迷女色縱欲過度?
正胡思亂想,忽聞身側傳來一聲長長鼻息,胡美人這才松口氣,暗道你個狗東西,這是跟我逗悶子呢?近距離觀瞧,見他臉頰好似愈發瘦長,面色蒼白,眼窩深陷,哪裏像個修仙之人,明明是個短命的鬼!
她愈發厭棄于他,便再躺不住,幹脆悄悄起身穿衣束發,打算溜之大吉。跳下床光腳踩在石板地上,涼得她不由踮起腳尖,正拾鞋開門,忽聽一顆石頭擊中窗扇,當的一聲輕響,就是一愣。
夜涼如水,月彎似鈎,胡美人躍上高高殿頂,見一個黑影正坐在檐邊仰頭賞月,兩條長腿伸出殿檐,晃悠悠蕩在半空,看似十分惬意。
她嘆口氣,走過去在那人身側坐下,半晌嗔道:“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上,你當真是陰魂不散。”
身側傳來一陣銀鈴般笑聲,張孟春睨她一眼,“你這騷狐貍,天高海闊你不去,怎地偏偏跑進這一畝三分地的宮牆裏來?又想害誰?”
胡美人忍不住啐她,“許久未見,說話還是這樣不三不四。還不是因你斷我兩尾,使我身有殘缺無法繼續修煉,如今恰逢亂世,兵盜肆起,我無處安身,便尋了這裏暫避災禍,我不過在此茍活,你何苦又來尋我的晦氣?”言罷滿面怨念,“仙姑何時還我斷尾?”
張孟春哂笑一聲,“該還你時我自會還你。方才你與那皇帝共赴雲雨功夫吸他陽元,當我沒瞧見?”
胡美人驚訝,“你偷看?”
張孟春一瞬臉紅,底氣不足卻仍嘴硬,“我乃除妖師,鏟妖除魔乃我的本分,你禍亂宮闱在先,怎說是我找你晦氣!”
胡美人嗤笑,“明明是那昏君貪圖美色招我侍寝,我乃不得已而為之。你只道妖魔該除,難道如今天下大亂,百姓流離失所,都是妖魔所致?”
張孟春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只聽她又道:“人無常則妖性,在這宮牆內外,我見過太多奸佞之人、可憐冤魂與茍且精怪,在我看來,那些惡人比那些身不由己避亂世間的妖魔更加可惡,如此之人不是更該除掉麽?”
想想下山後這一路經歷,張孟春一時無言以對。她并非小俠那般執拗,是妖便除,她劍下所斬盡是禍亂人間的妖魔精怪,不過這九尾狐所說非虛,一路走來,她确實見過不少內心險惡甚于妖鬼之輩,這狐妖是犯了殺戒,卻殺的不是好人,這種情形她若橫加幹涉究竟是對是錯?她一時捋不清頭緒,心中不由郁郁。
胡美人見她沉默不語,望着月色嘆口氣道:“仙姑境遇,不知比我等優渥多少,我等若想修得仙途,需先修得人身,其中磨難,不堪回首。”
張孟春怔怔出神,半晌道:“不論如何,你野性未馴,需得時時自省,莫要傷害一個好人,不然我定不會放過你的。”
胡美人淡道:“你放心,世間生靈各有天命,如若命不該絕,即便我想害也害不得的。”
說話間,宮道上遠遠地亮起一盞如豆燈火,如同汪洋之中一點星火,飄搖不定,卻停在宮道拐角處逡巡不前。
張孟春觑目望去,好似有個人提燈躲在那處,偷偷摸摸。
胡美人見狀欣慰道:“是我宮中的小太監,見我遲遲未歸,不放心出來尋了。”
往常她侍寝完畢,總會趁着皇帝睡着偷偷溜回自己寝宮,順帝也曾因此龍顏不悅,卻因她妩媚動人,很會撒嬌哄人,從此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張孟春忍不住揶揄,“你用了什麽邪法,令這小太監如此死心塌地?”
胡美人聞言不悅,冷哼一聲,“我真心待他,他亦誠心護主,哪來那許多蠱惑人心的邪法?我看你是心中不淨才口出此言吧!”
言罷上下打量她一通,譏笑道:“不過你這是什麽打扮,怎地還穿上女裝了?如此花枝招展,難不成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了?”
張孟春被反将一軍,不由臉紅,氣鼓鼓瞪她一眼,“我樂意如此,不要你管!不過我剛在夜華宮還見着一只獐子精,看來混入宮闱的妖精遠不止你一個!”
“那是我一個同道姐妹,同樣來此避世,她生性憨直,從不害人,乃良善之輩,倒是被個負心人騙過一回。”言罷,冷眼瞧她,“仙姑放心,我自會将仙姑警語告知于她。”言罷起身就要走。
張孟春一瞬想起什麽,趕緊将她叫住。
“仙姑還有何事?”胡美人見她面色緋紅,一副扭捏神态,幾乎與方才判若兩人。
只聽張孟春紅着臉結巴道:“我,我有件事想要向你讨教一二。”
胡美人一臉詫異,“何事向我讨教?”
“關于,關于采陽補陰之術。。”
胡美人以為自己聽錯了,大睜雙眸望向她,瞧她臉色青紅交替,遂猜出個七七八八,不由新奇大笑,“仙姑該不會初嘗人世情愛了?哎呀呀,恭喜仙姑,賀喜仙姑!”
張孟春瞧她喜形于色模樣,只覺羞憤難當,不由嗔道:“你休要胡亂猜測,我自有我的道理!”
胡美人滿面壞笑,不懷好意道:“自古陰陽相調,有采陰補陽便有采陽補陰,仙姑算是問對人了,我宮中有件法寶,你快随我回去取吧!”言罷飛身躍下殿頂,衣袂飄飄一晃不見。
張孟春見她身影飄渺,去與那宮道上苦等之人會合去了,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夜華宮,胡美人已然等了她一炷香時間,見她來了,遂将桌上一本小冊推過去。
張孟春不明所以接過來,見封皮上繪着叢叢幽蘭甚是雅致,随手翻開扉頁,字未看清,一副春.宮圖卻先赫然跌入眼簾,她見那圖中男女動作高難,繪制得極盡精巧,連那最細微之處也畫得活靈活現,一瞬只覺血氣上頭,臉上登時燒起來。
“這,這都什麽烏七八糟的!”
胡美人傲嬌一笑,“本仙不才,自繪小冊,由淺入深,奧妙無窮,造福後宮。”
張孟春瞠目結舌,只聽她接着道:“當初汐貴人不恥下問,向我讨教房中之術,我為幫她便心血來潮編纂出這本冊子,汐貴人如獲至寶,苦練神功,将那皇帝老兒伺候得三日下不來床。之後此消息不胫而走,後宮便都來向我讨要此冊,不過我的心血哪能白白送人?便折價五十兩銀子一冊出售,從此後宮幾乎人手一冊,我也賺了些小錢,可謂兩全其美。”
“折價還要五十兩?”張孟春聽得稀奇。
胡美人妩媚一笑,“仙姑莫怕,你我交情匪淺,此冊免費贈送!”
她見張孟春雙手顫抖,內心交戰十分激烈,遂笑到:“幸福近在眼前,要不要随你!”
張孟春阖了阖眼,深吸幾口長氣,終是垮着臉将冊子收入懷中,“此事保密,說出去我定饒不了你!”
胡美人忍俊不禁,“怎地做好事還要受這般不公待遇!”言罷見她陰沉着臉,遂吐舌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