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敖慕,是一條龍。
人間關于他的傳說很多,基本上都是“兇殘嗜血,作惡多端”的那一套;這些話編了上千年,也沒個新版本,簡直無聊透頂。凡人在敖慕眼裏是愚昧至極的生物,他們終日擔心他下山為禍人間,可他未踏出這紫埙山,已有千年。除了身為山神,必須長居于此,鎮守庇護山脈之外,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
敖慕在紫埙山上設下結界,以免凡人擅闖。上個月竟然有個道士闖入他結界,不但壞了結界,還設下陣法,令敖慕大傷元氣。可敖慕還沒來得及找他算賬,他就匆匆離去。敖慕為了修補結界,忙活了大半個月,這期間不乏有些小妖偷偷蹿進紫埙山,但念在他們并無大害,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做追究。不料今日闖進山內的,卻是一只小兔仙——這倒是新鮮。紫埙山從未有仙界的人造訪,他也看那些自恃清高的神仙不順眼。如今不聲不響闖進來一個,卻是個膽小沒用的小丫頭。
他繞到那個擅闖者的身後,故意壓低了聲音,說到,“哦?不是有意的,難道我就不吃你了嗎?”眼前的身影軟綿綿地倒下,敖慕伸手抱了個滿懷——小東西軟乎乎的,毛絨絨的披風蹭得他掌心發癢,他似乎還能嗅到她身上隐隐約約的青草香。
方才他把小東西扔到山洞裏,本想轉身就走,由她自生自滅。可看着她冷得縮成一團的樣子,他不知哪根神經搭錯,居然鬼使神差地替她生了堆火,還極有耐心地坐了下來守着她。
柴火噼裏啪啦地燒了大半夜,那個被吓暈的小家夥才慢悠悠地轉醒。
她一睜眼,就裹緊身上的披風,蹿得遠遠的,蹲在角落裏一臉戒備地看着敖慕。看着她小心警惕的眼神,敖慕語氣不善地問道,“你躲什麽躲,我看起來像要吃人嗎?”
她戰戰兢兢地問,“剛才……不是有條惡龍嗎?”
他順手往火堆裏又舔了一根樹枝,冷冷地睨着她,“我看起來像一條龍?”她歪着腦袋,細細端詳了他半天,随後松了一口氣,認真地分析道:“你穿的是絲錦長袍,又長得這麽好看,白白淨的樣子确實不像惡龍,倒像個大戶人家的公子。”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敖慕腹诽。他的身份尊榮顯赫,哪裏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公子能比的。
“為何擅闖紫埙山?”敖慕依舊板着一張臉。
她聞言,一下子耷拉下小臉,悶悶地說,“我鄰居家有位小哥,叫青瞿;前幾日他爹摔斷了腿,他想來采這紫埙山上的九芷草給他爹治腿傷。可我聽茶館裏的人說,紫埙山上有兇殘嗜血的惡龍,我擔心他叫惡龍給吃了,特地來尋他。”
看着她垂頭喪氣的模樣,敖慕戲谑道,“呵,你這麽膽小,又沒什麽本事,還想從惡龍爪下救人?”
她癟着嘴說,“這……我是聽說那惡龍被韋道長重傷,甚至無法飛升……”她口中的韋道長,想必就是先前壞他結界還傷了他的那個道士。
“這山上的龍不吃人。你快點離開吧。”敖慕不耐煩地朝她揮了揮手,想讓她早點滾。他沒耐心陪一只不請自來的兔子聊天,也不想有外界的人來擾他清靜。
可她卻走了過來,伸手欲探向他的肩膀——“你做什麽!”敖慕下意識地呵道。她這回倒是沒被吓着,反而一臉關切地問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
那個又慫又蠢的小家夥說她叫白琬,家裏祖祖輩輩都開藥鋪,算是個藥師。
敖慕在喉嚨裏哼了一聲,看着她忙乎乎給自己上藥的樣子,連個“謝”字都不給。不過藥仙祖傳的藥倒确實是好東西;被她敷過藥的傷口冰冰涼涼的,格外舒服。
方才白琬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湊得極近, 他甚至能看見她臉上細小的絨毛。敖慕看着眼前那個嬌小又弱不禁風的小身影,心裏泛起一股奇怪的情緒。他從喉嚨裏發出低低的聲音:“小兔子,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還幫我上藥?你就一點都不怕我?”
白琬的眼梢帶着靈動的笑意,“剛才我吓暈過去,是你把我帶到這裏的,還給我生了火……你不會是壞人呀。”
敖慕淡淡掃了她一眼,“一點戒心都沒有,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今天他已經破了太多例——容忍一只小兔仙闖進結界,讓她動自己的傷口,還跟她亂七八糟說了那麽多話。這實在太有違他的原則。敖慕心裏一陣煩躁,他不想跟任何人牽扯上什麽關系,他只想安安靜靜待在山裏。
“既然你已經醒了,就快點走吧。”他開始下逐客令。
“走?走去哪?我還沒找到青瞿呢。”
白琬站在他面前盯着他,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
“那你就去找,別待在我面前。”敖慕沒好氣地說。
白琬就張着一雙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既不說話也不動彈。敖慕被她看得發毛,沖她吼到,“你站在這幹什麽!還不快滾!”
白琬扯扯他的袖子,“大好人你就幫幫我嘛。你能在這裏來去自如,又能看出我真身,一定不是等閑之輩。”敖慕有些惱怒,想反手把這只煩人的兔子掀出兩丈遠。“你人這麽好,這種忙你不會不幫吧?”她紅紅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着他,聲音綿綿軟軟纏繞在耳畔。
世人都說他是作惡多端,為非作歹的孽龍,她卻晃着他的衣袖一口一個“好人”,真當他是個好管閑事的蠢貨嗎。
敖慕黑着一張臉,語氣兇巴巴的,“你這只兔子……松手!”
某只兔子乖乖松開爪子。
敖慕閉上眼,雙手捏決,咒語暗誦,低喝了聲“去!”山脈深處有流光暗湧。敖慕很快就找個那個叫青瞿的人——想必他是誤入了山裏的迷陣,一時走不出去,在一片林子裏轉了好幾天。
當敖慕帶着白琬在他面前出現時,他正抱着一籠的草藥在大石頭上睡得正香。白琬蹦蹦跳跳地沖上去搖醒他。那喚作青瞿的小夥子揉揉惺忪的睡眼,把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迷迷糊糊地問,“诶,小琬,這人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