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莉雯怎敢拒絕餘母的關愛,只好忍住滿腔的負疚感,揚起招牌甜笑,任由餘母挽住自己往樓上走去。

怪她“清醒”得太晚,眼下這種局勢看來,往後她跟莫泉……情路多難啊!

淩晨一點半,夜已深沉,餘家大宅漆黑一片,只餘前院兩盞稀微的立燈,看顧着餘家大門。

一道畏畏縮縮的嬌小身影,懷中攏抱着裝了随身物品的小包包,僅着簡單的白襯衫與牛仔褲,一身輕便利落地下了樓。

她屏着呼吸,在黑暗中行走,伸出顫抖的手指,努力鎮定下來,回想一下解除警報器的密碼,然後心驚膽跳的按上觸碰式屏幕。

哔哔兩聲,精密的警報系統宣告解除,她撫着喘跳不止的胸口,胡亂套上一雙事先準備好的莫卡辛鞋,手勁輕巧的拉開鑄金門把。

門外,一道等待已久的高大身影,聽見微不可聞的窸窣聲響,随即扔掉手裏的煙,移動腳步踩熄,鏡片下深幽的眸光,洩漏了幾許焦慮。

小心翼翼的将大門掩上,她才剛轉過身,便被莫泉抱了個滿懷。

熟悉的男性氣息順着呼吸卷入鼻尖,她一噎,有點想哭,騰出一只纖臂回擁他。

“還以為你又要爽約了。”他緊貼着她的頰,在她耳邊緩緩吐出一口氣。

“已經約定好了,我不會再爽約。”她甜甜的說。

“你在電話中說得很不确定,我沒有把握。”他摟着她走出餘家前院,來到外邊的産業道路,走向他刻意停放在暗處的黑色轎車。

“因為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啊……”她愧疚難當的垂下小臉,雙手緊揪住他的西裝袖子,有些窩囊的催眠自己,她只是一個為愛而任性逃家的無知女孩。

而不是,一個借了餘家寶貝肉體的女孩,出于自私的心願,不顧餘家人會否傷心失望,趁着夜半時分偷溜離家,只為了與心愛的男人相聚。

“在他們之前,你最先對不起的人是我,別弄錯順序了。”莫泉嘆息,将她送進副座之前,有些戀戀不舍地緊擁她一記,在她額間一連吻了數下,才舍得讓她離開自己的懷抱。

哪怕只是一厘米的距離,他都不願再放開她,即使她近在眼前,唯有透過最直接的肢體碰觸,才能稍稍安心。

他無法顧及餘家人的心情,也沒有那樣的心力。原以為至死都不可能盼得的奇跡,如今正在眼前活生生發生,他只想将她藏在僅有他才知曉的地方,分分秒秒都只願與她度過。

黑色名車奔馳在迷離閃爍的夜裏,他的心跳已許久不曾這樣劇烈過,甚至開始懷疑,在那些沒有她的日子,他真的活着嗎?

“莫泉,放慢一點,你吓到我了。”見窗外的景物飛逝而過,她不由得輕蹙秀眉,別過臉出聲提醒。

“慢?我慢不下來。”莫泉直視着前方,那一雙寬大骨節分明的手掌握緊了方向盤,流逝而過的光影照在突出的側臉輪廓,隐約透出一股壓抑的陰郁。

她微諸,嘴唇動了動,吐不出聲。

“當你那天躺在病床上,對我說那些話,讓我知道你還活着,活生生的在我面前呼吸着,我就已經慢不下來。”

沉啞的嗓音在車內響着,蓋過了音響洩出的慢板爵士樂,她定定的凝視着他,那些掠過臉龐的光影,乍看之下,仿佛是鞭笞于膚的痕跡。

“知道你父親帶着你們一家人連夜離開臺北,當時我人在國外,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嗎?”

這些話他已經藏了很多年,從未對誰訴說。有些話,藏在內心深處久了,便成了毒,令人一想就痛的毒,偏偏又無藥可解。

“我急瘋了,丢下考試就飛回臺灣,那時我爸也氣瘋了,堅持對你父親提告,還要警方發布通緝。我猜你一定吓壞了,絕對不敢跟我連絡。”

回想起那段日子,她的世界确實形同天崩地裂。她沒想過,父親居然真犯下這樣要不得的罪行,擅自動用莫泉父親的公款,只為了償還那如雪球般越滾越大的債務。

但若不是那些黑道分子上門讨債,讓原就生性膽小的父親吓得幾欲魂飛魄散,父親也不會心生歹念,犯下會背上終生惡名的罪行。

“我跟我爸大吵了一架,因為他堅持不撤告,更對外放話,非得将你父親送進監獄才肯罷休。我知道不可能說服他,我的學位又尚未拿到手,必須回英國完成學業,只好委托征信社找人。”

她并不訝異。即使沒有透過他的嘴得知這些事,她也猜想得到,他一定不曾放棄找她。

“可是你們好會躲,不斷的搬家又搬家,往往征信社的人才掌握到線索,你們又已經搬離。”他說着,嘴角揚起一抹苦笑。

她澀澀地笑說:“你也知道,我爸當了那麽多年的秘書,他最大的優點應該就是謹慎心細,每當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就決定搬家。”

“六年了,我找了你整整六年。”莫泉說,語氣很沉、很重,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歷盡無數滄桑。

可他明明那樣年輕,那樣英氣勃發。因為失去,因為想愛卻求不得,因為太痛、太折磨,他的靈魂已被磨老。

意識到這一點,原以為已經停住的淚水,又湧出眼眶。這刻,她幾乎被漲滿心口的愧疚感淹沒。

她憑什麽讓這個男人為她這麽痛?她憑什麽……

“當我以為終于可以見到你,你卻閉着眼躺在手術臺上,再也不會醒來,再也看不見我,也不會再喊我的名字。”

黑色轎車拐了個彎,速度趨于平緩,逐漸慢下。

莫泉将車停妥,雙手依然緊握着方向盤,灼紅的眸直視着前方那片黑暗。

她捂着嘴,伸出另一手輕搭他的肩,想安慰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那些黑暗的痛苦時光裏,想念他是她唯一僅有的希望。她總以為自己過得慘淡,卻沒想過,他一樣痛苦,一樣受盡折磨。

“找了六年,我也空白了六年;你死了,又過了三年,這三年我也是死的,不過是一具能呼吸吃飯走路的屍體。”

“莫泉……”她哽咽失聲。

“我不想再失去你,一分一秒都不想。童薇琳,你聽見了嗎?”他別過臉龐,大掌撫上她因哭泣而漲紅的臉蛋,将額頭貼上她的,瘡啞低喃。

“說我瘋了也可以,從現在起,不管是誰來,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一步,我只要你待在我的身邊,時時刻刻都讓我能看見你。”

那是遲到很久、很久的吻。

遲了六年,又晚了三年,越過了生與死的邊界,終于在這個破曉時分,落在他們交纏的唇上。

他的力道很輕,唇很燙,一點一滴的吸吮着她,大掌托住她的後頸,将她牢牢定在他的懷抱裏。

“希望”趴在莫泉為它準備的小窩裏,喵嗚個不停,一雙冰藍色貓眸瞅着那交纏的人影,似乎有些哀怨。

可惜此時,那緊密交纏的兩位前後任主人,根本無暇留意它的不滿。

“我……變成這樣,你還會喜歡我嗎?”她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可當他吻着她時,她有些心慌。

“變成怎樣?”他微笑,鏡片下的鳳眸閃爍如星芒。

大手細細撫過她的眉,她的眼,秀氣的鼻,粉嫩的唇,然後是細致小巧的下巴,撫過之處,伴随而來的是濃情密意的吻。

她枕在他的懷裏,背靠着沙發,桌上杯盤狼籍。剛被喂飽的她,像只慵懶的小貓,眸光迷濛似水。

“在我眼裏,你永遠是你。”莫泉望進她的眸心,大手已經滑至她的胸口,灼熱的熨着她跳動的心髒。

“就算只剩下一顆心,你還是你,誰也代替不了。”他沙啞的說。

“讨厭……你讓我又想哭了。”她眼眶泛潮,主動迎上前,擁抱他,親吻他。

他半垂着眼,讓她将眼鏡拿起,柔軟的小手撫過剛毅俊挺的臉龐,他抓過她的手心,俯下臉啃吻起來。

那潮濕的觸感帶來了一陣酥麻的顫栗,她忍不住輕咛,看見他揚起火炬般的眸光,直直望進她的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