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聽到忽然響起的聲音, 納爾特轉過頭來看了斐時一眼。

斐時不動聲色地擦去那兩點茶水:“我的記憶呢?我的記憶又是怎麽一回事?也是你們動的手腳?”

問話時她的手已經縮進了桌下,借着桌子投下的陰影敲擊着手腕上的光屏——是不是所有的副本中都會出現近似于神明的存在?

納爾特倒吸一口涼氣,手中捏着玻璃杯差點沒拿穩, 大片紫色的檸檬汁濺上了他的前襟:“不不!我們怎麽敢對您的記憶下手!”

話音一落, 才像是想起了什麽,他的神色越發驚恐, 仿佛随時都會從辦公椅上滑下來一般, 努力穩定着自己那山一般的軀體。

斐時默默看着這個完全無法掩飾自己恐懼的男人,這樣一來,誰幹的不就被暴露出來了嗎?

雖說她心裏早就有數, 提出這個問題也只不過是為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但看到納爾特這樣, 還是忍不住覺得Relive可能要完蛋了。

“沒必要這樣吧?”斐時笑笑,“我今天還聽說了一件新鮮事。您還是那位新神的大祭司啊?真是令人吃驚, 不知道EN和新神是不是也存在什麽關系呢?”

納爾特臉上風雲變幻,就像是後知後覺嘗出了檸檬汁的酸味, 末了他長嘆一口氣:“關于這個問題,請原諒……現在還不到可以告訴您的時機。”

他與昨晚的老大傳遞出了相同的意思。

時機。

斐時不相信單純的等待能夠帶來什麽轉機, 毫無疑問,那個所謂的時機, 需要經由一個新的副本創造。

“那麽,既然我今天已經來了, 就趕快安排下一個副本吧。”

“這個這個……”納爾特的汗流得更猛了,他慌裏慌張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巨大的手帕,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 “我們、我們需要更多的準備……”

他吞吞吐吐,斐時面無表情。

所以, 即使是連她進入的副本也是需要進一步加工的嗎?

*

眼前是一片模糊,斐時的視線從來沒有這麽不清晰過,她愣了愣擡手揉了揉眼睛,後知後覺地感到眼球的酸澀脹痛,連帶着太陽穴也隐隐作痛。

這是用眼過度加上睡眠不足的表現。

也不知道這次是什麽類型的副本。斐時伸手抓過眼前辦公桌上的小管滴眼藥水,迅速往自己雙眼裏滴了一點,快速眨眼。

疲憊的感覺還沒有消失,但視力已經恢複了正常。

正對面是一臺電腦,屏幕已經暗淡了下去,小小的辦公桌上從左到右擺滿了速溶黑咖啡、護肝片、蒸汽眼罩以及一瓶防脫洗發水。

斐時:……

她伸手繞到耳後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它現在已經被紮成了一束高馬尾,厚度倒是沒有減少。

“哇!這次我們要做警察?!酷诶!”一個年輕男性活潑的聲音從被電腦擋住的對面傳來,斐時可以從他歡呼的內容中聽出他是玩家,但他的語氣實在是不像被困在游戲中的玩家會有的。

顯得太興奮了一點。

“啪”的一聲,像是手掌用力拍在頭發很短的頭皮上的聲音響起:“吵什麽?給我安靜一點!”

這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相較于前一個人,他的嗓音渾厚嘶啞了不少,斐時判斷,他的年紀約莫要比前一個人大上十歲左右。

年輕男性狀似悲憫地嘆了口氣:“師父啊,徒弟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人嘛,就是要接受自己的運氣不好的事實滴!咱們倆賭那麽多回那次見你贏了?那麽多人設,你還踩爆了,這次總不能否認了吧?”

“胡扯!”被叫做“大頭”的男性重重地哼了一聲,“世界上哪有人這麽倒黴?!我還跟你賭,這次就賭——這個副本就我們兩個玩家!”

椅子腿吱呀一聲響,斐時從電腦背後站了起來:“你好,我是第三個玩家。”

年輕男性噗地一聲笑開了,年過中年的那個則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了斐時一眼。

沒過幾分鐘,三個人就交流完了自己的信息。

年輕男性名叫餘樂,剛剛大學畢業開始工作,年長的叫劉問柳,是個在職場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的老油條了。巧得很,他們兩個甚至在進入EN前就是同公司的前後輩關系,由于餘樂進入公司後,一直是由劉問柳帶的,私下裏餘樂也會開玩笑似的叫他“師父”。

如果說他們兩個有什麽特點的話,就是一個特別有錢,一個特別倒黴。

而且這兩個特點似乎也被他們帶進了這個副本中,在這幾分鐘裏,斐時已經見證了餘樂掏出皮夾子從裏面倒出二十餘張VIP金卡的輝煌,也見證了劉問柳光是坐在那,就險些被吊燈和脫落的牆皮砸中的慘況。

至于她自己的特點,斐時拍了拍腰帶側面的警/用/槍,無非就是目力超群,射擊超準罷了。

“不過很奇怪嘞,咱們都進來這麽久了,居然還沒有什麽任務提示。”在最初的興奮過去後,餘樂趴在桌上百無聊賴。

下一刻,擺放在靠窗的桌面上的老式座機就大聲響了起來,宛如驚雷。

劉問柳和餘樂都被吓了一跳:“這、這是什麽?”

“舊時代的通訊工具。”說實話斐時對座機研究也不深,猶豫地走上前去抓起聽筒,一開始還把方向搞反了,沖着喇叭口喂了兩句。

“喂、喂!”對面差不多是扯着嗓子喊的,“救救我!求求你們救救我!”

斐時把揚聲器打開,男人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頃刻間充斥了房間。

“救救我!它一直纏着我,怎麽也不肯走!它要殺了我!”

劉問柳上前一步,充分展現出了他老油條的經驗:“別着急,你慢慢說,到底是誰要殺你?”

“……傩面。是傩面要殺我!”

仿佛尖叫一般喊完這句話之後,只聽“咔”的一聲,話筒中只剩下了一陣忙音。

對面挂斷了電話。

這樣的情況如果放在現實世界中,多半會被解讀為騷擾電話,假報警,但這種不尋常的事既然在副本中發生,就不能坐視不管。

“有沒有號碼?”餘樂踮着腳望座機上張望,“我應該能靠這個查到他的住址。”

他自告奮勇在電腦前坐下,十指不甚熟悉地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忽然“咦”了一下,神情古怪地左看右看,又被劉問柳拍了一下腦殼:“看什麽呢?”

“沒啥……我好像,幻聽了?”餘樂說着點點電腦屏幕,“找到了,咱們立刻出發?”

警車停在一棟高樓前,它的建築風格已經有些貼近現實都市中的居民樓,不用去看一坪的價格就能知道絕對是高檔住宅區。

一般來說這樣的地方往往和安靜悠閑之類的詞挂鈎,但斐時一下車就看見前面擁了一堆人,黑壓壓的一片,擠得水洩不通。

“不要跳!你還有妻子女兒呢!”人群中有人大喊道。

所有人都仰起脖子,注視着天臺上的那個小黑點。斐時粗略數了一下,這棟樓大約有三十層,如果真的從頂層天臺跳下來,沒人能活下去。

“這可怎麽辦啊?”旁邊有人焦急道,“有沒有打電話叫消防員啊?他的家裏人呢?”

“聽說出門買東西了,不然他怎麽會一個人跑到上面去?”一人回她,“我聽說他最近一直怪怪的,不是已經好幾個星期不出門了嗎?”

“精神病?怕不是又有什麽邪物纏上他了,好可憐哦……再等幾天發病多好?馬上就是天弓祭了,什麽怪病治不了?”

天弓祭?

這個未知的名詞引得斐時皺了皺眉。

另外兩人也覺出了不對。

“剛剛打電話的該不會就是這個人吧?”劉問柳詢問餘樂,聲音輕得仿佛耳語。

餘樂胡亂點了幾下頭,不太确定:“……樓倒是同一棟。”

劉問柳罵了一句:“那鐵定就是他!走!我們兩個上去把他救下來!”說着他一把提起餘樂的後衣領。

“媽呀師父沒必要吧!”餘樂拼命掙紮,“說不定就是要這樣劇情才能發展下去呢,要不我們再等等?……咦?你在t看什麽?”

斐時學着圍觀群衆的動作仰頭往上看去,但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看到了什麽本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餘樂也擡頭,除了陽光晃花了他的眼睛之外,只能看見一個小點,從顏色來看勉強能判斷出他穿了一件黑衣服。

所以斐時到底看啥看得這麽認真專注?

“他……帶了個面具。”斐時在自己的臉上比劃了一下,“紅黑色,類似于漆器的光澤,額頭上有個扭曲的标志,像三條蛇纏繞在一起。”

“你說什麽?!”旁邊的人忽然回頭,面露驚恐之色,“你說的傩面不是——”

人群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喧嘩,所有人都驚呼着後退,就在他們交談的間隙,天臺上的那個人終于動了。

他沒有一絲猶豫,從三十層的高樓上一躍而下。

有膽小的人已經被吓哭了。

然而斐時卻看見,下落的人面上覆蓋着的面具,嘴角輕輕勾出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