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鳳梅并沒有停止跟美珠抱怨,她每每從弘遠無能開始,只要知道弘遠和曼玲不在家,她就要抱怨弘遠害了生意,拖累了弘寬,貨款收不回來,這邊還要進貨,再加上老爺子住院花了很多,等等。總之,賬上沒錢了。美珠這邊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上個月的月錢拖了幾天但還是給了,現在還在抱怨,難道是為下個月繼續拖做說辭?
“那個賒賬還沒有要來嗎?”美珠問。
“沒有!看樣子,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要回來了。”鳳梅說。
“另一個店的生意怎樣?”美珠問。
“新店是我和弘寬自己的,你是知道的。是我們自己的錢,我的嫁妝,加上從娘家舅舅借的錢作本錢做起來的,跟這邊沒關系。”鳳梅眼睛一蹬,眉毛一立,好似美珠要搶她的東西。
“我知道是你的,我是說你的新店生意好,就不至于餓死老爺子和弟弟妹妹。”美珠看向鳳梅,鳳梅也看着她。
“這話說的,新年代了,誰會餓死?沒有人會餓死。”鳳梅連表面上不虧待妹妹的承諾話也舍不得說,美珠只有死了這條心了。
美珠當然不擔心餓死,但老爺子的保險櫃都被搬空了,她不能不替自己打算周全些。她算是看明白了,這老大兩口子會在爹死之前,将所有財産歸在自己名下,爹死之後将這房子哥倆一分就完事了,自己是不會再得到什麽了。她對着鏡子,端詳着自己。從前的冰肌玉膚已經暗淡無光了,眼角也有了皺紋,她左轉轉,右扭扭,向前走兩步,又向後退兩步,評估着憑着這姿色是否還會再尋個好出路。如果老爺子就這樣死了,自己能帶着孩子再尋個好人嗎?她覺得自己老了,不會有人娶她幫她養孩子了。最好還是明芝讀個大學教授出來,讓她把妹妹養大吧。還有立春,他很快就能出來做事了,能不能指望上他不知道,但至少不必再給他花錢了。
吳老爺子生病後,明芝看着媽媽驚慌失措,自己也跟着慌張起來。
“我們的好日子就這麽到頭了?”
明芝聽到母親這樣自言自語,只能安慰她:“你有我呢,我們還有好日子。”
明芝這話說出去的時候,自己卻是沒什麽底氣。她開始留心街上店鋪和報紙上的小廣告,看看有沒有自己能做的事,如果有份兼職,賺點錢,不就能替母親分擔些了嗎?她是這樣想的。她也跟幾個同學說了自己的打算,希望大家幫忙留意。
弘遠的事情是這樣的,店裏來了個老客戶老蘇,要進一批貨。當時弘寬不在,老蘇要賒賬管事的經理不同意。老蘇跑到弘遠這裏,軟磨硬泡讓他賒賬,最後弘遠同意說一個月後必須付清,老蘇提貨走了。可是兩個多月過去了,他還是沒有付款。弘寬知道後很是生氣,現在要賬的又說沒要來錢,弘寬氣急敗壞地數落弘遠。
“你看看你看看,他已經被标上了不能賒賬了,你沒看到麽?還給他拿那麽多貨!”弘寬邊罵邊在賬本上指點着。
“都是爹管,我這不是頭一次自己幹麽,沒注意到。”
“你但凡認真點就不會做這樣的傻事!你看,上次他來,老爺子給他拿的什麽,就那麽點兒,也是付了全款的。再說,經理不是已經提醒你了,不要給他賒賬,你為什麽不聽!”弘寬用手指點着賬本道,弘遠垂手聽着。
“我……”弘遠想說:他死纏爛打,我沒抗住啊。
“老爺子沒生病的時候,生意已經開始不好了,欠了好多貨款沒收回來,還要跟你着急上火。否則他也不會病了。”弘寬生氣地說。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弘遠心裏不服,把老爺子生病也賴到他頭上,實在讓人氣憤。
“看着你不撐不起來,他着急呀。”弘寬說得好像真的有因果關系。
“他生病是被我氣的?”弘遠沒想到他還真把父親生病的原因安到了自己頭上,說一句不夠,還加上一句。弘遠的火“騰”地被點着了。
“我沒這麽說,我是說他着急!”
“你就是這個意思。”弘遠的聲調提高了。
“那是你自己想的。”弘寬并不在意弘遠生氣。
“你就是這個意思。”弘遠氣憤地又喊一遍。
“你要硬說我是這個意思,我也沒辦法,說不明白了。”弘寬擺出弘遠無理取鬧,自己無奈的樣子。
“我還沒說你呢!你把爹保險櫃裏的東西拿哪去了?”弘遠帶着怒氣責問道。
“我跟爹說了,拿去抵押還款了。”弘寬給出原因,擺明是父親知情并同意的。
“用得了那麽多嗎?”弘遠質疑地問。
“你不知道欠了多少貨款嗎?”弘寬顯出鄙夷的口氣。
“你都把保險櫃搬空了!拿去哪裏抵押了?抵押了多少?”
“你去問爹吧,我跟他商量過的,他知道。”
弘寬将事情推到了老爺子身上,不想再跟弘遠廢話。然後,他又拍了拍賬本。
“你有時間還是多看看賬本吧,看看生意到底怎麽樣。想想以後怎麽辦吧。”
弘寬說完,就不再理弘遠離開了。
弘寬走後,弘遠砰砰乓乓摔打了一陣子,店裏的人見狀,早遠遠地躲開他,怕被他拿去出氣。弘遠的氣一直沒有找到出口。結果回家後,曼玲遭殃了。曼玲見他回來臉色不對,便問:
“怎麽了?”
“沒怎麽。”
“沒怎麽臉這麽難看。”曼玲試圖讓他說出原因。
“怎麽就難看了,不愛看別看!”弘遠沒好氣地發邪火。
“你!這不是關心你嗎!不識擡舉。”曼玲也沒好氣地說。
“你就別擡舉了!謝謝你的擡舉了!非得擡舉我去管生意,參與什麽經營。”弘遠抱怨道。
“這有什麽不對的?”曼玲不滿他怎麽還埋怨起自己來了。
“對!對!你對!你都對!又虧錢又挨罵,對嗎!”弘遠的氣,這時發出來了。
“虧錢?挨罵?誰虧錢?誰挨罵?”曼玲問。
“我!我!都是我!就讓他自己管,自己幹多好,我們什麽都不用管,不缺我們吃喝,不缺我們錢花,逍遙自在多好!非要弄清楚非要弄清楚,弄清了能怎麽樣?活不下去了吧!我是娶了個災星,一嫁過來,爹就病了!現在又挨罵又惹氣!”弘遠胡亂地發洩。
曼玲聽了,氣的小臉煞白,渾身開始哆嗦。
“我也是為我們以後想嗎。你不去管生意,将來我們怎麽辦?”曼玲顫聲道,她被弘遠吓壞了。
“有什麽怎麽辦的,他管生意,賺了錢就有我花的。現在好了,我管,虧了錢!你知道将來怎麽辦啦!”
曼玲哆嗦着說不出話來了,淚水也湧了出來,她轉身跑出了門。
曼玲和弘遠在屋裏吵架的聲音,早被樓下客廳裏的明芝和母親聽到了。明芝聽着有點害怕,不知該怎麽辦,她看着母親想說要不要上去勸架。這時,突然門聲一響,曼玲沖了下來。明芝還沒來得及說話,曼玲已經出門走了。美珠推了明芝一下說:“快,跟着她!讓她慢點!可別摔了。”自己則上樓想去找弘遠。剛上樓梯,卻見弘遠已經跑了下來。
“快追上她,別摔了。”美珠急急地說。
弘遠沒有答話,直接沖出了門。
剛才曼玲開門出去的時候,弘遠就被驚醒了似的,怒氣沒了。他打了自己一巴掌,罵自己怎麽把氣撒到曼玲身上了。剛才發邪火的時候,自己好像走火入魔了,根本不知道在對誰講話似的。
弘遠幾步追上曼玲,賠禮道歉想讓她回去。但曼玲就是不理,一直走回陳家。進門的時候,陳太太見明芝陪在她身邊,弘遠跟在後面,又見女兒臉上挂着淚,可憐兮兮的。曼玲則一頭撲到母親懷裏大哭起來。明芝見狀,也跟在哭起來,她替曼玲委屈,好好一個女學生如今挺着肚子受委屈。弘遠在一旁不停地道歉,數落自己千不該萬不該。
“怎麽了?吵架了?”陳太太問。
曼玲哭的昏天黑地,說不話來。弘遠則幹脆跪在旁邊求曼玲原諒,又給陳太太磕頭求她原諒。陳太太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只是摟着曼玲,不理睬弘遠。見曼玲和陳太太都不理自己,弘遠也鼻涕眼淚地哭起來。
“我就是個廢物!我是幹什麽都不行,曼玲,對不起,我是不該跟你發邪火的。”
“媽,你勸勸曼玲,讓她別哭壞了。”
“我太無能了,你別哭了,你打我吧!打我吧!”
他邊哭邊罵自己無能,廢物,讓曼玲跟着受罪,使勁地捶了自己兩拳。
“你就別哭啦!”陳太太愣着臉對弘遠說,“你說說,怎麽回事?怎麽把我寶貝女兒委屈成這樣?”
弘遠擦了擦鼻涕,将自己挨罵受氣,回家後得罪曼玲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曼玲這時不停哭着數落他這不該那不該。
陳太太聽完,嘆了口氣說:“弘遠,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外面的事要在外面解決了,怎麽能帶回家裏跟老婆發火呢。何況,她還懷着孩子。”
“是,媽您說的對,是我的不對,不該外面生氣帶回家裏,我記住了,以後絕不會了。”
“記住教訓吧,外面虧了錢受了氣是難免的,以後你還會碰上這種事,甚至更嚴重的事,如果都帶回家裏,讓老婆擔着?馬上你就要當爸爸了,難道你也要向孩子發邪火嗎?那可就會家裏家外都不得安寧,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吃一塹長一智,你不是笨人,應該明白這些。”
“您教訓的對,太對了,會記住的。”弘遠誠心地說。
“曼玲在我這裏,你放心吧。你先回去,你倆都消消氣。”
“曼玲原諒我,和我一起回去吧。”弘遠祈求曼玲和自己回去。
“我不回去。”曼玲氣哼哼地說。
“你先自己回去,明天再來,讓她消消氣再回去。”陳太太道。
弘遠不得已,聽話地離開了。
“好了,他走了,你有什麽委屈都說出來吧。”陳太太柔聲對女兒說。
“那弘遠就是個傻子,什麽事都不管,除了花錢,什麽都不會。他哥哥嫂嫂看着好像很照顧他,不用他管事,說是他只管花錢就是了,其實是根本就不讓他參與,生意上到底掙多少他也不知道,家裏的積蓄有多少他也不知道,他以為生意上有大哥在前面操心費力,家裏有嫂嫂管家管賬,他就可以永遠過他的公子少爺生活了,現在可好,人家說新店是他們自己的,老店生意已經虧空了,根本就是在虧。還說,老爺子活着的時候就已經擔着外債了,很多貨款都沒有付呢,老爺子說話都不清楚了,也沒法知道真假。你說,現在我們兩手空空,可怎麽辦哪?”
曼玲一口氣把自己現在煩心事都說了出來,一腔的怨氣終于發了出來,她才明白生活不僅不簡單,而且很複雜。原以為會一生不必為錢發愁,沒想到這麽快她已經開始為生計擔憂了。
“別愁,生意上的事都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會有人照管好的。弘遠也需要經驗,這次錯了,下次知道該怎麽做了。”陳太太摟着曼玲安慰道,“別擔心,過日子,吃飽穿暖用不了多少錢,最不好,回來,媽管你。”
“他大哥倒是說,不會缺我們吃穿用的,眼看我這又要添一口人,讓我不要着急上火,可表面上是這麽說,我也可以暫時什麽都不想,可這麽一說,就變成了寄人籬下,好像我們在吃他們的喝他們的。”
“怎麽這麽說呢,雖然他出力多,但弘遠都是占一半的,房子還是有你們一半的吧。怎麽能說寄人籬下呢。”陳太太道。
“二哥就是不常去管生意上的事,做幾次熟了就好了。”明芝插嘴道。
“對呀,弘遠雖然比你大,但他跟你一樣也是一直被當成小孩子寵着的,這突然讓他擔上擔子,獨當一面,犯點錯是免不了的。別着急,只要他肯學,就錯不了,他又不笨。”陳太太道。
“對,他其實比大哥開通,見的玩的懂的也多,說不定以後會有好主意呢。”明芝寬慰道。
“以後,見他臉色不好,別理他,免得撞槍口上。”陳太太出了主意。
“我不是想寬慰他嗎。”
“不寬慰他,讓他自己想辦法消化掉。”
“他還說我是災星!太氣人了!”
“那是太過分了!下回來還得訓他。他才是災星,把我們氣這樣。不過,他說的是氣話,他不是說了嗎,當時都不知道在沖着誰說話,他說的不是你。生氣時說的狠話,不過就是發洩,他會後悔說的,你也別記着了。”
陳太太和明芝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曼玲,曼玲的氣漸漸地消了。
第二天,弘遠再來的時候,先誠懇地跟陳太太承認錯誤。
“我昨天晚上一直在反複琢磨着這事,您說的對,以後說不定還有更憋氣的事,我該學會如何處理這些。請給我機會,相信我以後會處理好的。”
“這就對了,你也不能一直把自己當孩子了,也要成為你的孩子的依靠啊。”
“對,我現在明白了,我是依賴慣了,以後要靠我自己了。”
陳太太免不了再訓他幾句。
“結了婚就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發脾氣了,吵架是免不了的,但過分的話不能說,什麽災星的話,以後堅決不能說的,傷感情的。何況,曼玲已經懷了孩子,不能擔驚受怕的。”
“你才是災星!沒有你我還在上學呢!”
“我錯了,我是災星。”
“好啦,誰都不是災星,你們倆都該長大啦,別拿自己當孩子。”
弘遠點頭稱是,發誓之後會對曼玲加倍地好,然後就哄着曼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