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25 10:03:09 字數:3984
朱麗妍回到了趙國,趙王喜不自勝,而她卻自己盤算了起來。
門客早就遣散了,有些能人又想投靠朱麗妍,但都被她一一回絕。趙王漸漸看出端倪來,一日,他問朱麗妍:“卿可是又要離開?”
朱麗妍嘆了口氣,道:“大王,臣不願欺騙大王,但也不願說出令大王傷心的話。”
趙王沉默一下,然後問:“卿可還是埋怨孤王在長平之戰時的一意孤行?”
朱麗妍又嘆氣:“臣豈是拘泥于過去之人,只是臣真的必須離開了。”
趙王薄怒,“有何事比為國效忠更為重要的?”
朱麗妍擡起頭來,一字一句道:“是,臣心中現在有一件事,确實比這趙國,比這天下更為重要。”
趙王驚訝,倒是說不出話來。
第二日,當朱麗妍醒來的時候,門口已包圍了重重的重兵。
朱麗妍苦笑一下,用這樣的方法來挽留她嗎?或是因為得不到就想要毀掉呢?
朱麗妍被趙王軟禁起來,不是不能逃出去,但是她這次卻不想逃了。逃了又有什麽用,以君王的心思,越逃就越是認定心存異心。
要想個法子徹底解決這件事。
幾次求見趙王而不果之後,朱麗妍決定非暴力不合作,對下人端來的各色美食一概不理。
躺在地上,雙手貼在肚子上,絕食真不是人做的事。
以前因為想減肥,天天嚷着“減肥!減肥!”可只不過是一餐吃蘋果,就覺得難以忍受。像她這種人,只能是一邊啃着雞腿,一邊懊悔地哭泣。
節食都很難了,絕食更是她這種意志力不強大的人做不來的。整日看見下人憂心忡忡地拿着熱氣騰騰,香香軟軟的點心在她面前晃來晃來,她同樣也憂心忡忡啊,憂心自己什麽時候抵抗不住誘惑,那不是白餓了這麽久了嗎?
胃部不時地抽搐,疼得恨不得打滾,卻也要咬牙忍着。
拼着一口氣不過在賭,賭一個君王所有的仁慈,賭自己的愛戀是否強大過饑餓。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不再怯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無論怎樣的未來,慘淡也好,痛苦也好,可都想與那人共同度過。
想緊緊抱住他,想保護他,想為他抵抗無情的命運。
可只是如此簡單的願望,為什麽趙王不能成全她呢?
精神恍惚了,手腳已經完全沒有力氣,漸漸地甚至連呼吸的力氣也沒有了。朦胧中,有人扶起她,什麽硬硬的東西抵在了她的唇邊,溫熱的半固體流到她的唇上。
她猛地回複清明,頭一偏,那粥就浪費在了她的衣服上。
朱麗妍睜開眼,看見趙王正瞪着她。她虛弱笑笑,想張嘴說話,但是卻發不出聲音。
在趙王的示意下,下人又想喂朱麗妍喝粥,但被朱麗妍弱弱地推開。
“按住他,撬開他的嘴灌進去!”趙王帶着深深怒氣的聲音顯得特別森冷。
沒有人遲疑,立即有人按住朱麗妍的手腳,捏住她的下巴,想叫她張開嘴。朱麗妍聚集所有的力氣咬緊牙關,竟沒有讓那人得逞。
那人為難地看了眼趙王,趙王陰沉着臉,道:“不管怎麽樣都叫他喝下去!”
下颌的兩邊被用力地捏,氣得朱麗妍想大罵:靠!懂不懂憐香惜玉啊!
白皙的皮膚上印上深深的紅痕,明明沒有進食好多天,明明應該沒有力氣的,明明會很疼的,可是無論如何嘴就是不打開,白色的粥從頰邊流下,她睜大着眼。
一聲異響,朱麗妍的嘴終于張開。
脫臼的下颌無法阻止已稍稍涼掉的粥灌進嘴裏,不停地灌着,直到溢出。
張開着嘴,盡力不咽下,但終于力不從心,粥滑進食道,朱麗妍的心裏一片凄涼。
倉皇之間,食物嗆到氣管中,幾乎要窒息,蒼白的臉上終于染上不正常的紅色。張着嘴,卻無法正常地咳嗽,只能痛苦地發出無意義的聲音。
“你怎麽這般倔強!”趙王摔袖,恨恨而去。
朱麗妍立刻被松開,自家的下人哭着跑到她身邊,挖出她喉嚨裏的東西,幫她順氣,在下巴被推回去後,她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
她不知自己哪來的力氣,幾乎是用氣音在說:“不準跟我換衣服。”然後就昏了過去。
等朱麗妍醒來之後,門口的衛兵都撤了。她認真地養身子,終于到她認為她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之後,遣散了仆人,帶了足夠的錢,走出了府邸。
從今以後,再也沒有平原君府,從今以後,再也沒有平原君。
快十年了吧,從兩千年後來,做這個平原君已經快十年。
昔日那些贊譽,昔日那裝着風流的寬袖,昔日那綴在身上的美玉,從今以後,統統都抛棄。
從今以後,沒有趙勝。
其實,早已下定決心抛棄一切,跟着喜歡的人一生一世,但終還是放不下另一個人,所以回來向他道別。哪知中途又生事端,但這一次,是真的要告別了。
魏無忌依舊每日喝着酒,可卻越來越喝不出酒味,越是想沉醉,就越是醉不了。
下人來報:“有位女子在門外求見。”
“女子?”
“她說一定要見公子一面。”
“是嗎?請她進來吧。”
當她踏着輕盈的步子走進他的視線之中時,他溫柔地笑了。
她盈盈一拜,眉眼間均是掩藏不住的頑劣,“小女見過信陵君。”
魏無忌走向她,拉起她的手,道:“來,讓我看看。”
她也不避諱,大大方方讓他看。
眼前的女子不施粉黛,素顏朝天,淺淺笑着,脫去了那股英氣,浮上缱绻的風情來。
“勝兒……”他不知該說些什麽。
朱麗妍輕巧地笑,說:“我是來道別的。”
魏無忌的手微微顫抖一下,心頭一緊,什麽揪住了他的心,什麽讓他如此疼痛,又是什麽溫熱的東西就要從喉口湧出。
強壓下那股腥甜,他笑着問:“你要去找他了嗎?”
她點點頭。
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不是不知道她會離去,可此時仍是接受不了。
“對不起,我說不出祝福的話。”他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
她理解地捏捏他的手心,“可我卻要說,你一定要幸福啊。”
雖然很老套,但是真的要幸福啊。
魏無忌垂下眼,點頭道:“原諒我,我無法送你了。”說完,他轉過身向屋裏走去。
朱麗妍只能惆悵地看着他。
再也忍不住了,皺着眉頭,如鐵鏽一般味道的血液從嘴角溢出,絲線般滴在白色的衣衫上。
背着她,不讓她看見,可是心裏又不甘心,希望她能拉住他,讓他轉身,這樣她就能發現他現在是多麽的心痛。
可惜身後是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即将到達一個他永遠無法觸碰到的地方了。
苦澀地笑笑,然後大口地吐出血來,大概這就叫氣急攻心吧。
猛地,慌張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被轉過身來,看見了她錯愕的表情。
“你……”她滿臉的不信與慌張,語音都顫抖了。
他抱歉地道:“讓你走也不安心了吧?但是我沒事,你走吧。”他把她向外面推,“走吧,走吧。”
朱麗妍一把抱住他,大哭了起來。
不知為什麽,看到他吐血,心就被不好的預感籠罩,好傷心,傷心得要死掉。
抱着他,她才發現,他好瘦,瘦得只有一層皮,比她餓了幾天之後的樣子還要瘦。
他忍住胸口的疼痛,拍拍她的頭,柔聲道:“我沒事,真的沒事。”
騙人。
舊傷未愈,餘毒不清,耽酒傷身,他的身子已是虛弱不堪。
“為什麽?為什麽這麽不愛惜身子?”朱麗妍很冷靜地問魏無忌。
魏無忌只是笑笑。
朱麗妍沒有再問,也沒有再說,而是無聲地留了下來。
留下來,不讓他喝酒,強迫他喝藥。
“走吧,你本來就是要走的,為何現在不走?”他口是心非地趕她走。
可她只是看了他一眼,說:“不走,我不走。”
若他不好起來,她怎麽走?可她不會說這樣的話,否則他一定會故意不好起來吧。
沒有了酒,可是有她在身邊,他終于有些醉意了,若能一直有她在夢裏,他願意長醉不複醒。
仿佛身體也知道她可以依賴,他再也無法強撐着,倦倦地依靠着她,倦倦地沉睡。
他的身體他當然知道,或許那杯毒酒沒有立刻要了他的命,就是為了讓他再見她一面。
她在他身邊,可他仿佛放心了一般,身子以驚人的速度垮掉。她急得落淚,“莫非真要我走你才能好起來?”
他舉起無力的手,揉揉她的頭,“傻瓜,怎麽可能?”
當他開始每日咳血之後,她終于不再慌張,而他的眼睛也越見清澈。
他們終于安寧。
“我想聽你彈琴。”他對她說。
她輕輕應聲:“好。”
抱了琴,彈琴給他聽。
“我想聽你唱歌。”
她同樣答應。
然後她輕聲地唱:“你的淚光柔弱中帶傷,慘白的月彎彎勾住過往,夜太漫長凝結成了霜,是誰在閣樓上冰冷得絕望。”他說:“不要唱這麽悲傷的歌。”
她還是說:“好。”
她又唱:“……”
她唱完,他問她:“我對你來說,究竟是什麽呢?”
她放下琴,為他撫順頭發,道:“你對我來說很重要。”
“有多重要?”
“你是我的兄長,我的摯友。”
他自嘲地笑笑,“可惜我更想要另一種關系。”
她也笑,“做人不要太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