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小鹿從檢測中心趕回來,歐麥高和趙安正在堂屋坐着喝茶,趙明月精力不濟先睡下了。
修小鹿把檢測報告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成分一模一樣,是她幹的。”
歐麥高點頭:“她白天已經承認了。”
“那還等什麽,趕緊去抓她啊。”
“不用了。”
“為什麽?”
“今天中午,她在山上喝了水銀,把閻王廟一把大火給點上,和閻王廟同歸于盡了。”
3個人正說着話,村長來了,他進到屋裏,彈了彈褲腿山的泥:“都在呢?”
趙安給村長遞了個板凳:“怎麽了?”
“明天一早,村兒裏把要給咱們那老嬸子下葬,我琢磨着讓你來擡棺。”
“行,我去。”
“老嬸子啊,聰明了一輩子,臨了犯了這麽個錯誤,不該啊,但畢竟她是長輩兒,你多擔待。”
“我知道,既然明月沒事兒了,我就不怨她了。”
村長點點頭,徑自走了,趙安按照禮數,給送到了門口。
修小鹿看着歐麥高:“發生了什麽?”
“說來話長,改天再說吧。”
歐麥高站起來,也準備回屋去休息,今天白天,趙明月回到家後,跟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白天在閻王殿的地宮裏發生的所有事情,神婆說過的所有話,他一句都不能透露,歐麥高自然不會往外說,只是在确定了她是三只蝙蝠的公主後,他忽然覺得兩個人之間隔了不知道多少山山水水,明明在眼前的人,伸手卻觸不到了……….
歐麥高擡頭看了看院子上方燦爛的星河,心裏憋了口冷氣,怎麽都吐不出來。
“啊…………你又來了,又來了!”
耳邊傳來趙明月凄慘的叫聲,接着趙明月披頭散發的從屋裏跑出來,眼窩烏黑,身形枯槁,瘦的真跟個女鬼差不多了。
歐麥高急忙擋住她的路,她一頭撞進歐麥高懷裏,胡亂撕扯着自己的頭發:“你走啊,你走!”
歐麥高正不知道怎麽辦時,餘生推開門進來了,當看見找趙明月的樣子,他當即放下行李,一把抓住趙明月的手試脈:“她是中了藥性很強的致幻劑,脫水睡幾天就好了。”
說完,餘生彎腰打橫把趙明月抱起來,修小鹿急忙讓路,餘生抱着趙明月進到卧室,修小鹿打開他随手帶來的行李箱,餘生當即拿出紙筆開藥單,開完後遞給歐麥高:“照着這個單子連夜去縣城醫院拿藥。”
歐麥高結果藥單,不滿的看着他:“這麽多天你去哪兒了,她差點兒死了你知不知道?”
餘生的頭發又白了一個色號:“你先去抓藥,那個神婆不是好東西,我去收拾她。”
“晚了,白天她自己在閻王殿***了。”
餘生驚訝的擡起頭:“***了?”
“對。”
餘生重新低頭,握住趙明月的手,對歐麥高說:“你去開藥吧。”
歐麥高快走兩步,跨出院子跳上車,呼呼的往縣城醫院開,開着開着他一個急剎車停在路邊,握住方向盤自言自語:“奇怪,他怎麽會知道神婆不是好東西的?”
東方現出一抹魚肚白,歐麥高和餘生站在村口河邊抽煙,兩人嘴角的火星一閃一閃的,耳邊時不時傳來雞叫聲,黎明将至,河面上青煙缭繞。
“華衣的事情有眉目了?”
“沒有,”
“我去了趟華衣老家,什麽都沒發現。”
早起去縣城賣菜的大爺開着電動三輪車從兩人背後路過,空氣中落下一陣沉默,沉默是有話不能說,歐麥高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怪圈,一時間誰都不可信了。
“下次我不會再随便離隊了,這次半道把明月扔下,差點兒害她沒了命,要不是趙大叔及時給我打電話,說明月身體不對勁兒,我都不知道這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兒。”
自己挖的坑自己填,餘生訓練有素,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麽怎麽做。
歐麥高把煙往河裏一扔:“這些話,你留着說給趙明月聽吧,你對不起的是她,不是我和修小鹿。”
歐麥高也很清楚自己在特勤組無所事事的角色定位,超出這個性格設定之外的部分,他也得适當的藏一藏。
三天後,一大早歐麥高正抱着餘生睡的呼呼的,趙家宅院裏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鞭炮聲,餘生睜開眼,把歐麥高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移開,摟起衣服下床,趙明月挑竿兒,修小鹿看熱鬧,這倆姑娘還真夠折騰的。
餘生一邊穿外套一邊走過去,伸手摸摸趙明月的額頭:“燒退了,哪兒還不舒服?”
趙明月放下竹竿兒,特硬氣的拍拍胸口:“滿血複活,哪兒都舒服。”
餘生兩手插腰,無奈的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姑娘,慢慢的笑了。
歐麥高披着棉被,光腳靠在屋門口,趙明月原地抻抻腰拉拉腿,兩手一拍:“開會。”
一聽說要開會,修小鹿先茫然了:“開會?”
“這個案子還沒完,證據鏈不完整,還得查。”趙明月站在院子裏,看着在場的人,“六哥,老梁家兒子也是中了邪,你有沒有去看過他?”
“去了,也是致幻藥。”
“致幻劑是在哪兒發現的?”
“還沒查清,神婆給你的藥,你在神婆家喝過的茶,我都查了,但是沒有致幻劑的成分。”
“閻王殿裏的那些人骨呢?”
“一共11副,其中10副全都是那五年間三個村兒裏去世的人,閻王裏邊兒還有一具,是個年輕人,骨齡25-30歲,有刀傷,死亡時間超過20年,唯一符合這項描述的,就是神婆的兒子。”
“那10具屍骨的身份都查證了嗎?”
“查證了。”餘生把一張印着頭像的名單遞給趙明月,“10個人的名字都在這兒了。”
趙明月接過名單,越看越不對勁,這10個人她在老梁家的照片裏見過,這10個人都修過閻王殿。
餘生見趙明月皺着眉頭,知道是有事兒:“怎麽了?”
“這10個人的死因還能查到嗎?”
餘生攤了攤手:“還沒查。”
這時爸爸趙安正好從廚房出來,趙明月把名單遞給爸爸:“爸,你還記得這些人是怎麽死的嗎?”
趙安看着名單上的人:“都是中邪死的,說是看見了一個穿繡花鞋的女鬼,沒幾天就被吓死了。”
“穿繡花鞋的女鬼?怎麽又是這個穿繡花鞋的女鬼?”
“穿繡花鞋的女鬼是咱們村兒的老故事,村裏流行了幾十年了,看見也不奇怪。”
歐麥高裹住棉被:“這叫集體記憶,集體記憶是在一個群體裏人們所共享、傳承以及一起建構的事或者物,這種記憶具有傳遞性,從你出生開始,你的記憶裏就有這部分記憶基因,你的細胞不能複制記憶,但是會複制記憶的感覺,舉個例子,日本和德國在二戰中都是侵略國,兩個國家都制造了臭名昭著的屠殺案,日本的南京大屠殺,德國的納粹集中營,但相對來講你對日本的仇恨感很強,對德國卻沒有這樣兒的感情,這是因為老一輩人把對日本的仇恨感一代代通過口口相傳的轉述和記憶基因傳遞了下來,不止這些,人們的家庭觀念、宗教觀念還有各種的紀念日大小節都是集體記憶
,比如相對聖誕節你對春節更有感情,有人信佛你覺得很正常有人信基督你就覺得他有問題,你們家早飯偏好吃粥和鹹菜,到了都城你也是這習慣,這都是集體記憶的功勞,你們村這個女鬼也是一代代流傳下來的,說的人多了,說的時間久了,就會構建築一個女鬼的形象。”
趙安把粥端到院子裏,大家蹲在地上,一人拿了個碗,圍在鍋邊兒喝粥吃鹹菜。
趙明月端起碗喝了一口粥:“六哥,吃完飯你繼續做屍檢,确定這10個人的死因,歐麥高,你跟我查致幻劑的來源。”
趙明月看了看正吃的呼哧呼哧的修小鹿:“小鹿。”
修小鹿從碗裏擡起頭:“到。”
“你在家洗碗。”
“啊?好。”
“洗完碗,你可以幫六哥去做屍檢。”
“好!這個我喜歡。”修小鹿兩手一拍,特崇拜的抱住餘生的胳膊,“六哥,我今天跟你混。”
分配好工作,趙明月和歐麥高起身去拜訪爺爺,歐麥高走在前面的精神抖擻的趙明月,感覺自己也活了過來。
“我們為什麽要去找爺爺?”
趙明月沒回頭,話音卻胸有成竹:“他和致幻劑脫不了幹系。”
“證據呢?”
“我看見女鬼的那幾天,有兩次很奇怪,一次是在閻王殿的地宮裏,女鬼的鞋是左紅右綠,我了神婆家後,女鬼又出現了,鞋子成了左綠右紅,這裏面有問題,八成有人在搭女鬼傳說的順風車,裝鬼吓唬人。”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今天早上睡醒前。”
歐麥高看着她:“又做噩夢了?”
“沒有,就是糊塗了幾天後,腦子終于開竅能正常思考了。”
神婆的葬禮已經過去了3天,神婆家平日裏本來就門庭冷落,這麽一來,到這兒的人就更少了;歐麥高推開門,趙明月跨進去,爺爺正坐在院子裏曬太陽。
趙明月走到爺爺旁邊,自己搬了張板凳坐下:“爺爺。”
爺爺掏出旱煙袋裝煙:“來了。”
“那個女鬼是誰扮的?”
爺爺睜開眼,看着趙明月:“你說什麽?”
“我說,有人在假扮女鬼吓唬人,我問您誰是女鬼?”
爺爺叼着煙袋鍋子:“你是怎麽知道女鬼是人扮的?”
“那雙繡花鞋,一會兒左紅右綠一會兒左綠右紅,我沒推斷錯的話,應該是兩個人兩雙鞋,一雙紅一雙綠拆開穿的。”
爺爺慈眉善目的笑了:“你在閻王殿裏見的那個,是你婆婆;你回來這兒後見得那個,是我。”
“你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扮女鬼吓唬人的?”
“從我和你婆婆成親沒多久,我們就扮上了,村裏一直有繡花鞋女鬼這麽個說法,我們也是借勢謀點兒利。”
“當年參與修閻王殿的那30多個人,其中有10個人是中邪死的,死後都成了閻王殿裏的小鬼,這和你們有關系嗎?”
“那10個人的生辰八字,正合适給閻王爺當差。”
“這麽說,給中邪的人下藥的是您吧?”
“是我。”
“您是怎麽給大家下藥的?”
爺爺用煙袋指了指二進院兒:“那後院兒啊,有口井。”
趙明月和歐麥高起身穿過堂屋,推開東北角的小門兒,院子正中間是顆好幾抱粗的梧桐樹,樹下有口井。
趙明月把拴着繩子的水桶扔進井裏,打了小半桶水上來,水裏有股淡淡的草藥味兒,兩人拎着水桶回到前院。
趙明月看着爺爺:“爺爺,您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太陽剛好曬在身上,爺爺裹了裹夾襖,了無生趣的合上眼:“那個女鬼,是你親奶奶。”
“你說什麽?”趙明月追問了一句,爺爺沒回答。
歐麥高上前試了試爺爺的脈,看向趙明月:“走了,沒了。”
趙明月拎着桶,微微彎腰,算是給爺爺鞠躬送行,當即轉身邁出大門口回家。
“歐麥高……….”
“我知道,保密,爺爺說過的任何一句關于你身世的話我都保密。”
趙明月剛開口叫了他的名字,歐麥高已經知道她想說什麽了。
“關于我的身世,等我查清楚了,我一定會親自跟大家解釋。”
“好,等你查清楚。”
回到家,餘生和修小鹿也已經從閻王殿采集樣本回來了,趙明月把桶放在院子裏,指了指桶裏的水:“爺爺說致幻劑的來源是這口井裏的水,你們待會兒驗一下水質。”
餘生把取回來的樣本一一封存好:“今天下午我開車送到市檢驗中心,最快明天早上出結果。”
“好。”
餘生遞給趙明月一張照片:“這是在閻王殿的地宮裏取樣本的時候拍的,10個小鬼的站位連起來正好是五角星的10個交點,婆婆對這個五角星非常的癡迷。”
趙明月看着照片裏的小鬼:“她是神婆當的鬼迷心竅了。”
餘生聳聳肩,開車走了,歐麥高和修小鹿整理資料收尾,趙明月走進柴房,拉了個板凳在爸爸身旁坐下。
爸爸趙安側過臉看看她:“餓了?飯一會兒就好。”
“爸…………那天在閻王殿裏婆婆的話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
“如果婆婆說的是真的,我覺得我對不起你。”
“對不起對得起,你都是我的閨女,我把你養大教大的,雖然我不知道把你送到家門口的人是誰,為什麽要把你扔給我,但你姓趙,是我趙安的閨女,這就夠了。”
趙明月抱住爸爸的胳膊:“爸,你放心,我回去以後一定會查清楚這幫人的來歷的。”
趙安摸摸女兒的頭:“嗯,這才是我的女兒。”
第二天黃昏,餘生從外地趕回來,檢驗報告證實神婆家後院兒的井裏确實含有大劑量的致幻劑,趙明月正式結案,大家收拾行李返回都城。
吃過晚飯,趙明月和餘生、歐麥高、修小鹿一行四個人,開車趕往最近的機場,經過集市出事兒的老宅子時,宅子大門口透出一絲亮光,屋裏有嗚嗚的人聲,聽聲音好像還不止一兩人,有青煙和火星從院子裏飄出來。
趙明月警覺的多看了一眼老宅子,記起了那句忌語,日出東南,龍珠可見:“六哥,停車。”
餘生靠邊停車:“怎麽了?”
趙明月打開車門跳下車,其他人也跟着下來。
特勤組4個人站到老宅子前邊兒,趙明月使勁兒嗅了嗅:“有香火味兒,進去看看。”
說完,趙明月伸手推門,谷場一樣大的院子裏,跪着兩個農村婦女,她們雙手合十,一邊燒紙一邊誦經,院子堂屋前的神龛上挂了一副少女畫像,畫像上的少女頭戴鳳冠,身披龍袍,背對着信徒,只有背影沒有臉,地上跪了好幾排婦女給她磕頭作揖。
歐麥高看着畫像上的少女,再看看趙明月,雖然沒有正臉,但畫上的背影和她一模一樣。
趙明月也愣了,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幅畫像了,她們又是為什麽拜自己?
餘生心裏也有些沒底,他從來沒聽說過三只蝙蝠在這邊兒還有信徒。
趙明月走到兩個人跟前,問那個年紀稍微長一點的老婆婆:“婆婆,你們在拜什麽?”
婆婆擡起頭,看着趙明月:“拜公主?”
“拜公主?為什麽要拜公主?”
“我兒子病了,我來求個平安。”
“誰告訴你的?”
“沒人告訴我,我也是聽人家說的,拜公主靈驗。”
趙明月從小在村裏長大,第一次聽說這裏還有個公主可以拜。
“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事兒啊?”
“這也談不上開始不開始的,以前村裏有個大病小災的,大家都去找神婆,現在老嬸子沒了,我就想啊,說不定來這兒拜拜也能靈驗,這老宅子也有快100來年了,多少沾點兒仙氣的,而且你看那畫像裏的姑娘,多水靈啊,不瞞你說啊,我聽老人說,這老宅子裏的這幅畫自從宅子有的時候就有了,可這麽多年下來,這幅畫還跟剛畫的一樣,這就說明這東西不是凡物,拜拜肯定管用。”
趙明月帶着人把宅子裏裏外外走了一遍,除了一幅畫像和幾個老掉牙的家具,宅子裏沒別的東西了。
趙明月兩手叉腰出了口氣,出門上車,餘生默默的啓動了車子,趙明月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修小鹿:“小鹿,把這棟宅子的來龍去脈查清楚,查好寫份報告給我。”
修小鹿點頭:“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