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是什麽意思, 別賣關子了,趕緊說!”有人粗聲粗氣地催促斐時,眼神卻依然停留在小推車中的食物上。

強烈的饑餓折磨着衆人的胃部, 大部分有錢有閑能進入EN的玩家都是中心城區的人, 這樣的人打從一出生就幾乎沒有感受過饑餓。要讓他們在即将到手的食物面前撒手,實在也是太折磨人了點。

斐時豎起她的那本小冊子, 與其他人的不同, 她的第三條後面,竟然比其他人長了一半有餘。

“用顏料蓋住了。”斐時淡淡地解釋。

起初她注意到第三條規則的排版有些奇怪,空得距離過大了, 和純粹的短并不太以後, 仔細觀察之後她才發現, 第三條規則的後半段被白色的丙烯顏料蓋住了。

做手段的人想來是個水平不錯的畫家,顏料塗得薄而淡, 幾乎無法讓人注意到這一塊的厚度有些許不同,連顏色也調整到了與附近紙張的顏色類似的程度;同時, 卻又能把那些字跡完全蓋住,一點黑色都透不出來。大多數淺色顏料只有塗得夠厚, 才能掩蓋住深色的筆記。

有的人半信半疑扣了扣紙,也刮下了仿佛石灰一般的碎屑, 再往紙上一看,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後半段分明寫着——【如果餓了的話, 可以向乘務員買着吃哦】

整句話的重點無疑落在了“買”字上,如果按照衆人剛才的想法……不問自取便是偷,或許接下來要消失的就是他們迫不及待去取食物的手吧。

可想而知把後半句藏起來的人, 到底是安了什麽心思。

這是十足簡單粗暴的手法,無奈下手的人技術高超。

這一次, 如果不是斐時的眼睛夠靈,恐怕也被這樣的手法給瞞過去了。

“可是……”有人的語氣中充滿了絕望,“它說要買,我們哪有錢買啊?”

這句話說出來他們都覺得可笑,雖說在EN中的時間不能同等替換成外界的時間,但對于連續幾十個副本都沒能成功的人而言,也像是在游戲了待了好幾年了。

他們竟然已經好幾年沒有用過錢了。

有人還在不信邪地問:“我們沒有錢,能不能……送點給我們?”

乘務員的聲音依舊沙啞模糊,卻斬釘截鐵:“不行。”

“那就賒賬吧,”斐時抄起手臂,在一衆人“你在發什麽瘋”的表情中沖着乘務員微微一笑,“下車的時候我們給你兩倍。”

乘務員用手背抵抵額頭,一副十分苦惱的模樣:“小本買賣,恕不賒賬。”

斐時的微笑登時變了,有種陰謀得逞的意味在,不知怎麽的,竟然人想起狐貍那種狡猾的動物:“那我就去投訴你……你的衣着打扮好像不太符合着裝要求吧?”

在全車廂人熱切巴望的目光中,乘務員嘆了口氣:“好吧,希望各位不要将我的秘密說出去。”

玩家們一陣歡呼,紛紛扒拉過小推車裏的食物,拆開包裝囫囵吞棗時還不忘連連感謝斐時,畢竟光是過去十幾分鐘之內,她就幫了他們兩個大忙了。

唯獨夏米爾有些疑問:“你怎麽知道威脅他是有用的?”

這種手段不是不成立,只是很少有人敢用。因為能成功的在少數,一旦副本機制不認可,反倒會惹怒NPC,引來殺身之禍。所以在斐時開口說話時,夏米爾差點就要去捂她的嘴了。

只是忽然意識到,斐時在副本中始終游刃有餘,也許真的胸有成竹,才大着膽子讓她一試,沒想到還真的解決了問題。

“哦,我猜的。”斐時話音剛落,就被夏米爾捏了一把臉頰。

“說不說?!”

“說、說——”斐時這下只好投降,她眼淚汪汪捂着臉頰,“他拒絕了我賒賬的要求。”

“這又怎麽了?”

“這說明乘務員本身,也需要受到火車上規則的制約。”斐時看着那些吃着東西說說笑笑的玩家,有點神游物外,“只是能利用這一點到什麽程度……目前也不太明确。”

“啊喲——”前方忽然有玩家放下包裝袋一臉痛苦的捂住了肚子,一聲痛呼引來了全車廂人的注視。

“怎麽了?這東西裏有毒?”

“不、不是——”玩家漲紅了臉,“我想上廁所,那個什麽……”他拍拍旁邊人的肩膀,“你讓我出去一下。”

“切!就這點小事。”有人大聲嘲笑自己的隊友,然而嘲笑過後,很快就有不少人陸續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怎麽回事……我也想上廁所了……”

“我也……”

衆人面面相觑,眼神都不由自主集中到了第四條規則上。

【四、每個車廂後面都有衛生間,記得一個一個排好隊,千萬不能插隊哦】

俗話說人有三急,冷熱痛癢都能忍,唯獨拉肚子怎麽也忍不了,當下就有不少人匆匆跑下座位,夏米爾起身呵斥:“慢慢走路,不要跑。”

可洗手間只有那麽一個,有人已經憋得滿臉通紅,額頭青筋直跳。

衆人這才明白過來,他們之前對這些規則的輕視有多可笑。自認為只要遵守規則就萬事大吉,卻不想副本本身有層出不窮的手段來逼着他們破壞規則。

甚至于這樣折磨他們的身心健康,比起想搞死他們,倒t更像是要看他們出洋相。

寫這個副本文案的恐怕是個熊孩子吧。

眼見有人似乎忍不住了,他的同伴舉起手邊的一個方便袋:“規則裏好像沒說一定要去廁所……要不你用這個解決一下?”

“快滾!”

“他們大部分時候不是這樣的。”夏米爾捂臉。

斐時真怕他們會在車廂裏“就地解決”,拍了拍夏米爾的肩膀站了起來:“其他車廂也有廁所,我去看看那邊能不能用。”

起身時,她才看到最後一排的唐筝神色苦悶,顯然也不太舒服,卻沒像其他人那樣急着團團轉。

斐時心知肚明,腹瀉雖然難以忍受,但只要從幼時開始就經過有意識的訓練,時間一長自然能比其他人堅持得時間更久。

唐筝是這樣,她也是這樣。孤兒院的教育,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體現一點微薄的價值。

斐時在夏米爾擔憂的目光中走出前部車門,如她所想的那樣,作為前一節車廂的後方隔間,這裏洗手間、熱水壺應有盡有。

空氣中飄蕩着一股令人不太愉悅的味道,不是積年公共廁所的那種強烈臭味,而是一種淡淡的腥味、混合着仿佛什麽東西腐爛之後的酸味。

斐時捂住鼻子去敲洗手間的門,無人回應,她估摸着沒有人,就把手探向門把手。就在這時,隔間頂上的老式燈泡閃了閃,整個隔間的光照都變得灰撲撲的,忽然有股冰冷而濕潤的感覺拂過斐時的腳踝,她連忙往後跳了兩步。

定睛往洗手間門的下端門縫看去,幾縷長長的發絲從門縫裏滑出來,在髒兮兮的地板上拂動着,剛才就是這個東西搭在了斐時裸露的腳踝上。

這是很奇怪的一種現象。

要不然就是在裏面上廁所的那個女人頭發非常長,即使蹲着,頭發也能一直垂落到地上;要不然就是……裏面的人的頭是貼在地面上的。

這個猜想甫一進入斐時的腦海,電燈又是一跳,這下完全黑了,車廂裏傳來一些人低低的驚呼聲。

那些頭發也在這一刻“嗖——”地一下收進了門縫,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眼白發黃,眼球充血,目光呆滞的眼睛。

顯然頭發的主人,正是側臉貼在地面上的。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斐時,全然不是人類能做出的動作。

斐時心裏輕輕一跳,背後就傳來長長一聲嘆息,一雙手迅速卡住了斐時的腋下,把她托離了地面。

“這麽說,你在黑暗中也能看清?”背後那個人說話了,悶悶的、含糊的聲音,好像舌頭少掉了半截,是乘務員。

斐時沒有回應,乘務員也沒有再問,他托着斐時,一直把她送到前一節車廂的門口,才把她放了下來。

視線被乘務員的身體遮住了一半,斐時回頭看去,只能看見洗手間的門不知何時已經開了一道小縫,不知道是什麽的透明液體從門縫中淌出來,流了滿地。

乘務員捏着下巴,啧啧兩聲:“這個洗手間暫時用不了了。”

斐時沒有問他為什麽。

沒人會趴在地上上廁所,也沒活人會有那樣的眼神。火車洗手間裏為了防止颠簸時上廁所的人摔倒,都會設置一根可以讓乘客抓住的杆子。

只要随便找根繩子綁在這根杆子上,另一頭套上自己的脖子,再死死把臉貼在地面上

——這個人在做什麽就很明顯了。

“你在這裏做什麽?”乘務員轉向斐時,他的臉依舊被一片黑暗籠罩,斐時卻能看清他半透明的墨鏡後的那雙眼睛。

奇怪的是,那雙眼睛中有着疑惑、惱怒和……一絲重逢故人的喜悅?

斐時微微一愣,就聽見了乘務員的下半句話:“你為什麽現在要出現?”

“在你抛棄了我那麽多年,再也沒來找我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