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相惜

就這樣我懷着忐忑的心情，回了府，當我蹑手蹑腳的關上門，準備脫掉鞋子往床邊走時。

看見孤獨瓊野正坐在裏屋的椅子上，一言不發，略帶愁容，桌子上擺滿了美味佳肴。

我心想這家夥，深夜來訪有何貴幹？為何一臉愁容？難道他知道了我用鞭子抽了她妹妹？還有得罪了上官秦的事？心中不免一陣慌亂。

“有思，這麽晚回來，還沒吃飯吧？快過來坐下吃飯。”他目光溫柔的看着我，略帶笑容。

“哦”我看着他，眨了眨眼。

我渡步來到他身邊坐下，只見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最肥的雞肉往我碗裏放。

我看着桌子上這些菜，怎麽都是我平日裏愛吃的，糖醋排骨，宮保雞丁，還有香菇青菜，牛肉羹。

“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我好奇的擡眼看他，這出身于大戶人家的孤獨瓊野，什麽時候廚藝這般精湛了？

“嗯，好吃嗎？”孤獨瓊野盯着我上下顫抖的腮幫子說。

“好吃，不過你怎麽還會做飯？”我看着眼前這個從頭到腳都透着華貴氣質的男人，更是不可思議。

“我幼時母親身體不好，又常年生病。我擔心下人做飯不合母親胃口，便開始試着下廚，時間久了就學會了一些。”

孤獨瓊野眼眸幽深，陷入回憶。

我心道，這麽孝順又是加分項啊！他這麽重視家人，如果我把今天用鞭子抽她妹妹的事情，告訴了他，他估計一輩子都不會搭理我了吧。

但如此憋屈的隐藏事實，還不如光明磊落的告訴他。

“瓊野我有話給你說。”我放下手中碗筷，手指捏住膝蓋上的一層薄肉。

“我今天動手打了你妹妹，她來府上鬧市，還掐死了你昨天給我買的小雞小鴨，我一時氣不過就……”

我越說心裏越慌，眼皮子幹脆耷拉下來，不敢看他。

“我知道。”孤獨瓊野皺着眉頭，眼中似乎還帶着一絲歉意。

“芙薇自從失去母親之後，就變得乖張任性，都怪我這個當哥哥的沒有照顧好她，才讓她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本想着，孤獨瓊野會是一個護妹狂魔，然後不分青紅皂白的将我數落一通，沒想到他此時低着頭，握緊拳頭，竟自責了起來。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歹你還有個妹妹，我現在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只要人還在，你這個做兄長的，以後就有機會教輔她，讓她改邪歸正。但如果人沒了，一切就沒了。”

本打算勸他的，沒想到自己卻傷感起來，眼中的光芒漸漸消失不見。

孤獨瓊野見我神情寡淡，眼神憂郁，一把将我抱在懷中，我清楚的感受到他鼻息間的溫熱。

“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不管遇到什麽事情，我們都一起面對。”雖看不見他的表情，依然能感受到，這語氣背後是怎樣堅定的目光。

“今日父親來信，不光提到芙薇受傷的事，還說我府上有一女子，在京中集市打傷了太尉家的大公子，上官秦，那個人是你吧有思。”

“是我。”我坐直了身子，離開他溫暖的懷抱，雙眼盯着他看。

“你不該招惹他，有思，他父親上官炳榮和家父在朝堂上各持一方，上官炳榮掌控朝野軍隊大權，暗自扶持太子，而父親他一生忠于聖上，別無二心，天地可鑒。你得罪了上官秦，就等于得罪了上官炳榮，這會讓父親和上官一家關系更加僵持。”

風飄進窗子，吹動燭火，讓我将孤獨瓊野眼中的憂慮看得更為清晰。我懊悔自己當初的沖動，但是沒有辦法放棄自己的初衷，放任一個仗着權勢的流氓，欺負一個良家姑娘。

“可是上官秦，竟大着膽子，當衆調戲一個有婚約在身的姑娘，我實在看不過眼。”我為自己解釋道。

“我知道，其實我和你一樣，看不慣上官秦的所作所為，但是有一些事情我必須隐忍，即使并非我本意。”孤獨瓊野說着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你會怪我嗎？有思？”他突然用一種哀求的目光看着我，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等待着對方的原諒。

“我不會怪你。”因為我明白，世間許多事都無法做到，皆随心意，多得是事與願違，奮力抗争往往暴漏了自己的脆弱，而若無其事的隐忍退讓，才得以穿上最堅硬的外殼。

我覺得這氛圍着實凝重，想着能有什麽讓人輕松愉悅的法子。便從床上拿來那個黑色袋子，塞給了孤獨瓊野。

“不說這些傷腦筋的事情了，讓你看個開心的。”

“這是何物？”孤獨瓊野雙手抱着沉甸甸的黑色袋子。

“打開就知道了，保證讓你愛不釋手，心情舒暢。”我雙手叉腰站在一邊，想着他看這些“男人讀物”的樣子，不由自主喜上眉梢。

孤獨瓊野打開布袋，拿起一本，而後瞬間扔在地上，臉一下子紅了。“你，你可知你買的是何物？”孤獨瓊野又羞又惱。

我用筷子夾了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裏，咀嚼了起來，“知道啊，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但書中也有顏如玉啊，君子也有七情六欲，你這總是寡淡禁欲的，別給自己憋出病來，看你進來壓力大的，頭發都掉了好多。還不給自己喘口氣兒，解解悶。”

說着我又往嘴裏放了一顆花生米，若無其事的吃了起來。

孤獨瓊野眼睛睜的圓圓的，臉頰通紅，嘴唇翕動，最後擠出兩個字：“胡鬧！”

說着便揮了揮袖子出去了，倒是我拿着話本子，躺在床上，翹着腿，春心蕩漾的看了起來。

忽然一個人的腦袋出現在我眼前，是孤獨瓊野，他氣急敗壞的搶過我手中的話本子，扔進地上的黑色袋子裏，一并拖了出去。

“喂，孤獨瓊野，你簡直暴殄天物，你自己不看，也不讓別人看，你不知道浪費就是犯罪嗎？喂，你給我回來！”我掄起枕頭朝他砸了過去，沒曾想正好落在他的腦瓜殼，他定住步子，回頭瞪了我一眼。

我雙手合十，一臉尴尬解釋道“對不起啊，一不小心，起高了，起高了。”

第二天早晨，孤獨瓊野早早便出了府，去往朝堂。我和青龍白虎幾個丫頭，忙活着搬運昨日買來的各種花卉，看看放在哪裏會更合适一些。

門前放上兩棵發財樹，寓意紫氣東來，年年暴富。

廳堂來兩盆紅牡丹，求得富貴保平安。

至于書房嘛，擺上一盆嬌嫩嫩的水仙花，不僅清香怡人，還能增添韻味。

“小姐，小姐，經您這麽一導拾，整個院落都在發光呀！”白虎丫頭高興地陣陣跺腳，滿面笑容。

“就你嘴甜。”我刮了刮白虎丫頭的小鼻子。

布置完府邸之後，我又去後院喂了新買來的十只雞，它們看見我，脖子一勾一勾成群結隊跑了過來。

後天就是孤獨瓊野的生辰了，雖說東西沒少買，但總覺着還少了點什麽，不如我練一支舞，到時候當做禮物送給他，他一定會很開心。

我想來想去，就那只之前練過的《水月洛神》舞吧，大氣溫婉，自在飄渺，非常貼合我的氣質。

雖說之前跳過，但我這兩日還是要勤加練習，為了孤獨瓊野生辰當天，能在他面前呈現出最完美的舞姿。

除此之外，這幾日我還下廚悉心研究了一番，研制發明出來一種食物叫做生辰糕，食材全在家中能找到，母雞下的蛋，葵花籽榨的油，小麥磨的粉，純天然無污染，吃了還長壽，也算生辰宴上押了一寶。

轉眼間兩日已過，生辰宴會開始了。

夜幕降臨，今晚星星格外明亮，月亮的影子在清澈的池水中蕩漾，晚風吹拂，菡萏飄香。

水池旁的柳樹下，橫着一張褐色長桌，上面擺滿了鮮花和瓜果。

孤獨瓊野身穿一身水藍色華裳，映着月色，皎皎動人。

我頭戴芙蓉金步搖，着一身粉色流紗裙，兩袖清風，挪步到他身側。

本想鼓起勇氣說出那一句，“你今天真好看。”他卻先我一步開了口，”有思，你今天好美！”

我滿臉嬌羞，對上他亮晶晶的眸子，“你也是。”

我偏過頭去，給站在一旁的白虎丫頭使眼色，示意讓她把我這幾日研究出來的生辰糕端上來。

孤獨瓊野突然拉起我的手，望向那銀色的荷花池，水波粼粼，荷葉團團如玉盤。

“都說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如果歷史會說話，我想它一定會笑人的這一輩子如此短暫吧，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但我又何曾畏懼人生短暫，如此良辰美景有你陪在我身邊，已然足以，不然風光再美，也只能令人索然無味。感謝你，有思。”

讀書讀得多的人，腦袋就是好使，說起情話連草稿都不帶打一下的。

我在袖子裏面搓搓手，恨不得抓耳撓腮，不行，注意儀态！儀态！可不能壞了這唯美畫風。

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孤獨瓊野看着我兩眼無光，呆頭呆腦的樣子，發出疑問，“莫不是我說的話，讓有思傷感了？”

我說孤獨公子，我哪裏是在傷感啊，我分明就是詞窮，詞窮啊！

我尴尬的笑了笑了，“人生無窮，但這輩子很短，所以我只管這輩子窮不窮，月亮年年都一個樣，但身邊站着的人不一樣了，賞月的心情自然也就不同了，與其憂愁過去将來，還不如活在當下，執手珍惜眼前人。瓊野，我也感謝上天讓我遇到了你。”我将孤獨瓊野的手握得更緊一分。

孤獨瓊野站在原地，眼神一愣，或許有些被我的語言吓到，詩詞還有這麽個解法妙用？

我看着白虎一路小跑的趕過來，我趕緊捂住孤獨瓊野的雙眼：“別睜眼，待會兒給你個驚喜。”

一個插着九顆草莓的生辰糕，擺在了桌子上，另外還有紅燒肉，四喜丸子，醬香鴨肉，清蒸鲈魚，小雞炖蘑菇，玉面小籠包。

六道硬菜加上一個生辰糕，可謂是六六大順，七星高照。

“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我松開手，随及送上祝福，“祝我們的小壽星，身體健康，天天開心！”後面的丫鬟傭人們也都紛紛祝賀。

“謝謝大家的祝福！那我的祝福就是，咱們大家都健康快樂！”

孤獨瓊野看着桌上的美食，原本明亮的雙眼，此時更加清亮了幾分，“有思，這些都是你為我做的？”

“嗯，怎麽樣，喜歡嗎？”我微笑着點點頭說道。

“喜歡，非常喜歡，這是我過得最快樂的生辰宴。”

“快嘗嘗！”

他抄起一塊色澤瑩潤的紅燒肉，放入口中。

我的心突然砰砰直跳，生怕他待會兒說出一個不字。

細細品味了一番，孤獨瓊野說道：“真好吃，口感綿糯，肥而不膩。你們也快嘗嘗。”

終于一顆石頭落了地，我出了口氣。

見他大口大口的吃着，一臉滿足的樣子。我抑制不住淺淺的笑了。

最溫馨的畫面也不過如此吧，喜歡的人吃着自己做的飯，嘴上心裏都是喜歡。

孤獨瓊野指着長桌中央，那個圓圓厚厚還插着九顆草莓的東西說：“這做的是何物？怎麽從未見過。”

旁邊的丫鬟們，湊過來搶着說，

青龍：“少爺，這是小姐為你專門發明出來的生辰糕。是用咱家新買來的母雞下的蛋，還有家裏種的小麥，葵花籽榨的油做的，小姐說這樣原汁原味，吃了還能長壽哩。”

白虎：“少爺少爺，您瞧見沒，家裏的那些五顏六色的花，都是小姐親自為您挑選的，說少爺過生辰，家裏一定要辦的熱鬧些。”

朱雀：“小姐為了給少爺做飯，大早上您走之後，她就起來去廚房，勤學苦練，打磨做飯技術，生怕做出來的飯不好吃。您瞧小姐手上還磨了幾個泡呢！”

朱雀說着就撸起袖子，拉起我的手，給孤獨瓊野看。

孤獨瓊野疼惜般的，将我的手攬入懷中，看着手指上亮晶晶的粉嫩水泡，濃眉緊皺，“怎麽這麽不小心啊？還疼嗎？你的安全最重要，其他別的在我這裏都不重要。”

我迅速抽出手，“沒事沒事，我皮糙肉厚的，這點小傷不算什麽。今天是你的生辰，天上星星又這麽多，趕緊許個願吧，很靈的。”

孤獨瓊野雙手合掌，放于胸前，閉上眼。雖不知他許的什麽願望，我對着天空猜想，估計他的願望裏或許也有我一個吧。

因為此刻我的願望裏，已經有他了。

我示意吉祥點燃禮花，此時漆黑的夜空，瞬間絢爛多姿，流光溢彩，變為一副副精美絕倫的畫卷。

孤獨瓊野驚訝的睜開眼，朵朵晶亮的花朵在他眼中綻放。

“禮花好美！有思！謝謝你為我準備的這些，我感覺我好幸福！”他用手臂攔住我的腰肢，我的腦袋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一同觀賞眼前這漫天絢爛的煙火。

我在他懷中輕輕吐字，氣若游絲，“瓊野，你我之間不用說謝謝。”

這時小貓咪也不知從哪裏跑了過來，蹭了蹭我的腳尖，我彎下腰将它抱在懷中，回頭對上孤獨瓊野情意綿綿的眸子，莞爾一笑。

“瓊野，我還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我輕柔的摸了摸小貓的腦袋，放在孤獨瓊野的懷中。

“是什麽禮物？”孤獨瓊野眼中閃爍喜悅之色。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保留一絲神秘。低頭對着小貓說，“二花，你要聽爹爹的話哦。”

小貓喵喵叫了兩聲，仿佛聽懂了我的話。

孤獨瓊野抱着二花晃了晃，動作輕柔的就像抱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滿眼溫柔。

我來到不遠處那棵枝繁葉茂的合歡樹下，樹上開滿了桃紅色的合歡花，晚風吹動如絲的花瓣，輕輕親吻靜谧的夜空。

我的歌聲随着輕盈的舞步，慢慢彌漫在空氣裏，雲袖輕揚，腰肢婉轉，步履如絲，雲鬓間的步搖清脆摳響，青絲吹散在晚風中。

身體旋轉的瞬間，我眼中閃現孤獨瓊野追随的目光，他眼眸中的剎那熾熱，在我腦中幀幀巨現。

餘光中看見他的身影，一點一點向我靠近。

我聽見他清涼頓挫的聲音，猶如谷中幽蘭，絲絲萦繞裝點了這月色。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頓時只覺腰間溫熱，飛舞的雲袖滑落，露出一張俊秀英氣無比的臉。他雙眸如炬，倒影出一張清麗溫婉的臉，和身後這翩翩夜色。

他伸手撫上我的臉頰，呼之欲出的□□在眼底潋滟開來，漆黑如鴉的睫毛緩緩垂了下來，唇瓣溫潤，情難自禁的覆上了我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