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斐時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摸兩個安保人員的側邊腰帶, 卻摸了個空,倒也不是什麽東西都沒有,有兩條漆黑的、沾滿了鮮血的膠皮警棍。

沒有她用得順手的, 也不需要花費什麽力氣的槍。

讓她用這個東西, 實在是有點難為她的體力。

斐時沒有動彈,她掃視着整個值班室, 如果有适合的材料和一定的道具, 試試憑空搓一把槍出來,其實……對她而言也并沒有那麽難。

“乒乓——”

玻璃被砸開,發出的清脆響聲引得斐時下意識看去。

是南奈, 他正拿着從茶幾上找到的煙灰缸一下一下砸着窗戶, 斐時不得不佩服這個NPC的主觀能動性, 不是玩家勝似玩家。

但是副本本身會那麽容易放他們離開這裏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別急啊,缪斯!我一定會讓你逃出去的!”南奈邊砸還邊用手去掰那些頑固的不肯掉落下來的玻璃碎片, 鋒利的邊緣把他的手心劃破了,鮮血橫流, 也不知道有沒有割斷他的肌肉。

斐時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手心,眼神有點複雜。

都說藝術家的手是渾身上下最重要的地方, 更何況是南奈這麽一個熱愛畫畫的人。若說是為了自己逃命,那也正常, 但他現在……很明顯是為了她着想。

……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

面對NPC所做的無用功,斐時本該一言不發地走開, 直接前往別的地方另尋方法,但現在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嘆了口氣:“別弄了,沒用的。”

一句話還沒說完, 她就感覺到自己被卡着腋下提了起來,南奈直接把她拎到了窗戶邊, 動作介乎于一個不太會抱娃的熊家長和拎貓的鏟屎官之間。

南奈的動作很快,快到讓人無法想象他這麽一個瘦弱的人竟然能有這麽一把好力氣,快到斐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抓着雙臂扔出了窗戶。

傍晚時分還沒有完全褪去熱度的陽光灑在她裸露出來的皮膚上,她的腳尖居然接觸到了堅實的地面。她真的離開了大樓?

斐時略顯詫異地往上看,南奈還抓着她的兩只手,一看到她投過來的目光就咧咧嘴笑了:“怎麽樣?我就說我能把你送出去的吧……只要我想,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

他簡直是眉飛色舞:“缪斯,你站好了就和我說,回頭別把你摔了。”

不對,她還沒有離開大樓。

她的兩只手仍然處于大樓的陰影遮蔽處。

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站好沒有?那我放手了哈!等這事解決缪斯你要做我的模特,你答應了的啊。”南奈說着,十指逐漸松開。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連斐時也無法讀出具體的秒數。

宛如從扭曲的空氣中閃現一般,男人的影子陡然覆蓋上南奈的身體,他混沌的眼中布滿了鮮紅的血絲,油膩的頭發已經結塊,手中的匕首迎着陽光,刀尖閃爍出雪亮的光芒。

“噗嗤——”

是匕首沒入人體的聲音,斐時眼睜睜看着那一節刀尖從南奈的胸口穿出,粘稠而溫熱的鮮血像是夏日裏忽如起來的雷陣雨一樣潑了斐時滿身。

南奈眼中的光芒微弱下去,但嘴邊仍然帶着笑意,他緩緩松開斐時的手,往她的肩膀上死命推了一把。

斐時控制不住地後退,踉跄着摔在了滾燙的泥地上。

摔在了溫熱的木地板上。

椅子也“砰”地一聲砸在了地上。

劇烈的困意再次襲上她的大腦。

斐時甩甩頭,環顧四周,小床、桌子、行李,壁鐘的鐘擺持續發出規律而呆板的聲響,她還是回來了。

斐時打開窗戶,靠在桌子邊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只是幾秒前的事,她無比清晰地記得南奈的鮮血從她臉上滴落進衣領時的速度,以及他臉上那種自豪、又帶着點解脫般的神情。

要不然就算了吧。

斐時揉揉太陽穴,要放棄這麽一個好用,對她言聽計從,又有一把好力氣的NPC還是挺可惜的。本來還想讓他去趟雷吸引那個殺人狂的注意的呢。

不過這一次,就算了吧。

斐時低頭思索。

她要在阻止爆炸、或是爆炸還未發生之前,想辦法從那個殺人狂的手上拿到開啓閘門的鑰匙。

如果趕在爆炸之前,時間實在是不太夠;但如果要阻止爆炸,南奈的煙還是要扔,一樓的煤氣閘門還是要關……

怎麽辦?她現在有點不想把南奈扯進來啊。

這個念頭一出現,斐時自己都覺得有點可笑。

她自認自己不是什麽善良的人,連偶爾遇見的快要凍死的小動物都會因為怕麻煩而不去搭理,何況是一個人格都是被捏造出來的NPC?

本質上,南奈這個人是不存在的。

他只是被Eterna所編造出來的虛幻的數據。

等等——

Eterna所編造出來的……

斐時被腦中忽然冒出的奇怪想法震驚了一下,EN中的一切都是Eterna利用自己的數據生成的,那是不是說,所有的NPC都是……Eterna。

只是沒有了記憶的Eterna。

Eterna對她是否會有反應?

至少現實中的Eterna肯定會,但一旦進入副本,斐時甚至有種全世界都在針對她的錯覺。副本的難度也好,接二連三毫無伏筆突然出現的難關也好……當然這些東西可以說正好符合斐時的胃口。

但有些時候副本的行為有點超過了。

就比如此時此刻,她即使游戲失敗也可以毫無顧忌地登出游戲,這個副本幹脆就以機制把她困在這裏;同時提高了通關的難度,剪除了原本可以作為助力的玩家,還……讓南奈做出那樣的事,讓斐時狠不下心去利用他。

Eterna是世界上最了解斐時的存在,如果他刻意要對付斐時,還真的能讓她束手無策。

但關鍵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Eterna是斐時一手創造出來的,說得直白一點,他們幾乎可以算做母子關系。一個兒子會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無非就是……恨意濃深。

是因為她把他賣給納爾特的行為觸怒他了嗎?

不,應該不是。

斐時印象中的Eterna一直是一個乖孩子,之前聊天時他的情緒也很穩定。

結論只有一個了

——遭天殺的ReLive把她的娃給養歪了!

就在斐時滿心悲憤時,她忽然聽見了敲門的聲音,節奏短促,三下快,一下慢。

斐時皺眉擡臉,這個時候誰會來敲她的門?

要知道前幾次,壓根沒有發生過這種劇情啊。

門外的人清了清嗓子,開始說話了:“那個什麽……裏面有人嗎?”

他語氣猶豫,帶着壓抑得并不好的緊張與興奮,

是南奈。

斐時渾身一僵。

每一次副本重置後,她都會回到原點,不論是被她打開的窗戶,還是被她拿走的報紙,都會回歸到她第一次進入副本時的模樣,就連太陽傾斜的角度,報紙細微的褶皺也沒有任何變化。

但南奈這個NPC除外,似乎自從他出場以來,就不停地做出與之前絲毫不同的選擇,第一次斐時自稱是他的粉絲才得到了他莫名的好感,第二次南奈把她視為自己的缪斯,而這一次……他竟然趕在她的行動之前找上了她。

就像是他這個人……完全不受劇情的束縛一樣。

而他每次的出現,都會給斐時帶來不同的信息。

這樣的NPC……她之前也遇見過。

斐時沉默着拉開了門。

随後她微微瞪大了雙眼,從上到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目光如刀,一寸寸切割過南奈的皮膚,惹得對方下意識像個被人用眼神騷擾的小姑娘一樣害羞地捂住了胸口。

斐時挑眉,原因無他,只是她第一次見到南奈這麽人模狗樣的樣子。

對方的打扮完全變了,那件布滿了褪色幹涸的顏料與褶皺的襯衫,連同髒兮兮的圍裙一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三件套的西裝,衣袖挽起,別着水晶制的袖扣,從上到下都寫滿了“高檔”二字。

手裏甚至捧着把白t玫瑰,花瓣上猶帶尚未幹涸的晶瑩的露珠。

他嘴角帶笑,頗有社會精英,紳士頂流的風範,只是一開口就破壞了外表的風度翩翩。

“缪、缪斯……你真熱情!”南奈的聲音因過度緊張而顯得尖細,“我都不好意思了。”

“這個送給你。”他雙手捧起白玫瑰,十分虔誠地遞過來,“我、我一醒過來就去買了,希望你喜歡。”

“這麽說……”斐時壓低了聲音,“你夢到我了?”

“是啊!我昨晚夢到你就住我對面,對了缪斯!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我——”

“我知道你是誰。”斐時舉起一只手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這個南奈還真是個人物,為了一個不知真假的夢一大早跑去打理自己,還買了這麽一大束花,屬實是活在夢裏的人。

但就是這麽一個活在夢裏的人,一次一次地改變了原定的劇情。

這或者就是副本本身的安排。

“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缪斯,你盡管說!我義不容辭!”

“這棟樓裏目前住了幾戶人家?”

“四五家吧,這裏太偏僻了,大部分人早就搬走了。”南奈有點好奇,“缪斯你問這個做什麽?”

斐時搖搖頭:“沒什麽,我要你接下去去找樓裏的幾戶人家,讓他們立刻打開所有門窗通風。”

“好的,沒有問題!”南奈錘錘自己的胸口,一副“我答應了就是沒問題”的神情。

燒炭能夠引起那麽大面積爆炸的原因只有一個,濃度過高。

天氣炎熱,住戶沒有空調等降溫工具,确實容易将門窗緊閉,再加上鐵閘門被放下,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換句話說,只要每家每戶迅速開窗通風,濃度頃刻之間就會下降。到時候,即使燒炭的那戶人家有點火的意圖,也不至于把斐時也炸回副本開頭。

她真是厭倦了這樣枯燥乏味的劇情。

“最後一個問題。”

“這裏有沒有一個近期才搬過來的,身上有舊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