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k or Treat 45

夜晚的出租車上，兩個年輕女孩分坐在後座的兩端，其中一個面容姣好，嘴唇上塗着亮晶晶的玻璃唇彩，雖然夜色已深，但是她仍神采飛揚，而坐在另一側的頭發亂蓬蓬，頭靠着車窗，意識朦胧，看起來很不舒服。

出租車在夜間行駛，沒有白天的車水馬龍，很快就到了其中一個地點。

“你家到了。”黛安推了推一邊的嘉莉。

嘉莉睜開眼睛，看見車內陌生的環境，感覺到害怕，觀察四周看到了黛安才想起來自己跟黛安一起喝酒，喝多了沒有意識。再向車窗外看過去，已經到了自己家門口，燈還亮着。

嘉莉聞了聞自己，一陣令人感到眩暈的酒味，她其實也沒有喝多少，只是之前沒有喝過酒，一點點酒精就足夠麻痹她的神經。

這可糟糕了，如果被母親知道自己碰了酒精，肯定會挨教訓！

嘉莉想要掩蓋自己身上的酒精味，于是問黛安：“你有香水嗎？”

黛安瞅她一眼，暗笑，笑容裏含着意味不明，從随身包裏掏出了一瓶迷你香水，遞給嘉莉。

“謝謝。”嘉莉道謝，她往自己的身上噴香水，甜膩的話梅味道充斥了整個出租車，坐在前方的司機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黛安沒有因為嘉莉多噴了她的香水而不滿，她一直饒有興趣地看着嘉莉的動作，心裏嘲諷嘉莉果然是個土包子，連香水都不知道怎麽噴。

嘉莉噴完香水，又再次跟黛安道謝：“謝謝你送我回來。”

話剛說完，一陣酒意湧了上來，她捂住嘴，打了個嗝，酒味在她的手掌間蔓延，她強忍想吐的沖動，冒冒失失下了車。

黛安忍不住笑，對嘉莉道：“晚安，明天見。”

“晚安，明天見。”嘉莉口齒不清。

黛安乘着出租車離開，離開時眼睛裏意味不明的光如同一陣涼風，吹得嘉莉一激靈，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嘉莉再也沒忍住，在路邊的垃圾桶旁，吐了起來。

路燈閃爍，像一道細閃的雷電，預兆今夜在嘉莉的身上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吐完以後，胃裏空空，身體似有千斤重，嘉莉邁着沉重的步子走進家裏，果然見到了母親如烏山一樣的背影。

母親坐在沙發上，背對着她，面向鐘表，不知道她看着指針轉了多少圈。

“我回來了。”嘉莉的聲音很弱，語氣怯生生的。

母親定睛看了一眼鐘表上的時間，深呼吸，沒有關懷女兒的晚歸，也沒有責備女兒的晚歸，她朝嘉莉走開，影子映照在牆面上，如同一座陰暗的山朝嘉莉撲來。

嘉莉的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個漂亮女人，可多年的壓抑、憤怒和怨恨奪走了她的美貌，眼角的細紋淨是對生活的不滿，她以冰冷的目光盯着嘉莉：“你晚回來了。”

語氣也是冰冷的。

“是的，我之前說過了，今天有同學約我出去吃飯，你也沒有反對……”嘉莉急忙解釋，在她出門前，母親在修剪枝葉，她有跟母親說過，母親也沒有反對，才敢出門。

“你喝酒了。”

“我的同學讓我嘗了一點……我沒有喝多……”

一個巴掌落在了嘉莉的臉上。

母親的指尖冰涼，落在嘉莉臉上的那一刻，像冰尖刮過，緊接着才是一陣火辣辣的疼。

母親根本不聽嘉莉的解釋，她只知道結果是：嘉莉晚歸，而且喝了酒。

一巴掌扇光了嘉莉的酒意，她捂着臉，臉上的疼痛和胃裏的疼痛攪在一塊兒。

“下賤的東西。”母親道。

下賤的東西、肮髒的壞種、醜陋的怪物……這幾個都是母親給嘉莉起的“愛稱”，從小到大，她們兩個女性生活在一起，可以說是相依為命，可她的母親從未像別人的媽媽那樣以慈愛的目光、溫柔的口吻叫過她一聲“寶貝”。

嘉莉沒有反駁，不再解釋，她默默地走進了浴室，打開淋浴噴頭，溫熱的水流從頭頂流下，是她今天晚上感覺到最溫暖的時刻。

其實，今天晚上不算糟糕，嘉莉想，我好像有了一個新朋友，雖然黛安欺負過我，可是她已經改好啦……我有了一個朋友。

想到“朋友”這個詞，嘉莉的心情變得好了許多，連帶着屋子外的路燈都不再閃爍，變得明亮許多，将外頭照得猶如白晝。

客廳裏的嘉莉母親看着外面耀眼的燈光，感覺刺眼極了，走過去将窗簾拉上，餘光透過窗簾間的縫隙鑽了進來。就是這一抹小小的光，使嘉莉母親額上青筋凸起，她的心頭湧現一陣屈辱。

正在洗澡的嘉莉全然不知外頭母親的內心情緒，她只感受到溫熱的水突然變涼，從頭上傾湧直下。

“啊！”

沒有人理會嘉莉的慘叫。

外面的路燈熄滅，黑夜徹底包裹了這間房子。

那抹煩人的光不見了，嘉莉母親心裏的情緒也平複了不少，她走去陽臺，拿下今天洗好的浴巾，平鋪放在了浴室門口，走回卧室，這一天對她而言，結束了。

沒有熱水，嘉莉只能用涼水沖掉身上的泡沫，飛快結束洗漱，等到要擦幹身體時才發現自己沒有帶毛巾。

在尋常人家裏，沒有帶毛巾，只需要隔着浴室門大聲喊一句就行，可在嘉莉的家中，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句：“媽媽，我忘記帶毛巾了，給我遞一下！”

一次都沒有過。

嘉莉沒有多說什麽，她靜靜地待在卧室裏，等着身上的水分幹掉，此刻浴室裏冷得像一個冰窖，她也沒有出聲。

其實還有另一個方式，她完全可以光着身子走出去拿浴巾，可是，如果母親還沒有睡，被她撞破，恐怕不是簡單的一巴掌就能平複的。

嘉莉想起了母親的眼神，那種像看一泡惡心的尿液的眼神，是源自一個母親看自己女兒身體。

她無法承受那樣的眼神。

也沒有多久，身上的水分幹了，嘉莉套了件衣服，頭發濕漉漉地趴在肩頭，往下滴水。走出去時，看到了平鋪在地上的浴巾。

她将浴巾撿了起來，聞到了上面殘留的洗衣液香氣還有陽光的味道。

嘉莉看向母親的卧室，卧室門緊閉，一絲光亮也沒有露出來。她用浴巾包住濕漉漉的頭發，用力地擦幹，直到不再滴水為止。

今天晚上果然沒有那麽糟糕，嘉莉甚至感覺到了幸福，這種感覺對她而言就像是窮苦人家裏的巧克力，只需要掰下邊角一塊，就是極大的歡喜。

嘉莉要去睡了，可就在走到浴室拐角時，發現了被扯掉的熱水插頭，插頭懸挂在那，空着的插板像是露着詭異笑容的魔王，輕而易舉就擊退了嘉莉心中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