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單手費勁的扯着安全帶,晏子钊見勢直接幫她拉過來固定好插銷,王心凝笑了一下,“要去,去送送孔浩宇吧,家浩說他們三個都是我的忠實聽衆,孔浩宇的父母要去送他最後一程,你難道不想去嗎?”

晏子钊發動了引擎,車子開出了刑偵大隊,王心凝放下了副駕駛的窗戶,她扭頭看着窗外的景物,任由風把她的長發吹亂,胸腔裏好像有一把火在燒,心裏确是空落落的,總覺得少了點什麽東西。

“有煙嗎?”

“我不抽煙。”

還真是個沒勁的人,王心凝在自己的包裏翻了很長時間,也沒有找到一根香煙。晏子钊直接把她的包扔到了後座。

“你有傷,最好不要抽煙了。”

王心凝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多管閑事。不過,她好像也漸漸開始有點了解,為什麽當初楚岚會選擇和他在一起了。

西下的陽光打過來,正好落在了晏子钊的側臉上,勾勒了他堅毅的面龐。

太陽漸漸落下,到達青山下的護城河的時候,陽光把河水曬成了暖色調,河岸上有孔浩宇的父母和親人。王心凝與晏子钊在遠處的河灘上靜靜的看着,沒有打擾他們送走親人的儀式。

“孔浩宇真的是溺水死亡嗎?”王心凝問道,“我只是有點好奇,又有一點疑問,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用回答。”

“他不是‘溺亡’,而是自殺。”晏子钊望着平靜的河面說,“失足落水的時候,他并沒有被淹死,孔傑告訴我他的水性很好,而且學校外面的水不深,也不急,淹不死。學校與他的夥伴們都沒有去尋找他,所以只有一種可能,他是自殺的。但是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從落水到死亡之間,近5個小時,他做了什麽。”

王心凝點點頭,蒼白無力的嘴唇微微開啓,她嘆了一口氣,“是啊,明明他還有父母,有他最喜歡的電競比賽,或許是網校裏發生的一切對他來說太殘酷了……對了,像這樣的案子,在法庭上并不占優勢,曹卓南很有可能隐晦掉自己犯下的錯誤,你們取證移交法院的時候一定要注意……”

晏子钊點點頭,剛想開口,王心凝的手機響了一下,“抱歉,我先看封郵件,這兩天一直沒去律所,估計事情——”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臉色驟變,似乎看到什麽可怕的事情,她點開手機的手指不停的發抖,晏子钊忍不住問她:“你怎麽了?”

王心凝的嘴巴微微張開,顫抖的舉起自己的手機,晏子钊定睛一看,那封郵件的發件人赫然寫着——孔浩宇!

4-15

小星姐姐:

你好,我是你的粉絲,我叫孔浩宇,17歲,其實下個月才是我的17歲生日。《心靈守望者》這個節目我聽了好久了,留過很多次言,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我寫這封信的目的是想讓你也可以和別人分享我的故事,讓大家都知道我曾經存在過。

兩個月之前我被父母送進了A市赫赫有名的卓南戒網學校,他們都希望可以脫胎換骨,做一個他們期待的兒子,然而你那裏今天,應該是我死後的第三天。我想要告訴你是因為我不甘心白白被這個世界這樣對待!

我在網校的生活痛苦不堪,那裏沒有尊嚴,沒有屬于人的一切。從每天早上起床開始,我随時做好了被電刑的準備,4、5個小時不間斷的跑步,上千個前撲與後倒,被打,被虐待,被餓……除此之外,我還要提防同我睡在一起的夥伴,他們随時都有可能出賣我,把我送進可怕的4號治療室。那裏面有什麽,都是冰冷的機器,接通你的身體,瞬間你感覺撕心裂肺的疼,普通人連5秒都堅持不了,可是我要堅持,我一直覺得我和那裏的人不一樣,要有自己要堅守的信念和理想。說道我理想,我遇到了幾個和我一樣的夥伴,我們都想成為一名職業電競手,但是父母一看到我們玩游戲,就認為我們做了罪惡滔天的壞事,我該怎麽和他們解釋,沒有辦法解釋,因為他們會說:“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為了我,你們可不可以讓我回家?網校這個地方,連新來的老師呆不了幾天就逃走了,更何況是我們,天天生活在那裏。我這裏的今天,我做了一件大事,我逃跑了,和我的兩個夥伴,他們把一絲不挂的我從操場的單杠上解救下來,我們逃了出去。

前一秒我還在為我們逃跑歡呼,可是下一秒我卻被夥伴狠狠的抛棄了,他們跑了,只有我一個人跌落在冰冷的河水中,我不停的掙紮,游上了岸,卻發現了一件連我自己都難以啓齒的事情,我失禁了,真TMD惡心人,我都不知道我的褲子是河水弄濕的還是自己尿濕的,那一刻,我只想回家,讓爸爸媽媽看看我,看看我被網校折磨成了這個樣子!

我本來滿心委屈,想要找人說說這件事情,可是在我們家門口圍滿了家委會的人,他們一個個像圍卷裏的鬥雞,劈裏啪啦的指責我的爸爸媽媽沒有管教好我,餘江緯他帶着人來的,他們知道我逃跑了,我本以為爸爸媽媽會和他們争鬥,說我孩子不是那樣的人!是你們搞錯了!

可是我只聽到了爸爸媽媽的認錯聲,以及他們的保證:保證告訴我們身邊的人,只要他回家我們就把他抓回去重修!這是多麽可怕的事情,我相當于繞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原點。他們不愛我,沒有人愛我。那一刻我要逃跑,同時我确定了,我是真的失禁了,我的褲子又濕了。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任誰都看不起這樣的我!

這個世界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呢!

本來我還想去找你幫忙,幫助我參加比賽,可是現在我覺得沒有必要了,我只想離開這個冰冷的世界,這裏比護城河裏的水還要冰冷。

我不應該去打游戲,把父母的臉都丢淨了,小星姐姐,請你幫轉告我的父母,我死了他們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這個肮髒的世界,再見!

孔浩宇絕筆

*****

王心凝已經忘記了她是帶着怎樣的心情把那封信看完的,也忘記了孔浩宇的父母讀完信之後,怎樣痛徹心扉的表現,怎樣哭天搶地的呼喚護城河裏的兒子……

她只覺得頭疼,全身都沒有了力氣,然後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黑色。

幸好晏子钊及時接住了搖搖晃晃的王心凝,手撫上她的額頭,出乎意外的滾燙,原來她一直都在撐着。送去醫院的時候,醫生說她是傷口感染引發的肺炎,再加上勞累過度,嚴重貧血,需要住院治療。

為了驗證這封郵件的真實性,晏子钊讓齊思遠與劉長青調查了孔浩宇家及附近的監控,還有發送郵件的IP地址,那是一個網吧,網吧裏監控視屏留下了孔浩宇的生前的最後一個畫面。

而小區裏的監控也找到了孔浩宇,确認了他曾經回過家。孔傑與周思源之所以認定孔浩宇事發之前沒有回過家,是因為他們沒有看到孩子,就這樣與他錯過了,卻沒想到成了永別。

這封信回答了晏子钊的疑問,同時也成了孔浩宇最後的自白。

少年的網瘾之殇,成了父母心中永遠抹不去的傷痛。

住院的第二天,王心凝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在小星的微博裏發起了一個讨論,沒想到才幾個小時就上了熱搜。

讨論的題目是:誰殺死了“網瘾少年”?

評論自然是五花八門,王心凝往下翻,找了幾個比較中肯的貼了出來。

其實,在王心凝的心裏,也早已經對孔浩宇的死有所認識,她經歷了整個案子,所想到了自然比那些不停喊口號的網友來的深刻一些。

是來自網校泯滅尊嚴的殘酷對待?是來自朋友的背叛與抛棄?或者是被電刑摧殘的肉體,讓年紀小小的他失去了往日的健康?還是摧毀他最後一道防線的,來自父母的親情勒索?

“我都是為了你啊!”

這句話發自多少眼淚婆娑的父母的肺腑,可是确成了對孩子殺傷力最大的一句話。

天底下沒有父母想要害死自己的孩子,可是那些父母們卻一步步的做了殺死孩子的推手。

網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們對孩子滾滾而來的愛意,是他所無力承受的。

……

王心凝寫完這些話比平時用了多三倍的時間,醫生不讓她動受傷的左手,可她還是沒聽話。她坐在病床上,目光注視評論的數字一點一點增加,然後關上了筆記本電腦。

她望着病房窗戶外面,一群白色的鴿子從窗口飛過,然後又飛到更高的地方,盤旋,變換隊形,直到她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