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斐時從黑暗中醒來時的第一感覺是——熱。

空氣都灼熱得讓人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焦躁的蟬鳴回蕩在四周, 更顯得環境寂靜,空寂無人。

她正趴在灼熱的木板之上。

察覺到這一點時,斐時霍然坐起。斜照的夕陽毫不吝惜地把陽光灑進她面對的窗戶, 眼睛被陽光刺激得幾欲流淚。斐時往下看了看, 是一張老式的課桌,表面刷的綠色油漆早已斑駁褪色, 被太陽曬得滾燙。

她剛剛就是趴在這張桌子上睡覺的。

斐時這時才發現, 讓她喘不上氣來的不是空氣,而是纏繞在她脖子上的東西。那是一條柔軟而厚實的,冬天裹着會十分舒服的——圍巾。

一條靛藍色的圍巾。

仍帶着冰雪一般的氣息。

是程序戴過, 後來給了她的那條圍巾。

斐時愣了愣, 伸手去摸自己的耳垂。小狐貍的耳釘還在那裏。

上一個副本中狐貍耳釘似乎幫她逼退過一次山神, 但總的來說,并沒有什麽大用。

這兩樣東西到底算什麽?

她端詳着手裏的圍巾, 通關獎勵嗎?

不知道圍巾能有什麽用,現在的斐時只知道它很熱。

由于氣溫高, 斐時的身上也起了層細密的汗水,從桌子上起來時小臂直接粘下了一大片油漆, 眼下那塊綠漆死死扒在她被太陽曬得通紅的手臂上。

斐時皺了皺眉,把圍巾扔在桌子上。這裏又熱又髒, 她渾身的衣服都被汗水黏在了身上,這個副本給她的第一印象就很讨厭。

她環顧四周, 光線明亮,但不知是不是天氣太熱的關系,眼前的景象像是被水折射過的一樣, 看什麽都有點扭曲模糊。

狹小的房間裏只有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床鋪,兩只床頭櫃, 擺在牆角,應該被當成衣櫃用的五鬥櫃。收拾好的旅行箱,以及她剛剛趴過的課桌。

刷過石灰粉的天花板上有暈開的水漬,以致大片白色的牆面都泛着令人惡心的黃色。

實在是個沒什麽生活意趣的房間。

斐時在心中評價。

就在這時,空蕩蕩的房間中,熟悉的聲音再次回蕩。

【親愛的玩家,歡迎來到Eternal Nightmare。】

【我是本場游戲的管理員:Eterna。】

【此次副本難度等級一顆星,你需要完成的任務是:在17:36分前趕到火車站,搭乘回家的列車。】

【做噩夢時也要帶着愉快的心情,我們下次再見。】

斐時不耐煩地拈掉小臂上的油漆,搖搖頭,試圖甩去大腦中殘留的困意。

Eterna的開場白變了,不是“你們”,而是“你”。

她低頭去看手腕上的小二。然而這次小二卻什麽都沒有顯示,只有明晃晃的一個紅點,昭示着她自己的身份。

沒有綠點?

果然,在這個副本裏并沒有其他玩家的存在。

這是一個單人本。

斐時忍不住皺起眉。

單人本對她的意義實在是不大。

沒有了需要她帶回現實中的玩家,也就無從談使Eterna穩定下來了。納爾特的話非常明顯地透露出這個信息,被帶離EN的玩家越多,Eterna的情況也會越好。

這樣的副本真是浪費時間啊。

斐時打了個呵欠,調整了一下坐姿,背對着太陽重新坐下。

這個副本她懶得玩了,她不會被EN淘汰,即使失敗也會在現實中醒來。還不如幹脆點重開一局,也好過在這裏消磨經歷。

只要到了規定時間還沒抵達火車站,失敗是自然而然的事。

不過說真的……好困啊……

斐時揉了揉眼睛,小二傳過來的背景故事很簡單。

【農忙時節到來,你向打工的地方請了假,準備趕回鄉下老家幫忙。】

就這麽平凡普通的一句話,完全解釋不了她的困意何來。難道是昨晚太過興奮了,沒有睡好?斐時胡亂猜測着,但火車票買在這麽晚的時間,沒道理整個白天都沒補覺。

混沌的大腦轉動有點緩慢,斐時只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睡眠不足的感覺了。小時候倒是隔三差五就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每次至少持續三天,她會被逼迫着坐在椅子上,稍微有點打盹的趨勢就會有人粗暴地搖晃着她把她弄醒。所以到了現在斐時t總是躺在床上,稍有困意就立刻睡覺。

近乎于一種代償心理了。

距離時限還有多久?要是還在的話,她幹脆就爬上床睡一覺吧。斐時掀開眼皮看了一眼挂在牆上的老式壁鐘,鐘擺一搖一晃,長針指向了6。

壁鐘“當——”地響了一聲,半點,只會響一聲。

然而那聲音卻在狹小的房間中激起了無數回聲,連綿不絕。樓上樓下似乎用的是同一種類的壁鐘,四面八方都傳來了鐘聲。

斐時抱着臂,冷眼看着那長針再次轉了兩圈,緩緩接近了32的那個小格子。

斐時眼前一黑,就像是每次結束游戲回到現實中時會閃現的黑暗。

但是不對,

這次她感覺不到營養液在四周蕩漾起伏的觸感,也聽不到儀器運轉時會發出的輕微嗡鳴與電流流竄的聲音。在短暫的涼意之後,她再次被沐浴在西斜的陽光之下。

斐時睜眼起身,目力所及之處,是窗外一片連綿的深灰色建築。

她還在那個房間裏,并沒有脫離副本。

不對勁。

斐時迅速起身環顧整個房間。房間依然是那個房間,狹小冷清,沒有一絲人氣。壁鐘所顯示的時間,還是她第一次醒來時的時間。

有那麽一瞬間,斐時差點以為她遭遇了和其他玩家一樣的問題。

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了,首先,其他玩家在失敗之後會直接被投入下一個副本之中,并不是進行同個副本的二周目;其次,這次她醒來之後,Eterna并沒有再次通報游戲目标。

甚至于,她失去意識的時間根本就還沒到副本所規定的17:36分。

類似于鬼打牆的情況。

如果無法解決,她就只能永遠徘徊在這裏。

這比其他玩家的情況還要在嚴重一點。

好歹他們還能換幾個副本玩玩,而斐時,如果運氣不好,可能就要在枯燥無味的副本中度過餘生了。

斐時暗罵了一聲,一把抄起距離她一臂遠的皮夾子。

只能希望這個副本還算有趣。

皮夾子裏只有一張身份證和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火車票。

身份證的年代久遠,比冰河期到來的那一年還要再早上幾十年,斐時把它翻到人像頁上,愣了一下。不知出于什麽原因,這張身份證居然沒有把她的臉替換上去,照片上只有一個模糊朦胧的,泛着鐵青色的剪影,五官處均是黑乎乎的洞。旁邊的姓名位置倒是明晃晃寫着“斐時”兩個字。

怎麽說的,實在是有些不吉利。

斐時挑了挑眉,這個副本好像也沒那麽無聊。

她又去看那張火車票,一看火車的發車時間,瞬間意識到了這個副本的關鍵所在。

發車時間:18:00。

遠比任務要求她到達火車站的時間要晚,這就很能說明問題。

17:36不是火車發車時間,而是在這棟樓裏一定會發生什麽事的時間,只要解決那件事,這種鬼打牆一般的情況就能被解除。

但是上一次,為什麽17:32時她就被扔回副本開局了呢?

還沒等斐時細想,壁鐘再次敲響。

時間真是有點緊啊,斐時擡頭看了一眼壁鐘,她還剩兩分鐘的——

她再次看到了一片黑暗。

斐時在夕陽下醒來,她茫然地眨眼,似乎剛才那一次連鐘聲都沒有響完?

發生“某事”的時間會變?到底是基于什麽情況?

接二連三的問題從斐時心裏冒出來,她摩拳擦掌地站起來,一把……推開了面前的窗戶。窗戶外面沒加護欄,很方便斐時把頭探出去觀察周圍的環境。

她所在的房間應該是位于這棟樓的中間樓層,四樓左右的位置,一層樓的高度大約在3米,因此她此時距離地面在十二米左右。

程序的圍巾很長,但圍巾再怎麽長也不會超過2米。斐時想了想,還是幹脆抛棄了程序的圍巾,弄髒了挺不好意思的。

她騎在窗臺上,深呼吸兩次,直接翻身跳了下去。

第三次的黑暗襲來,斐時伸着懶腰從椅子上站起來,簡單粗暴脫離這棟樓的方法也不行啊。

沒想到EN把可能會有人通過跳樓的方式離開這棟樓的情況給推演出來了。真是,該嚴謹的時候不嚴謹,不該嚴謹的時候瞎嚴謹。

沒辦法了,還是只能找出那個需要解決的問題。

那個問題肯定不在她的房間裏,因為前後幾次她的房間中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那就只有外面。

斐時打開房門,一股夾雜着油腥味的黴敗味撲面而來。外面的走廊上黏着不知道積攢了多久的黑色油污,家家戶戶門口都堆放着不少雜物,但很多已經積滿了厚厚的一層灰,估計這棟樓裏留下的住戶已經很少。

不過想來也是,下午四五點正是晚飯十分,但凡有住戶在,也不會這樣冷清。

她要搜索的範圍一下子就變小了。

斐時一扇扇門敲過去,還沒敲幾家,就聽見“吱呀——”一聲,像是常年沒有潤滑的鉸鏈發出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你吵什麽吵?!”

一個男人站在走廊上,對她怒目而視,胸前的圍裙濺滿了紅色的污漬。

在夕陽的映照下,宛如一潑鮮血緩緩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