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章
四周早已停息的寒風再起。
斐時緩緩站起身, 凝視着眼前的山神,然後她輕輕地……開始鼓掌?
小女孩:?
“看得出來,你很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句話。”斐時放下手, 勾起的唇角頗帶一點可堪被稱為“贊賞”的意味, “分明連一個字都不認識。”
她和山神約定過,在把全村人送走之後, 就會向他獻上自己的頭顱。山神和程序一樣, 并不會撒謊,因此斐時的判斷也出現了差錯,她認定山神也會像程序那樣, 遵守自己的承諾。
卻沒想到, 在這緊要關頭, 會出現變故。
這到底是山神的人設所致,還是EN……在刻意刁難她?
其實上一個副本中, 斐時就隐約有了這種感覺,狼和羊都只需要殲滅對方的陣營, 而她不同,狐貍要完成的任務最重, 除了她自己,剩下來的人都是她的敵人, 同時被分配的也是最不做好的外來者身份,這讓她在審判中時常感到束手束腳。
而她自己攜帶的那個任務就更給她加了一層debuff, 完成副本任務的同時,也要救下其他玩家,這兩個目标, 本質是沖突的。
所幸,她最後還是說服了列那。
誠然在這個副本中, 村民們對她都有種意外的親近,但這份親近,并沒有給到她任何助力。尤其是在白天追逐戰時,斐時能夠感覺到大部分的村民都是沖着她來的。
還有關鍵NPC。
彭超死去的那個晚上,程序死活不讓她出門,如果那個時候耽誤了哪怕幾秒,她都無法回收彭超。縱觀整個副本程序不止一次試圖拆開她和其他玩家,而山神又在此時出現。
斐時咬着後槽牙在寒風中冷笑,這真的很難讓人不去懷疑,EN本身在針對她。
山神也學着她的樣子微微歪頭,搭配着他渾身漆黑的皮膚與可怖的外貌,竟然有一絲十分驚悚的萌感。
“到了這個時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好像沒有退路可以走。”
“要想發動法陣,只能把我的頭給你……你打的是這個主意吧?”斐時說。
她雙手捧着自己的臉,顯露出天真可愛,又好奇懵懂的模樣。說實話,那表情和她偏冷感的五官十分不相配。
“你等不及啦?現在就要嗎?”斐時笑嘻嘻地問。
山神也像個任人差遣的木頭人那樣,乖順地點了點頭。
斐時的笑容越發濃深了,與此同時她也苦惱地皺起了眉頭:“可是……為什麽在山上的時候,你沒有直接拿走它呢?”
“你這麽急不可耐,怎麽會錯失那麽好的機會?”
“讓我猜猜啊……”斐時兩根手指敲擊着自己的下巴,如果是在漫畫中,此時她的腦海中大抵會有一道閃電劃過。
小女孩顫抖着揪緊了斐時的下擺,她在恐懼斐時,對山神說出大不敬的言論。
斐時滿不在乎地呼嚕了一把小女孩的頭,卻只摸到一手煙灰。
斐時:呃……好髒!
她奮力吹掉手上的碎屑後,才繼續說道:“我想這是因為啊——”
“因為你太菜了。”斐時很肯定地點了點頭,“那個時候你不是不想要,而是根本沒法要吧。我猜得對不對?”
她分明還在詢問,但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山神是沒有辦法撒謊的,但他可以選擇不回答。
于是,山神就那樣停在了原地,不再靠近,也沒有後退。斐時脖子上的鮮血還在流淌,一滴一滴,仿佛永無止境,一滴一滴,緩慢地耗盡她的生命。
鮮血順着斐時纖細的脖子往下流淌,沾濕了她內裏的白毛衣,襯着夜色,顯得尤為可怖。
山村的另外四個角落發出了些微的喧嘩聲,斐時沒能及時點燃火焰,連帶着法陣無法啓動,其餘幾人自然而然開始慌張。
他們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不知道斐時是不是遭遇了不測,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出去。
如果想把玩家帶出這個副本,如果将村民都獻祭,她必須先獻出自己的頭顱。用自己的生命,作為啓動法陣的養料,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山神的幫助。
這一點,斐時清楚,山神也清楚。所以山神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透過那層薄薄的紅紗,斐時能看見那張五官模糊的臉上寫了幾個字。
“你沒有別的選擇。”
斐時對着山神呵呵一笑,然後……脫掉了外套。
山神:……
她把外套往背後一扔,幹脆一屁股坐了下去。
“愛誰誰吧,我不玩了。”斐時打了個呵欠,擡頭看天。
這種破壞平衡性的游戲她最讨厭了。
為了讓玩家輸,最後惡意拔高游戲難度算怎麽回事……哦,它還針對玩家。沒意思,真的沒意思。
不知道現在是山神比較尴尬,還是其他玩家比較尴尬呢?
反正,尴尬的人不是她就行了。
第一個流露出怒意的反而是身邊的小女孩,她的樣子又變了,從還算可愛的模樣變回了那個通體漆黑的焦塊。
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熱度,幾乎灼傷和她挨得極近的斐時。
像是一捧在冰雪中灼灼燃燒的火焰。
然後就被斐時用雪潑了一身。
“你說你腦子是不是被燒壞了。”斐時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只飯勺,一潑一潑雪往女孩身上澆,“這邊這麽多雪,你燒個屁啊你燒。
“而且連誰想救你,誰想害你都搞不明白?”
“真是和你弟一模一樣。”
“一樣沒有文化。”
小女孩:嘤!
“看到沒有?”斐時把山神點給她看,“那個東西,才是真正不讓你們報仇的人。唉……還是你弟呢,這點小事都不肯幫自己家裏人做……白眼狼啊!”
她連聲嘆息,甚至摸起了眼淚,嘴裏說的都是“人倫殘局”“死沒良心的”雲雲。
斐時打的主意很簡單。
EN再怎麽針對她,終究還是個游戲。玩家不觸碰死亡規則就永遠不會有事,她不給山神頭顱,山神也不願離去,就會永遠卡在這個地方,五條鬼魂沒能殺死全村人,也無法殺死他們,也只能永遠在這裏徘徊。
簡要地來說,斐時不動,劇情就無法推進,整個副本都會停擺,陷入一種詭異的狀态之中。
所以陷入被動局面的反而是EN了。
就是不知道……它會用什麽辦法來緩解自己的尴尬呢?
這個念頭剛剛出現,背後就傳來一陣鞋底摩擦着冰雪的聲音。腳步沉重穩健,是成年男性的标志,斐時愣了一下,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有哪個男性會出現在這裏?
村民在睡覺,鬼魂在四方,山神在眼前。
那就只有……
視野中垂下了一道靛藍。
“你流血了。”程序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下一刻脖子上傳來了毛線織物柔軟的觸感,帶着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
程序摘下了自己的圍巾,給了她。
體溫……程序并沒有體溫。
山神也沒有離開,他就站在斐時的面前。
這副本為了推劇情,連邏輯性都不顧了嗎?
斐時還沒想通這個問題,就聽見程序輕聲說:“就算是我自己,也不能傷害姐姐。”
“你想要的東西,不只姐姐一個人。”
斐時心裏微微一動,連忙擡頭去看,正好看見一線銀光從程序頸側一閃而過,随着“噗通”一聲,一個圓球狀的東西滾落在了地上。
鮮血如大雨,滂沱而下,溫熱的血液潑濺在斐時的身上。
斐時:???小老弟!What are you弄啥嘞?!
灰塵是肮髒的,血液是肮髒的,其他人更是肮髒的,但斐時卻一反常态地,沒有任何厭惡之情,她只是沉默地看着那顆落在地上的頭顱,他的雙眼半睜,專注地看着斐時,唇邊帶着一縷若有似無的微笑。
像是解脫,t又像是……終于放心了。
為什麽要這樣不遺餘力地幫助她?
這次是因為EN的安排,還是出于你自己的選擇?
視線中兩只漆黑的小臂垂下。山神自從在斐時面前出現以來,始終直挺挺地站着,到了這一刻竟然纡尊降貴地彎下腰,捧起了那枚頭顱。
在斐時的腳邊,那一撮火藥忽然發出了“嗤”的一聲,不需要有人點燃,它就燃燒了起來,火焰在黑夜中跳動,火光落在斐時的眼中。
地面上早已畫好的線條,像是被血液浸潤,倏忽間染上了莫名的血色。
斐時聽見哀嚎聲從村莊的四面八方傳來,看見有人急忙跑出屋子,試圖逃離這個帶給他們恐懼的地方,卻被局限在法陣之中,一步也跨不出去。
她聽見小女孩在她身後發出了歇斯底裏一般的笑聲,那笑聲逐漸張狂,而後漸漸弱了下去,變成了啜泣的聲音。她看見山神舉着程序的頭顱與自己平視。
他說:“你看看你……只要有她在,你就永遠都贏不了我。”
那聲音,和程序的一模一樣。
随後,山神扭頭向她,緩緩揭開自己的面紗,面紗之下,那模糊的五官逐漸成型,像是一團煙霧聚攏,凝聚成——程序的臉。
“斐時。”山神雲淡風輕地笑着,“你有沒有想過,鄧五德的手法是從哪裏學來的?”
“等等,你——”
斐時試圖伸手去抓山神,但手指卻從他滑韌的小臂上滑過,山神飄然後退,斐時掙紮着想從地面上站起。
然而這次根本不需要三分鐘,熟悉的金色光芒就把斐時包裹。
她霍然從營養液中坐起,額頭當地一聲,磕到了還未打開的游戲倉蓋子。
老大立刻走過來幫她按摩額頭。
“老大,我們回家!”斐時的胸口還在幅度很大地起伏着,純粹是被氣的,“這什麽破游戲,以後都不玩了,亂七八糟的,一點邏輯性都沒有!”
老大伸手托住她的後背想幫助她從游戲倉裏出來。
就聽見腦袋後方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納爾特說:“您不想和Eterna見一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