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園一夢
和阿木爾的額吉葛額吉告別之後,我和孤獨瓊野坐上馬車,重新返回京中。
如墨的蒼穹下,大街小巷人山人海,花燈如龍。街道兩邊擺滿了小攤販,有吹糖人的,有賣面具的,有繡團扇的,還有其他稀奇古怪叫不上名字的小玩意兒,總之就是應有盡有。
“街上這麽熱鬧,我們下去轉轉吧。”我看着馬車外燈火通明,扭頭對孤獨瓊野說。
“好呀。”
我仔細打量圓柱子上插的小糖人,挑了一個被吹得圓鼓鼓的‘糖公雞’,拿起來朝着孤獨瓊野的腦袋一比,說:“這個真像你。”
孤獨瓊野撇撇嘴:“我哪有那麽胖。”
“這叫可愛肥,這叫呆萌胖。你不懂了吧。”我拿着那只胖胖的公雞,敲了敲孤獨瓊野的鼻尖。
“老板這個我們要了。”孤獨瓊野低頭笑了一下,馬上神情又恢複正常。
見我誇他,結賬倒是挺積極。
我來到一個賣面具的攤位,看見一位穿着藍衫的白胡子老頭問:“大爺,今晚京中怎麽這麽熱鬧啊?是在過什麽節嗎?”
“再過幾日便是七夕了,去年這個時候城中正鬧瘟疫,家家戶戶足不出戶,更別說過什麽節了,這不今年節還沒到,各家各戶就早早張羅起來喽。”
“姑娘您看這面具有喜歡的不,挑兩個吧,您夫君長得這麽儀表堂堂,買個面具還能驅邪避害保他平安呢!”老大爺揮揮手中折扇,笑容很是和藹。
“這兩個吧。”孤獨瓊野順手拿起一對龍鳳圖案的面具,龍鳳呈祥,寓意甚好。這家夥莫不是在我心上裝了一對眼睛啊?怎麽知道我想要這個。
前方大概五米遠的距離,一群人嚴絲合縫圍成一個圈。我拉着孤獨瓊野好奇的湊上前去。
地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動物,有小雞小鴨,蛐蛐螞蚱鹦鹉,
“喜歡那個?”孤獨瓊野看着地上擺着的小可愛。
“左邊那只雞,右邊那個鴨,後面那只鹦鹉,還有前面那個蛐蛐。”順着我手指的方向,孤獨瓊野一環一個準。接二連三捕獲了四只小動物。
站在我這個角度,恰好能瞥見老板的臉,表情那叫一個僵硬,眼神更是由喜悅漸漸變的暗淡。
距離我最遠的地方,有一只黃白黑三色相間的小花貓,短腿胖肚十分可愛。看它關在籠子裏一動不動,喵也不喵一下的,我頓時遲疑了片刻。
“瓊野,我想要那只貓,它關在籠子裏看起來好可憐。”可憐的就像,當初被關在百花坊的我一樣,沒有自由,畏懼旁人勘探的目光。
孤獨瓊野看着那只小貓咪,它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背對着人,似乎很不想被圍觀。
“好,等着,看我的。”孤獨瓊野要來幾個竹圈,身子微微前傾,找準發力點,手臂揮動,兩次就套中了全場最大的小動物。
站在對面的老板,抿了下嘴唇搓搓手,往我們這邊走了過來:“公子您真是太厲害了,這只貓就當送給您了,接下來您就別再投了,也勞煩二位照顧一下我們家的生意。”
我和孤獨瓊野相視一笑,沒再多說什麽,帶着今日的“獵物們”走了。畢竟人家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咱們也不能阻擋人家發財的道路不是,其實除了這幾樣,我也沒什麽想要的了。
我低頭看了看懷裏的貓,它竟然睜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看,“小貓咪,你現在可算是自由了,回家之後你可要乖乖聽我的話哦。”
看着面前這個毛茸茸的小家夥,我柔聲道。
小貓咪似乎聽懂了我的話,喵喵叫了兩聲,那聲音可真治愈啊。
我拿着孤獨瓊野買的糖炒板栗邊走邊吃,不一會兒便聽見一陣劇烈的争吵聲,從遠方此起彼伏的傳了過來。
我循着聲音,看見一個華麗明亮的戲臺。
我和孤獨瓊野加快腳步,擠進密不透風的人群。臺上兩個戲子,連連彎腰鞠躬道歉,下面的觀衆謾罵不止。
“老子今天花錢,來聽戲消遣,結果你們唱得都是個什麽玩意?之前的臺柱子呢?”
“把我們的銀子還給我們!!!”
“對,把我們的銀子還給我們!!!還給我們!”
有的人更是張狂,手腳并用爬上戲臺,拽住戲子的衣服就要打人,老板看此情景,連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各位客官,今晚實在是對不住了。之前在這唱戲的臺柱子,家中父母病逝,他回家料理喪事了,一時太過匆忙,還未找到合适的戲子,請各位客觀見諒,小的在這裏給大家賠不是。我可以把錢退還給大家,今晚的戲免費聽。”
說完老板就腦袋朝地,磕的砰砰作響。光是看着我就疼。
跪在地上的老板,是個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滿臉皺紋,這個年紀上有老下有小,實屬不易,能在京中開個戲臺子穩住腳跟,也不知花了多少時間心血在這上面。
但是這樣的道歉,觀衆并不買單,有幾個領頭鬧事的變本加厲,罵聲越來越大。
這世道的壞人就是這樣,你越強,他越弱,可你越弱,他就越強。缺的是,強起來的勇氣和想法。
我最見不得這種,欺負弱小,不近人情的場面,忍不住就要上臺和下面的人一決高下。
這時孤獨瓊野一把拉住了我,把頭湊過我耳邊,輕聲說“先別沖動,問題在于觀衆想聽臺柱子唱,說明這兩人唱功不佳,有思你會唱戲嗎?唱得如何?”
說到唱戲,我自是會的,我大家閨秀的頭銜可不是空有其名的。但是爹爹從小告訴我說,戲曲不如詩文,女孩子家家的不要抛頭露臉的好,可我嘴上答應着,心裏面比誰都上心,經典曲目個個拿捏清楚。
因為在我心裏戲曲是聖潔的,水袖一舞,這世間再肮髒渾濁的東西都抵一掃而光。
我迅速應道:“會的瓊野,你也一定會吧。”
“嗯。”說着孤獨瓊野就舉起了手,朝着臺前觀衆說道:“請大家靜一靜,今日這裏雖沒有了戲臺子,但若大家不嫌棄,在下願攜我的未婚妻,為大家唱上一曲。”
老板突然擡起頭,朝我們這邊看過來,那眼神仿佛看見了救命稻草一般,但下一刻眼中又略過一絲憂慮。
“喂,我說你們兩個到底行不行啊?別在這兒瞎起哄,掃了我們大家的興致。”一個身材短粗大腹便便的男人雙手叉着腰。
“各位,一聽便知。”對于孤獨瓊野我向來是放心的,小時候爹爹沒少當着我和哥哥的面,誇贊那位簡直神童般的人物,學得快學的好,做什麽都有模有樣,這大概就是天才吧。
我和孤獨瓊野上前攙起老板,他眼中閃着淚光,連連抱拳向我們表示感謝:
“多謝公子,小姐,今日幫助老夫解圍,不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啊!今日唱的曲子是《梁山伯與祝英臺》,二位待會換上戲服化妝便可上場了。有勞二位貴人了!”管家說着又要一拜,我和孤獨瓊野連忙攙住他,扶他到後臺坐下。
後臺化妝的時候,我見孤獨瓊野眉宇間顯露一絲憂傷,我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說“怎麽了瓊野,怎麽看起來有些不開心?”
“我當時答應的太快,沒曾想是這首曲子,寓意不好。”化好妝的孤獨瓊野,白面紅唇,黑白分明的吊梢眼,染着紅暈,猶如吹散在空中的桃花,灼灼其華。
那豐姿俊朗憂愁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雌雄難辨。
我兩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的搖了起來,略帶撒嬌佯裝着進入角色:“我的好官人,這只是戲嘛,擔心那麽多做什麽,又不是我們兩個。別那麽封建,待會兒就好好享受舞臺吧。”
孤獨瓊野沒曾想到我竟是這番回答,眼睛睜得溜圓,顯得有些呆萌。
很快我和孤獨瓊野,拿着手中折扇,一板一眼的走到觀衆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表示敬意。
婉轉清亮的唱腔很快充滿整個戲園,門外的過路人也紛紛駐足,陸陸續續的走了進來,一個勁兒的拍手叫好。更有人在戲臺子上撒了幾定金子,放了好吃的糕點果子。
折扇一揮,腳步輕快,歸院小徑,二人雙雙踏平泥,媚眼如波,巧笑倩兮,恍若眸中落春水。
當我和他唱到那句,
祝英臺:“鴛鴦成對又成雙,梁兄可願配鴛鴦?”、
梁山伯:“配鴛鴦啊配鴛鴦,可惜你英臺不是紅妝。”
臺下觀衆笑語盈盈,捧腹開懷。
光影交錯,影子重重疊疊,分分合合,腳底換起蜿蜒小步,仿佛越過千重山,萬堆谷。
等到了那句,
梁山伯:“樓臺一別成永訣,無限情誼何處尋?”
祝英臺:“原以情深成佳偶,奈何緣薄永相離”
下面觀衆紛紛雲袖掩面,聲聲哭泣。
你思念我至極,我知你已離去。所以,我的花轎經過南山旁,我在草橋鎮上祭兄堂。
可我英臺立志難更改,你我今生相遇難相守,那便不求同生共同死,雙雙化蝶共生死。
暖黃色的光打在我和孤獨瓊野的臉上,漆黑的眸子裏掩飾不住他深情幾許,卻又透着的憂傷,仿佛我與他牽手相望,便是梁山伯與祝英臺依依不舍的最後一別。宛若時光靜止,墜入夢境。
我忍不住的在心裏發問,“如果我是祝英臺,我會選擇聽從父母的建議,嫁給一個未曾心動不予喜歡的人,還是背負對抗整個家庭的執念,忍受孤獨,鬥争到底。等待我的心上人,有朝一日娶我為妻。”
“而梁山伯他真的會堅守初心,踏遍千山萬水,歷盡艱難萬阻來尋我嗎?他會永遠愛我嗎?”
“可大多理想終歸抵不過現實。”我的心裏暗暗生出這樣的念頭。
一曲《梁山伯與祝英臺》在觀衆們的陣陣掌聲中,落下帷幕。我調整思緒,重新回到那個對愛情懷着美好憧憬的陸有思。
送走滿堂賓客,老板回了趟裏屋,又匆匆忙忙快步迎了上來。“公子,小姐,您兩位唱得可真是一個妙啊!在下真心謝過您二位了。”
說着便打開手中一個朱紅色的寶盒,“這個是我們祖上傳下來的星月項鏈,親手給自己心愛的人戴上,就能保佑你們恩恩愛愛,長相厮守。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望兩位貴人賞個臉收下吧。”
我和孤獨瓊野相互看了看,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決定收下這老板的禮物,畢竟這般誠懇,不能搏了人家的面子。
“多謝老板,祝您以後生意興隆。”雙手接過禮物,我和孤獨瓊野轉身走出戲臺的大門,來到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即使現在已是亥時,夜晚的京城依然白燈如晝。
孤獨瓊野打開紅色寶盒,取下那條月亮圖案的項鏈,靜靜的望着我,眼中滿是情意,猶如等待一朵火紅色的玫瑰綻放。
“這條項鏈你戴上,你就是我心裏的月亮,而我會像星星一樣永遠跟在你後面,陪在你的身邊。”
我對上他那雙比星星還要明亮的眼睛,羞澀一笑,竟有些詞窮,說不出更動人的話來,只是低着頭,踮起腳尖,輕輕環上他的脖子,将那條星星項鏈戴在了他脖頸上,靠近他的那一霎那,我聞見一陣淡淡的松柏香,從發絲傳來。
他用雙臂環住我的腰,在我耳旁低吟,“今晚月色真美。”
我倚在他的肩頭,向蒼穹望去,一輪皎潔無瑕的月,懸在空中。
忽然他用手将我移出一段距離,頃刻間四目相對,他又補充道。
“但比起月色,你更美麗。”便深深的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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