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湯圓發出了一聲緊張的輕喘, 粽子則揉了揉眉心,試圖挽回一點一直以來就不太理想的形象:“也就是說村裏人對山神的獻祭确實能得到回應……但是這個村子的情況看上去……”
他沒有說出口,但斐時明白他的意思。
這個小山村土地貧瘠、冬日漫長, 既沒有耕種食物需要的肥沃土壤, 也沒有适宜野獸出沒的溫暖氣候與豐美水草。說實話,并不是适宜人類聚居的所在。
這也正是之前他們認為山神存在, 但并不會回應村民的最關鍵理由。
畢竟有了能夠回應自己的神明存在, 村民們為何還會過得這樣辛苦呢?不可能是因為祭品不夠,和村民持續不間斷供奉的自己的鮮血相比,斐時那一點點的付出實在是不值得一提。
難道村民們要的根本就不是生活的富足。這樣的猜測從粽子的心頭一略而過, 這是一幫一看就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山野村夫, 恐怕眼光也不會有多長遠, 說不定完全想不到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只是要求每天的溫飽而已。
粽子琢磨了一下這個想法, 越想越覺得完美無缺,失去的自信又充斥了胸膛。他迫不及待地擡起頭來, 亟待與衆人商讨,希望以此找回一點屬于男人與前輩的尊嚴。
“你們覺不覺得——”
他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因為其他人已經在斐時的帶領下一蜂窩湧進了那扇門背後的房間。粽子尴尬地咽回了這句話,強迫自己跟上大部隊。
斐時推門而入, 在有迫不及待要尋覓的目标的時候,她的行動力一向很強。
進門的一剎那, 身後同時傳來兩聲驚恐的喘息。
“這是什麽……?”湯圓的聲音顫抖着。
“山神像。”斐時平靜地回應了她,嘴角勾起一個細小的弧度。
“我知道那是山神像!”湯圓拔高了聲音,“但是它——”
它實在是太高大了。
鄧五德家的那一尊山神像差不多有一人高, 和身材高挑的斐時相比,它可能還要再矮半個頭。而其他村民家中的那些, 就更小了。最小的大概只有巴掌大,一眼望過去都很難被發現。
但眼前的這一尊山神像,它被安置在房間的中心,頭頂幾乎擦到了天花板,一層樓的高度,代表着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再加上詭異的姿态與黝黑的表面,四周空氣中飄蕩着的檀香味,難怪t湯圓和粽子感到害怕。
何況覆蓋在山神像面容上的那層薄紗,在固化的空氣中無風自動,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它底下呼吸,透過薄紗觀察着這幾個闖入祂領域的“客人”。
“我感覺不太舒服。”湯圓雙手搓着自己的手臂,聲音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你們不覺得祂好像在看着我們一樣嗎?斐時姐……我艹——”
湯圓一下子沒忍住自己的粗口,就在他們幾個人還擠在門口對山神像戰戰兢兢的時候,斐時已經一馬當先走上前去,把手搭在了山神像赤裸的腿上。
“好糙。”斐時評價道。
湯圓&粽子:?是讓你評鑒山神的皮膚來了嗎?
“哦,我是說——”斐時的手繼續在山神像上游走,雪白的皮膚、漆黑的木材,兩種反差極大的顏色,構成一幅對視覺沖擊極大的畫面。
“這尊像做得很糙,應該是還沒抛光。”斐時說,“而且這些肌肉的走向啊,細節的刻畫啊,都和村民家裏的那些沒法比。這就說明——”
湯圓咽了口唾沫,被斐時進行這麽一波冷靜的分析,山神像立刻就缺失了那種似人感,那種被注視着的詭異的感覺也似乎消散了:“這說明了什麽?”
“這說明,”斐時很戲劇化地停頓了幾秒,“工匠水平不夠。”
“……我再信你我就再也不做實況主播了!”湯圓嘴角抽搐。
可是、斐時笑了笑,她說的都是真的呀。
村民出于對山神的崇敬,必然不會制造這樣一尊不完美的作品。因此制造這尊神像的人,其內心對山神定然持有着一種可有可無,甚至是負面的想法。
擁有了這種心态,卻還要千辛萬苦地雕刻一尊這麽宏偉的神像,這就很能說明問題。
——他是不得不雕刻這尊神像,即使自己的內心再不甘願。
斐時搖了搖頭,看向站在陰影裏的程序,他站在黑暗中,看上去幾乎要和身前這尊神像同樣漆黑。
“那些東西直接帶上去吧,”斐時用下巴點點地上的幾個包裹,這個房間裏也只有它們值得一看,“這裏實在是太黑了。”
斐時轉身準備離開,就在她的手離開神像的一剎那,手底下的木造神像忽然變得溫熱,不再帶有木質的堅硬,取而代之的是皮膚的柔軟,肌肉在皮膚下湧動。
——活了?
斐時霍然回頭,立刻又把手貼了回去,但是這次,她觸摸到的還是冰冷質地堅硬的木頭。
斐時拿開手,放上手,拿開手,又放上手——沒有任何變化,木頭還是那塊木頭,沒有任何靈性與溫度,這一系列倒顯得她像是什麽會對着神像做出奇怪舉動的變态。
“……”
斐時憤而舉拳,随後伸出中指,咬着後槽牙,狠狠地朝山神像比了比。
*
回程一路平安,一開始湯圓和粽子還總是往腳下看,生怕半路像斐時一樣被拉下去,沒有人陷入莫名其妙的黑暗中,那只孩子的手也再沒有出現過。
從地下室中翻出的包一共有三個,裝滿了換洗衣服,還有幾塊老式的充電板,一些過了氣幹癟的瓜子,被咬了半口的蘋果……斐時甚至還從裏面又倒騰出兩部手機。
她試着開機,驚訝地發現竟然還殘餘了不少電量。
“我記得就算是關機,手機的時間也不會停下來?”
“對。”作為唯一和手機打過交道的人,餃子回答道。
“那麽現在的年份……是2002年。”斐時翻了翻手機,和餃子的不同,這部手機似乎只有接打電話的功能,連相簿也沒有,而通訊錄只留下了一堆亂碼,“所以只有時間是副本要告訴我們的重要信息。”
2002年……有什麽特殊的呢?
斐時忍不住搓了搓袖口。
“你的手機能不能查東西?”斐時忽然問。
“什麽?”餃子愣了一下,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我不知道,沒試過。而且這邊連電都沒有,無線網肯定——”
她訝異地張大了嘴:“居然能用?”
“所以這個副本确實需要我們用到這個辦法。”斐時點點頭。
“要查什麽?”
“就查……手機進入中/國市場的時間。”
村民的姓氏明确告訴斐時,這個副本的背景,正是舊時代時的華區——中/國。雖然她對舊時代的興趣遠超于新時代,但對手機這項物品進入中/國的具體時間也不太了解,只是隐約記得在千禧年前。
“1987年。這個時間怎麽了嗎?”餃子一頭霧水。
1987年,距離2002年,剛好過去了十五年。
十五年。
“我和她分開十五年了。”記憶中有個人在沙發上晃着小腿,這樣對她說過。
斐時“嗯哼”了一聲:“只是确認了一點事情。”
比如說,程序的真實身份,比如說,他一見她就叫她姐姐的原因。
那個小女孩如果活了下來,也差不多和斐時是一個年紀,她又正好住進了那個房間……
這棟小樓中的五個鬼魂,被他們窺見過真實相貌的有兩個,一個小女孩,一個年輕女性,以及附在彭超身上,明顯是老年人的那一個。
這樣的構成,就像是——
“你們來看這個!”粽子有了新的發現。他仔細檢查了整個包裹,連包裹的褶皺也沒有放過,這才翻出一張已經被揉得不成樣子的卡片。
“這是什麽……”餃子湊過去看了一眼,“舊時代的照片?居然是實體的。斐時姐,你看看?”
這是一張多人照,五個人對着鏡頭外比出了V字,臉上洋溢着歡欣的笑容。年輕的男女站在畫面中央,女人手裏牽着梳羊角辮的小女孩,一左一右的是頭發花白的老年男女。
從他們的肢體語言可以看得出來,這是一家人。
在他們的身後,是大雪紛飛的樹林,枯枝上結滿了冰棱,年輕男人還把腳踩在一塊大石頭上,意氣風發神采飛揚。那塊石頭的形狀,一看就很好坐。
是斐時進村時坐過的那塊石頭。
“這就是我們一進來的那條路吧?”粽子很敏銳,他指着畫面一角的樹樁說,“你們看這棵樹上有雷劈的痕跡,彭超說、咳咳……雷劈過的木頭有一定驅邪的功能。”
“……所以那五個人都是一家人?”湯圓的眼睛向不遠處的“彭超”瞟去,“而且……”她小心翼翼地說,“他們應該不是村子裏的人。”
五個人衣着的款式雖然老舊了些,但也明顯不是村民能夠消費得起的沖鋒衣。
由此,一個故事緩緩拼湊而成。
這個五人家庭,恐怕原本是為了旅游進山的。誰知路遇大雪,就被熱情的村裏人留下暫住。然而村裏人并非是真的熱情好客,只是想把他們作為獻給山神的祭品。金木水火土,在村民分別以這五種極端的手法殺死他們後,痛苦的靈魂便留在了這棟小樓中,不斷尋找着替死鬼。
直到十五年後,又有一群驢友在村民的诓騙下住進了這棟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