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淚,他的生日(上)
26
“孤爪研磨——”
我下意識摸了摸挂在課桌右下角的袋子。
“194——”
(滿分200,去網上查了一下日本的滿分,不過可能有錯,見諒)
班裏有不小的騷動,我也有一點驚訝。
不過仔細一想,這很正常,這幾個星期他經常和我讨論數學,明顯有下功夫,取得進步是他應得的。前面的研磨起身去領了試卷,回來的時候,我沖他豎了個大拇指。
“咳咳。”數學老師清了清嗓子,“研磨同學這次模拟考考了我們班第一,也是年級最高分,值得表揚,其他同學也多多努力。來,打開試卷,看到選擇題第9題——”
教室裏彌漫着翻動卷子的唰唰聲,我看向自己的卷子,醒目的紅筆寫着我的分數——185,我無聲的嘆了口氣,接着認命地去聽老師講題。
27
“白山越奇子——”
“91——”
“小舟平——”
“92——最高分。”
(滿分100)
清水老師發着國文考試的成績。
我抿抿唇,算得上僵硬地踱回自己的座位上。
失落如潮水,一下子湧上心頭,然後潮起潮落,不斷沖刷着內心的沙灘。
為什麽?明明估的分是94的,是哪裏有錯?我急促地翻着試卷:默寫,沒問題;作文,沒問題;古文閱讀,沒問題…啊——用楷書謄寫語句這裏的兩分居然全給我扣光了——清水老師你沒有心…如果是真的寫錯了、不會了我還可以容忍,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哪裏不對啊,送分題我還能錯…
今天本來就因為數學心情有些糟糕,這麽一整,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憋憋憋回去,回去!啊,視線又模糊成一片,像尚未被聚焦完成的攝像機鏡頭,面前的試卷都好似被裹上了磨砂紙一般。
“反文旁要出頭!不能圖省事把橫撇簡寫成橫折彎鈎。奇子——你就是這麽寫的,這麽寫的兩分一分都沒有。”清水老師嘴巴一刻都不停,手上拿起粉筆寫了一個正确的反文旁。
聽到自己的名字,我下意識地一哆嗦。不敢擡頭與清水老師對視,怕眼淚直接奪眶而出。只好低着個頭,上下晃動着自己的腦袋,以表示受教。不料“啪”地一聲脆響,淚珠落到試卷上,暈染了用紅筆畫上的勾…
‘有的時候,就是會莫名感覺委屈。委屈第一名不是自己的,委屈勝券在握的分數因為各種粗心和意想不到的細節溜走,委屈不是自己的所有努力都會有回報。
看到結果不如自己心意的那一刻,過去的付出總會走馬燈似的浮現在眼前,每次我都苛責自己太過于見縫插針地學習習慣。雖然結果好了我就會輕飄飄地想:果然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結果不好我就會有一點點後悔自己一天天的努力。雖然我知道,不努力就一定不會有回報,啊,但每次這個時候都非常想自暴自棄。雖然我的成績已經很可觀了,但總有我怎麽夠都夠不到的天才。我事事都想做第一,因為我迷茫,我只能把事情都做到最好,這樣在以後,當我有了想做的事情之後,我才有選擇的餘地…在別人看來,我一定很拼命,很累吧。不過都不重要。我希望我期末可以考進年級前十。’
這節語文課有點崩潰,我索性攤開計劃本,寫下我鞭策自己的想法,這也算不了日記,只是随筆,從初中就有的習慣。
我笨拙的碎碎念,把自己的真心剖開,試圖看清自己,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十月末的東京已經算得上有些冷,教室後門沒關,挂過一陣涼風,将計劃本向前吹動了好幾頁。
上面密密麻麻寫着——
‘記得初中的時候特別想學競賽,我自己支支吾吾的,不願說出原因。只是很想很想,在升初三那年暑假我和母親鄭重地提了出來。母親去問了人,找到一家很不錯的機構,那是我覺得我離成為天才最近的一次。雖然這跟成為天才一點關系也沒有。不過那家機構很遠,母親并沒有特別支持,雖然她還是幫我問了,但我很敏感很敏感地感覺到她的膈應。我永遠都忘不了她那天吃飯對我說的話:‘搞競賽的人沖刺100(我的暑假作業)正确率肯定都大于等于98%’是的,我沒有,她覺得我不适合,我那時候非常需要一個很傻很傻的媽媽,傻到能無條件相信我做什麽都是最棒的,傻到我想做什麽即使非常不合時宜就讓我去做的,傻到可以理解我那一份別扭的逞強的好勝心的。我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我只是哭,邊吃飯邊哭。最後,我打着哭嗝說:‘我知道通過這種特招進好高中對我來說機會不大,因為這特招原本就是給在理科方面有特長的人幹的,我在這方面甚至算不上好。我也不想考,因為我可以通過中考成績考上,但是,但是,我非常想做出來競賽的題。我覺得那很厲害,我也想成為很厲害的人。我偏要逞強。’母親指出了我對數學的不喜歡,還有我相比之下更出色的文科成績。我确實沒有再執着,卻沒有停止哭泣。現在想想,我是在強迫自己喜歡上數學嗎?我也不知道,我到現在都揣摩不出來我複雜的情感,我卻還勸研磨不要強迫自己對自己不喜歡的東西産生熱愛。你真是矛盾啊,反面教材。’
看到這,我想起來這應該是剛放暑假那會兒我的記錄了,眼淚不知何時被止住。
‘當時我對自己的夢想産生了迷茫,我沒有特別喜歡的事,也沒有特別讨厭的,只要我成為了某個職業,我都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我只知道想成為一個完美的人,成為一個什麽都會的人,成為一個不普通的人。可笑的是,我現在,都還是這樣…白山越啊白山越,高中畢業以後就是大學,難不成你打算讀到博士後,永遠不步入社會嗎,永遠不工作,永遠不選擇自己的職業嗎?’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笑了笑,愣神到了下課。
28
“傳給我——”山本猛虎對研磨喊到。
研磨下蹲,起跳,手臂伸直,球穩穩地落在他雙手之間,他指尖順勢輕輕一托——欸?左手突然加力,排球沒有劃出想像中的抛物線,它直直地擦網下墜,在木地板上滞留出重重的聲響。
——二次進攻,又一次得逞。
——對面的球員,又一次愣在原地。
我今天的心情是在太糟糕,思緒剪不斷,理還亂,它們糾葛在一起,勒得我難以呼吸。沒錯,所以我的社團活動進行的同樣很糟糕,在第三次把匈牙利舞曲的反複位置記錯之後,我找了個身體不舒服的理由匆匆逃離交響部,恍惚地走到了排球館。
我不想社交,不想解釋為什麽自己在這裏,只想縮着自己的頭睡覺,于是我偷偷摸摸地躲在二樓看臺,雖然我根本沒睡,看比賽看的神不知鬼不覺已經入了迷。
要怪就怪研磨的氣場變化太大了。在二樓都能感覺到他驚人的專注度,周圍的空氣都平緩了下來,不似山本周圍的一樣沸騰。當然了,研磨并不悠閑,感覺他腦子裏的弦緊緊繃着,我為了搞懂場上的局勢,也不得不動動腦。
真的是不清楚這個人什麽時候會用二次進攻意外的得分;也看不透這個人視線明明投向的是中路最後卻将球給了在外面的山本,打了一個壓線的扣球突破攔網;更摸不清自由人居然可以在二傳救球以後充當二傳來傳球是什麽套路…僅僅是一局比賽,我就看的眼花缭亂。感覺研磨是在用腦子打排球,而不是身體。他在場上幾乎不怎麽跑動,只是單調地重複起跳、接球、抛球這三個動作,然後一次次地分。喂喂——這麽多個人同時跑起來作進攻狀,我怎麽知道要給誰?!
球旋轉翻騰跳躍着,絲毫不差地被俄羅斯大高個列夫擊中,來了一個又快又狠地第一節奏。
“耶——研磨前輩你終于給我球了,我就說我可以擊中的!再來一球再來一球!”列夫興奮地周圍冒出了好多小fafa。
“不要叫我前輩!”
研磨炸毛中——
喂喂——小黑這個一人時間差太帥了。我要是對手,看着他這□□老大式的笑容,再配上這扣球被完全封死的情況。我下輩子都會有陰影好吧!
喂喂——夜久學長是什麽神仙!這種球都能接嘛…
音駒雖然沒有很強的進攻力,或者說列夫的進攻能力尚不成熟。但防守已經是一流的了,想像一下一球打出一萬年的感覺,你的心就像懸在天花板上的吊燈,搖搖墜墜的,更何況音駒球球是這樣,你的心一直搖啊搖。
球被接住,擲給對手,再複飛回來被細致的接住,只要對手應付的過來,他們就會像口香糖一樣,死死守着得到每一分的機會,甩都甩不掉…
“哔——”哨聲響起,比賽結束。
25:17
勝。
回過神來,我已經扒拉在了欄杆上面,巴巴地透過之間的縫隙窺着場地,使勁克制住自己想要飛奔下去的沖動。如果有特效的話,我想我的眼睛一定在不停地冒着星星:再來一局!再來一局!嘿嘿!下次部活也翹掉算了…我這麽算盤着。
“哇啊!”
一轉頭,發現一個老爺爺站在我旁邊,笑眯眯地望着我。我被吓得差點坐到地上…
“您您您好。”我站起來,豎起手來揮了揮。
他沖我點點頭:“剛剛列夫那球打的意外的好呢…”
“欸?拿球不是研磨送到他手上的嗎。列夫應該沒有瞄準吧。”我挑挑眉,有些疑惑地問。
他細微的睜開了眼睛,狹長的瞳孔像貓一樣敏銳,他又點點頭。
“他們應該差不多收拾好了,不下去找他們嗎?”
我朝四周探了探腦袋
“噓…”
“我得躲着他們。”我小心翼翼地說,不然誰知道他們會有多擔心我。
對方大笑起來,點點頭,雙手背在身後走掉了。
29
我拎着袋子,畏畏縮縮地跟在研磨和小黑身後。
我們之間大概有3—5米的距離。
小黑比研磨高出不少,此時此刻雙手搭在研磨肩上,顯得很像拐賣犯。研磨因為被小黑環抱着,導致我看不清他在低頭幹什麽,但能肯定是在打游戲無疑。
對啊,研磨還有游戲。
最近好少看見他打游戲了,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游戲機都不知道藏哪裏去了,死活不見蹤影。呵,被我找到了還是見一個砸一個,我毫不留情地腹诽。
以後他肯定也會繼續打游戲。或許他會做一名博主,也可能成為電競職業選手,再或者,他選擇自己開發游戲。我想他對游戲的熱愛是顯而易見的,如果能成為職業的話,那一定還挺快樂的。而這個方向的路又意外的多,他呢,想做什麽。
而小黑…怎麽看都應該去打排球從事和排球相關的工作,我對他的愛好還了解不多,不過廚師也不錯,他做飯很好吃。
而我,喜歡看書畫畫音樂,但這些東西成為職業就會變成編輯、小說作者、插畫家、音樂老師(職業演奏家是不可能的啦)。中間兩者太不穩定,前面一種也索然無味,看上去都不是很完美的選擇。
“滴——”我慢吞吞地刷卡進站,回過神來擡頭一看,發現小黑和研磨半側着身,在等我——他們早就發現我了。
光線朦胧了他們的輪廓,明明只是白晃晃的光,我卻看出了光怪陸離的五顏六色。
我們之間大概已經沒有距離了,啊。
神明啊,如果你聽的到我的祈禱,可不可以,讓時間停下。
我只願像現在這樣,一直看着在拼搏在奮鬥的少年,一直走在他們的身側,一直滿足于當下而不撥開未來的迷霧。
在我此刻經歷着的時間裏,有的少年正騎着自行車翻躍一座山,直到夜幕昏沉才得以到家;有的少年為失敗而不甘,一個人蹲在房間裏嗚咽,心中下定的是明年再來的決心;有的少年拿起身邊的排球,孤零零地将它擲向空中,一下又一下。
有的少年向我伸出雙手,遞給了我一瓶橘子汁。
眼淚濡濕了眼眶,我很沒骨氣的一天掉了兩次淚。
我任由他們拎走我的書包和袋子,洶湧地淚水肆意淌在我臉上。
“想哭就哭一會兒吧”研磨轉過身來拉住我,“走了,回家。”
“什麽時候發現我的…等我幹嘛。”我抹了把淚。
小黑笑道:
“一起回家不是很好嗎,還能幫你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