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寨的盜匪逃獄一事,被趙士程悄悄掩蓋住,而曹師爺與趙士程秉燭夜談,竟供出了一個趙士程想都想不到的人——
原來楊文昌這一連串針對趙家的毒計全是由那個人獻策的。
如果是那個人,這件事就有些麻煩了,以趙士程的身分,去找那個人可能會造成反效果,不過最近發生了一件事,讓他知道出手的時機到了。
禮部會試正如火如荼地舉辦,在鎖廳試取得好成績的士子們摩拳擦掌,就是希望能一舉奪魁,名滿天下。
然而由于陸游這第一士子的名號實在太過突出,而且他在鎖廳試的表現也驚豔四座,因此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次會試,他應該十拿九穩,狀元的名頭跑不掉了。
然而好不容易等到發榜的那一天,榜單一貼出來,簡直像刮了一陣狂風,讓士子圈那些準備抱着陸游大腿的人,被吹個東倒西歪。
陸游居然落榜了?而且他不只沒上前三甲,連榜單末端都沒上,各種懷疑紛紛出現,他到底是試卷被扔了還是交了白卷,怎麽會有這麽離譜的結果?他就算閉着眼睛寫,也能混個前十吧。
此事引起了軒然大波,陸家也因此變得相當沉寂,原本會試前門庭若市,先來攀關系的人絡繹不絕,如今一個不見,門庭寥落,都快長出雜草了,令陸游不免感嘆世态炎涼。
不想再見到別人同情或譏嘲的目光,陸游萌生了去意,不想再待在京城。他告訴母親及妻子這個決定時,遭到了兩人強烈的反對。
唐氏一哭二鬧三上吊,奢華慣了的她,不想離開繁華之地,要搬到荒涼偏遠之地,她一定會瘋掉;至于王氏,則是放軟了姿态,軟磨硬泡地好言相勸,說什麽落第等下一次機會就是,她腹中已經有了陸家的骨肉,當然要留在京城,不宜舟車勞頓。
陸游被惹得煩了,索性一個人出去晃晃,他出了西城門,獨自來到西湖畔。
過去,他曾多次與唐琬來這兒游湖賞景,她最喜歡待在河堤旁數過去第十五棵的柳樹下,那裏的景致是最好的,可惜如今人事已非,往事只能追憶。
當陸游惆悵地看向那株柳樹時,樹下那一道倩影,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心,令他差點無法呼吸。
是琬妹!一定是她!
他難掩興奮的跑了過去,果不其然,他的琬妹伫立柳樹之下,風姿楚楚,清麗無雙,他壓抑着就要漫出心頭的深厚情感,緩緩朝她走去,可就在離她僅剩兩步之遙時,他腳步一頓,突然間覺得無法自處。
當初會将她休離,正是為了前程,如今他是個落第士子,又有什麽借口接近她呢?
唐琬淡淡的朝他看去,輕啓芳唇。「表哥,你來了?」
是了,如今兩人只是表親關系,想想她以前喚他夫君時那甜蜜深情的模樣一去不回,他就有說不上來的痛苦。
「琬妹。」陸游深吸口氣,壓抑住滿腔的悲情及戀慕。「你最近好嗎?」
以她的個性,應該是會矜持地說自己很好,然後清雅淡然地一笑,想不到她卻是小嘴兒一扁,柳眉深皺,還嬌哼道:「一點都不好!」
「你怎麽了?」他緊張地問。
「我差點就死了。」唐琬像在跟老朋友抱怨什麽似的,很坦白地道:「上回知府不是辦那錄事大人及劉公公的血案嗎?查出兇手是鐵門寨後,我這知府夫人好像也被盯上了,三番兩次被暗殺,幸好大将軍府派人保護我,否則你現在已經看不到我了。」
聞言,陸游心頭劇震,欲言又止。有誰比他更清楚那兩樁血案是怎麽回事,連他落第一事,也與此脫不了關系。
「表哥,你的表情怎麽這麽難看?」她不解地瞅着他,接着又彷佛理解似地點點頭。「沒關系的,現在鐵門寨的人已經被抓了,我應該也安全了,有勞表哥擔心。」
「不是這樣的!」他脫口而出,有些激動的喊道。
「不是這樣,要不然是怎樣呢?」唐琬一臉狐疑。
「琬妹,相信我,你的危險還沒過去。」陸游着急地道:「如果可以的話,你盡快搬離京城吧。」
她不禁笑了出來。「怎麽可能呢,表哥,我丈夫是京城知府啊,你要我搬到哪裏去?」
就是因為趙士程是京城知府,這問題才大啊!他的雙唇開了又阖,阖了又開,最後把心一橫,咬牙說道:「琬妹,算我對不起你了,我被嫉妒蒙了眼,做錯了一件事,希望你能原諒我。」
「什麽事?」唐琬柳眉微挑,目光中卻隐含着異采。
「其實趙士程會成為知府,是我向右相獻的策。」反正都豁出去開了頭,陸游索性全都招了,「原本我是建議右相,只要讓趙士程的官績難看,便能藉此打壓趙大将軍,削弱武官的勢力,想不到趙士程官才沒當幾天,竟發生錄事大人的血案,又隔了一陣子,連劉公公都死了,我……」他一臉痛苦與內疚。「我知道,這一定是右相暗中指使的,也只有這麽大的案子,能徹底壓垮趙士程,讓大将軍的威信受到最大的影響,至少在皇上面前,大将軍就更說不上話了,以後右相要扳倒那一群武官還不容易?」
她聽得俏臉發白。「竟……竟是這樣?」
「是的。我因此了解到右相手段之狠,那錄事大人及劉公公,都是右相的人啊!甚至連鐵門寨都是右相暗中的勢力,為了扳倒政敵,右相竟舍棄了那數百條的生命。在這樣的人手下做事,無異與虎謀皮。原本右相要在這次的會試提拔我,但我害怕……所以故意放棄了這次的會試。」
「原來如此,我本還想着你怎麽可能落第呢。」唐琬同情地看着他。「那表哥你接下來要怎麽辦?」
「我要逃出京城,否則右相不可能放過我的,他會殺盡所有知情的人……琬妹,你也逃吧,趙大将軍一家人,如今都是右相的眼中釘,我怕你也會受到牽連。」陸游說着,伸手想握住她的柔荑。
她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手。
他急了,幾乎是撲上去要抱住她,想不到竟直接撞了上去,正中鼻梁,疼得他眼淚都滲出眼眶了,不過他沒忘記自己的目的,緊緊的抱住她,怕她又跑掉了,只不過……
她的纖腰怎麽突然變得那麽粗?她身上原該有一股芳香,此刻氣味好像也不太對勁……
「咳咳,陸公子,本官沒有這種興趣,你不必抱得這麽緊。」被陸游「抱緊處理」的人,冷聲開口。
陸游身子一僵,連忙直起身來,入目的卻是趙士程有些愠怒的表情,令他尴尬乂難堪,他退開一大步,不太情願的道:「趙大人,是在下唐突了。」
「無妨,其實碗兒在這裏等你,是本官一手安排的。」趙士程坦白地道。
陸游臉色微變,猛地想到方才他向唐琬坦白的事,神色變得鐵青。「你讓琬妹套我的話?」
「我确實算計了你。」趙士程也不否認。「不過我這麽做,是想要救你。」
「你要救我?」陸游提防了起來。
「以楊右相的勢力,你就算離開京城,他一樣能夠讓你全家死得神不知鬼不覺。」趙士程目光犀利地瞅着他。「而我,如今已握有楊右相指使鐵門寨殺人的證據,只差一個證人。」
陸游有些遲疑,畢竟他也不是真的那麽想離開京城,何況家裏兩個女人又鬧得快把屋子掀了。「你要知道,若我幫你,萬一你扳不倒楊右相,我是必死無疑。」
「別說你了,萬一扳不倒楊右相,我們都必死無疑。」趙士程抛出了好意,暗示他如今他們可是在同一艘船上。「但若你願意出來指控楊右相,我有八成的把握成功,可是你若不願,也算得罪了我趙家,我爹那脾氣,可不比楊右相好多少。」
想到趙仲湜那張狂的氣勢,陸游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确實,在他說出事實後,現在只能選一邊站,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了。
趙士程見他意動,又鼓吹道:「當然,你若幫了我們,在律法之下你不可能沒有罪,卻罪不致死,而且将功折罪之下,你也算入了皇上的眼,很快就可以恢複無罪之身,重回官場。」
陸游深深地看着趙士程,最後長長籲出一口氣。「軟硬兼施,全掐在我七寸之上。我當真小瞧了你,趙大人,原來你的手腕并不輸給官場上任何一只老狐貍。」
趙士程聽出了他的意向,大喜道:「那我們就合作愉快了。」
陸游點點頭,就要告辭,離去前,他留戀地看了下唐琬,還是忍不住問道:「琬妹,如果我抛下一切,只願有你,你會選擇我嗎?」
唐琬淡淡地看着他,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你抛不下一切的。」
她說的對,只要唐氏或王氏一吵,他就屈服了,還說什麽舍江山就美人呢?于是陸游不再多說,大步離開了。
趙士程意味深長地看着唐琬,吶吶的問道:「你……為什麽不回答他的問題?」
他這個略帶醋意的疑問,換來的是唐琬一記大白眼。「相公,如果我坦白的告訴他,你他娘的這輩子別想,你覺得他還會願意幫你嗎?」
他先是一怔,随即開心朗笑。「娘子,我喜歡你的粗魯。」
「相公,今天娘子我可是犠牲色相,替你勾引出陸游,總該有什麽獎勵吧?」
聽她的語氣,提到陸游好像提到路人甲一樣,顯然已對他完全不在意了,趙士程不由覺得自己方才吃幹醋的舉動相當可笑。只是他娘子高雅美麗……好吧,不說話的時候高雅美麗,本就很吸引男人,他以後吃醋的機會恐怕只會多不會少。
想到這一點,他就想着要對她更好,何況她也不是個任性難以讨好的女人,反之她的爽朗相當讨喜,所以對于她的要求,他一口答應下來。
「當然,你想要什麽獎勵?」
「其實也不多啦,帶我去迎風閣吃一頓就好。」唐碗一想到迎風閣的廚子那一手好廚藝,口水都快流下來。
趙士程臉一歪。「娘子,你每三天就有一天去迎風閣,不會膩嗎?要不要換換獎勵,來個花钿金釵什麽的?」
開玩笑,她一個人可以吃掉十個人的分量,等于他的迎風閣少賺一桌大菜的錢,這積少成多,也是很可觀的。
她如今也對他有相當的了解了,看他肉疼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她沒好氣的瞋了他一眼。「相公,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小氣了點。」
他苦笑道:「我這是節儉,我可是要養活一大家子人啊!」
原本他雙親,加上他那十個時不時回家要錢的哥哥,已經是好幾個錢坑,現在又多她一個飯桶,他燒錢的速度可是每每讓他由惡夢中驚醒。
「我很好奇,如果有一天你要在我和迎風閣之間做抉擇的話,你會怎麽選?」
唐琬一臉好奇地靠向他。
她沒發現,其實這已經算是在和他撒嬌了,尤其由她這頭什麽都不懂的笨虎做來,搭配着唐琬天仙般的美貌,特別有說服力,讓他忍不住看呆了。
「其實……」趙士程輕咳一聲,讓自己別被她的美麗給誘惑了。「這根本不用選。」
唐琬眼睛亮了起來。「你的意思是……」
「我的迎風閣都快被你吃垮了,還需要選嗎?」說完,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她不依地橫了他一眼。「相公,我以為你是個正直不阿的人。」
「我也以為你是個溫柔婉約的人啊,哈哈哈……」她可愛的模樣,令趙士程情不自禁将她一摟,輕輕在她的唇上親了一口。「好了好了,接下來要辦正事了。」
他看向皇宮的方向。「萬事具備,只欠東風,我們還要去拜訪一個重要的人,那個消息就可以放出去了。」
「誰?」
「林大學士。」
鐵門寨被剿滅,錄事大人與劉公公的血案應該也算水落石出,每個人都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想不到這京師裏,居然傳出了一件大事。
被知府囚在大牢的犯人居然逃走了,而且生死不知,有人說此事早就被趙大人派人阻止,犯人已經伏誅,又有人說犯人其實已經逃得不知所蹤。
由于先前的兩樁案子給京城百姓的陰影太深,導致現下又是一片人心惶惶,先前趙士程因為破案而頂上的名聲,一下子也消失無蹤。
因此這一天的早朝,從一開始便氣氛肅殺,文武官員仍是泾渭分明,不過不像以往文護文、武護武,然後兩派再互相攻擊,而是文官一系的人一同針對同為文官的京城知府趙士程,而且批評起來毫不嘴軟。
「犯人逃獄一事,已引起百姓們極大的恐慌,商旅不入,百事不舉,此事京城知府趙士程難辭其咎,請皇上明察。」一位大人在洋洋灑灑列出了趙士程的罪狀後,便潇灑地退下了。
皇上皺「皺眉頭,指着官員隊伍末端說道:「趙士程,鐵門寨嫌犯逃獄一事,朕也有所聽聞,你如何解釋?」
趙士程不疾不徐的踏出隊伍,似乎皇上的不悅完全沒能影響到他,諸位大臣的虎視眈眈他也視若無睹,光是這份氣度,年輕一代就少有人能及,某些老臣不由得羨慕起趙仲湜有子如此,幾乎不弱乃父,只可惜這個年輕人,被卷入了陰謀之中,在某個人的暗算之下,前途就要被扼殺在這大殿之上。
趙士程朝着皇上行禮後,朗聲說道:「啓禀皇上,鐵門寨的寨主應龍等一幹犯人十三名,并非逃獄,而是有人劫獄,不過在捕快的賣力追捕下,早已在抓捕過程中全數伏誅。微臣原想等确認劫獄者的身分後,再将此事禀告皇上,想不到……」
「全死了?」皇上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先将犯人伏法之事公告京城,免得百姓不安……」
楊文昌卻走了出來,打斷道:「皇上,微臣唯恐此事另有隐情。」
皇上即便不喜楊文昌的态度,卻也不好駁了這個第一大文臣的面子,皺了皺眉道:「右相請說。」
楊文昌冷冷地看向趙士程。「據微臣所知,那些犯人并非被劫獄,而是由衙門大牢的地道逃走,同時他們也并未伏誅,而是不知去向。」
「右相如何知情?」皇上不懂,他怎麽這麽清楚知府衙門的事。
反正都到這個地步了,楊文昌也不介意揭開一張底牌。「衙門的曹師爺原是楊家門下,此人足智多謀,微臣便推薦他入衙門任事,數年來曹師爺兢兢業業,也替微臣揭舉了許多知府貪贓枉法之事。此次鐵門寨匪徒逃獄之事影響甚大,微臣曾召曹師爺詢問,是曹師爺親口告訴微臣,犯人已逃逸無蹤。」
皇上沉吟之時,趙士程突然望向楊文昌,雙眸裏一片冷靜。「既然如此,那右相就請曹師爺出來作證好了,恰好他今日随着本官進宮,如今應該在殿外相候。」
楊文昌目光一凝,他不解趙士程那沉着的态度所為何來,不過他更相信曹師爺不會背叛他,畢竟這麽多年來,曹師爺替他處理的髒事沒有一百也有五十,要是他倒了,曹師爺也不會好過。
在皇上許可下,曹師爺很快的被帶了進來,待他行完禮後,皇上威嚴地盯着他道:「曹師爺,關于鐵門寨犯人逃獄一案,把你知道的說出來,不得有假!」
曹師爺吓得腿一軟,連忙跪下,他先偷觑了眼楊文昌,後者狠狠的給了他一記利箭般的目光,讓他哆嗦了一下,接着又看向趙士程,待趙士程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他才鼓起勇氣道:「啓禀皇上,其實……其實這鐵門寨犯的兩樁血案,是個大陰謀,而且是針對趙大将軍的大陰謀。」
皇上臉色一變。「說清楚。」
曹師爺吞了口口水,橫豎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便硬着頭皮道:「鐵門寨……其實是右相大人的勢力。」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連皇上也難掩驚愕。
曹師爺又道:「鐵門寨的人聽從右相大人的指使,殺了錄事大人及通侍大人,目的就是要造成京城混亂,要讓趙大人難看,趙大人若因此事丢官,必嚴重影響趙大将軍的威信。而右相大人原要草民在山上設伏刺殺大人,可惜沒有成功,右相大人沒想到鐵門寨會被剿,怕消息洩露出去,便要草民将應龍等人殺之滅口。草民在趙大人要求修繕官署時,便先偷偷在大牢設了地道,果然後來便用來讓應龍等人逃脫,草民再加以下毒手……」
「你胡說八道!」楊文昌氣得目眢盡裂,瞪着曹師爺的眼神,彷佛想用眸光将他殺死一般。
曹師爺當了這麽多年的龜孫子,一想到楊文昌連他都想殺,今天也豁出去了。
「皇上,應龍等人逃脫之後,被趙大人派人截下,并沒有死。他們也可以出來作證,他們多年收受右相大人資助,為右相大人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
不一會兒,應龍等人也被帶「進來。一群山野盜匪,哪裏見過朝廷廟堂如此威儀的場面,一下子就吓得全說了出來,矛頭全指向了楊文昌。
皇上氣得臉色又青又白。「楊文昌,你還有什麽話說?!」
楊文昌踏前一步。「皇上,這些事全是信口開河,只是為了打擊微臣。微臣一心為國,不可能培植任何惡黨,也不可能刻意陷害趙知府。要知道趙知府是微臣舉薦的,要是知府有事,微臣也脫不了關系啊!」
趙士程見皇上目光又顯遲疑,便淡淡的道:「但如果我這知府難看的倒臺,我父親的名聲絕對會比你右相大人難聽得多,右相大人只要以退為進,得到的聲勢說不定比以前更浩大。誰不知道右相大人與我父親鬥争多年,你不必狡辯了,先前你已承認曹師爺是你的人,還有什麽話說?」
楊文昌憤恨的瞪着趙士程,他一直小看了這小子,想不到他竟能讓他落到這般進退維谷的地步,幸好他平素行事謹慎,早做好了幾手準備,自然也不會沒有提防到有人背叛,于是他鎮定的道:「曹師爺确實是我的人,但我不知道他會做這些事。」反正一皮天下無難事,他有把握趙士程拿不到任何證據他與鐵門寨有關連。
「右相,你确實戲演得很好,但我不會只靠這樣的證據就指控你。」趙士程轉而面向皇上。「皇上,可否再召一名人證?」
皇上黑着臉點頭,不一會兒,陸游走了進來。
朝中有不少官員認識陸游,畢竟他是京城第一才子,未來朝中的中堅棟梁,要不是此番會試失利,說不定早就同朝為官了,所以看到他出現,所有人都是大為納悶。
陸游行了禮後,沉聲說道:「草民可以作證,提拔趙士程為知府,再讓知府這官做不下去,藉此扳倒趙大将軍的計謀,是草民向右相大人建議的,只是草民不知道右相為了逼得趙大人走投無路,竟狠心的犠牲錄事大夫與通侍大人的性命,所以草民害怕了,才會放棄會試,想逃離京師。幸好趙大人誠懇相勸,草民才有勇氣出面指控右相大人,否則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受他的毒手!」說完,他拿出一塊暖玉,玉上頭還刻有楊家的家徽。
認識楊文昌的人都知道此玉只有親信會有,而且持有此玉的人不會超過十個,因此陸游的證詞相當可信。
即使如此,楊文昌仍沉着地道:「啓禀皇上,微臣不認識陸游,也不知陸游手上的暖玉是誰給他的。這些人欺上瞞下,背着微臣做了這麽多事,或許是有人想讨好微臣,但微臣确實不知。」說完,他用眼角餘光瞄向殿堂上的某個方向。
不一會兒,林大學士由朝臣之中走了出來,跪下啞着聲音道:「啓禀皇上,微臣有罪。」
「你何罪之有?」這麽多人指控楊文昌,皇上都快氣瘋了,這個不識相的林大學士居然還在這時候出來湊一腳,惹得皇上更為心煩。
林大學士低着頭,慚愧地道:「方才右相大人被指控的那些事,都是微臣做的,陸游的玉是微臣給的,只因微臣覺得陸游是個人才,想吸納他進右相大人門下。也是微臣假右相大人之命要求曹師爺做事,而鐵門寨,更是微臣一手扶植,只是微臣用右相大人的名頭來威吓他們。微臣一心只想幫右相大人建立勢力,能夠抵擋武官們的打壓,這些事楊右相确實不知……」
楊文昌在心中冷冷一笑,表面上卻一副悲痛之态。「林大學士,你實在太傻了啊!雖說你是為了本相,但做錯事就是錯了,本相也無法保你啊!」說完,他又轉向趙士程。「趙知府,本相當初提拔你的确是一片好意,想化解與令尊之間的沖突,也為國舉才,想不到你如此痛恨本相,在事情未查清楚前便誣告本相……唉,朝中鬥争亂象,着實令人心痛啊!」
他這番話,顯然引起了皇上的共鳴,皇上對于文武相鬥的情況早已不耐煩,但又拿這些人沒辦法,如今見到倚重的楊文昌都差點被誣指打壓得擡不起頭了,憤怒至極。
「夠了!你們這些人成天鬥來鬥去,眼中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皇帝?有沒有黎民百姓?如今居然連誣谄堂堂一國丞相的事都做得出來!」
這樣都扳不倒楊文昌,這人簡直是成精的老狐貍!即使情勢已惡劣至此,趙士程仍沉穩地朝皇上一揖說道:「皇上,右相大人可以讓人頂罪,但讓這樣的臣子留在朝中,只是徒令朝綱敗壞,是不是誣指,皇上馬上就可以知道了。」
楊文昌眉頭緊鎖,都到這一步了,趙士程竟然還有手段?
朝臣中又走出了一個人,竟是孫廷才。他與林大學士算是同僚,只是資歷少了幾十年,只見他手持一疊信件,由太監交給了皇上,待皇上看罷,他才說道:「啓禀皇上,這些信件是微臣由林大學士的辦公處暗格取出,內容都是右相大人與林大學士陰謀聯絡,上頭都是右相大人親書且有印鑒,作僞不得。這些信,足以證明林大學士只是替右相大人頂罪。」
楊文昌在這瞬間腦子一片空白,完全無計可施,他憤恨地瞪着林大學士。他不是再三交代這老賊在看完信後一定要燒毀嗎,居然還留了下來?
林大學士看到那些信後,渾身發顫,什麽勇氣都消了下去,老臉上的惶恐與滄桑,根本無法隐藏,好似瞬間老了十歲。
「孫廷才……你……我明白了,前日趙知府夫婦來翰林院拜訪我,表面上是要我出來指控楊右相,事實上只是要引開我的注意力,讓你有機會到我的暗格偷這些信……唉,你害苦我了,害苦我了啊!」林大學士像要哭出來似的叫道。
虧他昨夜還連忙跟楊文昌通風報信,說趙士程握有證據要扳倒楊文昌,所以才會有今日的頂罪,想不到還是功虧一篑,難道趙士程連這一段也想到了?驚恐悲痛之餘,他突然領悟過來,訝異的目光投向趙士程,看來,不管是誰,都小看這個大将軍之子了。
林大學士想得到的,楊文昌又如何想不到?他恨恨地望向趙士程,幾乎想撕碎這個小輩。想不到打了一輩子雁,卻被雁啄瞎了眼,他從不把趙士程當成威脅,如今陰溝裏翻船,就是這小子掀的。
孫廷才做這些事,也不是沒有歉意,只不過他為了大義,必須為所當為,轉身向皇上道:「啓禀皇上,林大學士為虎作悵,卻情有可原,因為林大學士的兒子名義上在楊右相門下,事實上卻是被幽禁,若林大學士不頂罪,他的兒子必死無疑。
微臣以為,林大學士留着這些信,也只是想替自己和其子留條後路,所以林大學士是被逼的,請皇上開恩。」
如今真相大白,皇上也驗證過信件的真僞,楊士昌就算有十張嘴,也無法解釋「,他索性豁了出去,指着孫廷才大罵道:「孫廷才,同樣身為文官,你為何要做武官的走狗,老夫哪裏對不起你了?!」
孫廷才不屑地道:「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只是對不起所有支持你的文官!你為了陷害趙大将軍而殺害錄事大人及劉公公,更用兒子的性命威脅林大學士,這些都是你的人啊,你把所有文官當成你的棋子,可以随意舍棄,足教人心寒不齒。」他走到趙士程身邊,拍拍他的肩頭說道:「不過不是所有文官都與武官交惡,至少,我與趙知府可是多年至交。」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皇上大怒,當朝摘下楊文昌的烏紗帽,奪去了他的官職,不過在楊文昌痛哭失聲、聲淚倶下的求饒下,皇上不免心軟,想他也是為國勞苦功高,只是與趙仲混鬥争,一時被蒙蔽了眼,便饒了他的死罪,下令抄沒楊家,宗族流放。
至于陸游,雖然功過相抵,卻是誤入歧途,但在趙士程的求情下,皇上知曉陸游才高八鬥,放棄會試實屬無奈,便罰陸游三年不得為官;而林大學士其情可憫,只是降了他三階,罰俸一年。
由這些處置可以知道,本朝的風氣重文輕武,因此武官才不得不抱成一團與文官抗衡,如今看到楊文昌犯下如此之重罪都能免死,就知文官确實容易受到原諒。
不過這些也無法改變皇上的決定了,至少這次算是讓楊文昌的派系徹底瓦解,而趙仲湜又不是個好鬥之人,過往也是楊文昌逼得太過分才會無奈反擊,今後朝中文武官員之間的互動,至少不會再劍拔弩張了。
待早朝結束後,趙士程與孫廷才終于不必再掩飾兩人的好交情,大大方方地走在了一起。
孫廷才苦笑道:「德甫,我今天才算真正認識你了,想不到你的謀略比起朝中任何一人都不差,讓你當個小小知府真是委屈你了。」
「少來這套!我才升一次官就搞得人仰馬翻,千萬別再來一次。」
趙士程此話一出,一旁聽到的文武官員都忍不住偷笑。
不過對于兄弟的大力幫忙,趙士程在消遣完自己後,也不由對着孫廷才一揖到底,誠心的感謝道:「這次能夠成功揭發楊文昌的陰謀,還要感謝孫兄的大力幫忙。」
孫廷才嘻嘻一笑。「嘿,說實話,要我去偷林大學士的東西,我可是膽顫心驚,不過我孫廷才為了兄弟可以抛頭顱灑熱血,死而後已……不過若是能不死當然最好。」
此話一出,衆官員已然不分文武,全忍不住大笑出聲,長久以來橫亘在文武官員之間的隔閡,彷佛在這一瞬間化解開來,相信以後衆人更能齊心齊力,為百姓多做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