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羽已經走了一個月了,他一路走來,看着路邊的青草漸漸發黃枯萎,蔥郁的山頭漸漸變白,秀麗的河川漸漸變瘦。他身上的盤纏和幹糧已經所剩無幾了,好在神京快要到了。

淅淅瀝瀝的秋雨落了下來,天色漸漸變暗。唐羽望了望遠方,心裏想着:“秋天的雨落起來就沒個頭,得趁着天色還沒黑,抓緊時間找個地方避雨住宿才是。”他這一路走來,夜裏大部分時間都是借宿在村民家中,因此心裏希冀着能在前方找戶人家借住一晚。

前方是一座山,在朦胧的雨幕中望去,巍峨高聳,甚是高大。唐羽加快了腳步。

山腳下沒有人家,卻有一座朱紅色的山神廟。他心中雖然略有失落,但仍走了進去。

廟很高大,推開門可以看到裏面供着一尊面容猙獰的石像,看不出是什麽神仙,但石像上油漆剝落,顯得十分破舊。唐羽看了一下,石像後面有一大塊幹淨的空地,可以躺下睡覺。他找到一把柴草,将地上的雜物清掃幹淨,然後點燃了柴草,烘着自己的衣服。

天地之間一片靜寂,只有秋雨滴滴答答的聲音清晰入耳。唐羽盤腿坐在火堆旁,拿出一本書來,借着火光讀着。

突然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聲音似乎在很遠的地方,但因為寂靜,唐羽聽得非常清晰。

唐羽忙将書放下,還沒來得及站起,就聽見一個粗濁的聲音說道:“這雨可真他娘的煩人,得找個地方避一避。”緊接着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前方好像有座大廟。”

男子說話時,聲音似乎還很遙遠,到女子說話時,聲音似乎已經到了耳邊。唐羽尚在錯愕,就聽見廟門吱嘎一聲響,門開了。門一開,外面的寒風挾帶着秋雨卷了進來。一個女子說道:“咦,我剛剛看見有火光的,怎麽不見了。”

唐羽已經從石像後面走了出來。

一個男子背着一個竹簍正站在石像前面。他身高過丈,高大威猛。頭幾乎頂着廟頂。一臉虬髯,粗眉大眼。兩條大腿像是檩條一般粗細,雨水滴滴答答地從他身上流了下來。聽見唐羽的腳步聲,他眼中精芒一閃,扭過臉看了看唐羽,問道:“小孩,這是什麽廟?”

他說話聲音像打雷,震得唐羽的耳膜嗡嗡直響。

唐羽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竹簍裏突然伸出一個頭來,說道:“既然進了廟,放我下來吧。”

唐羽擡頭一瞧,說話的是個女孩。一頭濃密的黑發,一張白膩的鴨蛋臉,兩只大眼睛忽閃忽閃地上下打量着他。見唐羽瞧着她,好看的臉蛋上紅了一紅,低了下去。

男子哼了一聲,解下了竹簍。女孩從裏面爬了出來。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長裙,繡花的皂靴。身量苗條,個頭比唐羽略高。

“喂,裏面的火熄了沒有,我要烤一烤,這鬼天氣,把我全身都淋透了。”

女孩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望着石像後面,向唐羽問道。

“火還沒有熄,但柴沒有多少了,你們進去烤烤吧,我再去抱點木柴來。”唐羽說完就向外走,但男子伸出蒲扇般的手掌,一把抓住了他。

“去哪裏?”

他眼中閃着兇光,五個手指頭間的力道抓得唐羽的胳膊發疼。

“去外面抱柴來燒。”

唐羽雖然心中打顫,但說出話來仍是中氣十足。

“去吧,多抱一點進來。”

男子雙目向外一掃,松開了手。

大廟的後面就是綿延的群山,山間多枯枝敗葉。唐羽出了廟,向山後走去。他想着這一對奇怪的男女,父女不像父女,主仆又不像主仆。那女孩雖然長相清麗,但眉眼之間似乎鎖着一股幽憤。這兩人究竟是什麽來歷,自己和他們住在一起,會不會有危險?

他在山上轉了一圈,撿了一大捆樹枝和柴草。看了看越來越暗的天色,再看看群山之中,連個洞也沒有。無奈何只好仍舊回去。快走到廟門時,按了按藏在腰間的那柄黑色短劍,心裏暗暗加強了警惕。

唐羽把樹枝添加到火堆上,快要熄滅的火堆又熊熊燃燒起來。他蹲在火堆的一旁,那個男子和女孩,坐在他的對面。

三個人靜靜坐着,烤着火,誰也不說話。蒸騰出的白色水汽在空中氤氲漂浮。

“喂,小孩,有沒有吃的?”

男子擡起頭,望着唐羽問道。

唐羽從行囊裏取出中午剩下的一張薄餅遞了過去。

男子接了過來,瞧了瞧。張開一張闊嘴,兩口吞了下去。吃完了,又向唐羽伸出了手:“還有嗎?”

唐羽搖了搖頭。

女孩說話了:“我也餓了,你去山上打點野獸來烤着吃吧。”

男子一指唐羽:“小孩,去山上打點野味來吃。”

唐羽還未說話,女孩說道:“他這麽瘦,這麽小。你讓他去打獵。能獵到什麽?連只野兔也抓不回來吧。”

男子盯着唐羽,露出貪婪的神色,喉結咕咚咕咚滾動着。

女孩尖叫一聲:“你不會是想吃他吧。我告訴你,你如果敢在我面前吃人。我就自殺。我看你怎麽辦。”

唐羽吓了一跳,感覺背上一涼,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藏在腰間的短劍。

男子站了起來,瞧了瞧唐羽又瞧了瞧女孩,心中猶豫不決。他一路走來,被這女孩給捉弄了幾次,知道她刁鑽古怪,詭計多端。害怕自己一走,這女孩又出什麽鬼點子,乘機逃跑。他背着她,一路跋山涉水,躲過了數次追擊,眼看就要成功,他可不想功虧一篑。

他本想發力來設置禁制,但雙臂擡起,腹間一疼。只好放了下去。

女孩似乎瞧出了他的心思,将雙手一舉,說道:“我雙手緊綁着,怎麽能逃的掉?”

隔着火光,唐羽這才瞧見,原來她的一雙纖腕上竟然帶着一副黑色的手鐐,手鐐掩蓋在衣袖中,用一條淡銀色的鏈子連着。

男子抵擋不住內心的饑餓,瞧了瞧外面陰暗的天。伸手将唐羽叫了過來,指着女孩,兇狠地說道:“你給我好好地看着她,她如果敢跑,你叫大聲叫。如果我回來她跑了,我就把你烤着吃了。”

廟門咣當一聲響,男子大步走了出去,咚咚的腳步聲很快就消失在了遠處。

室內安靜了下來。只有木頭在火中燃燒時發出的畢畢剝剝聲在室內回蕩。唐羽內心忐忑不安,不知道女孩會不會乘機逃走,如果她逃走的話,自己該怎麽辦呢?攔住她還是放她走?

女孩似乎瞧出了唐羽的想法,對他嫣然一笑,說:“小兄弟不要害怕,我不會逃走的。”

她看上去比唐羽大不了多少,但這一聲小兄弟卻喊得十分自然。

唐羽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女孩頓了頓,大聲說道:“剛剛那個人,你看着是個惡人。其實他不壞。他是我的一個叔叔。帶我去找我父親的。我呢,因為調皮,總喜歡亂跑。所以叔叔就給我戴上了鐐铐。我知道叔叔是為我好。這一路上,叔叔非常照顧我。”

石像前面突然傳來男子聲音:“哼,你知道就好。”

原來男子剛剛故意甩響廟門,假意外出。走了幾步,又蹑手蹑腳地回來了。

女孩訝異道:“叔叔,你還沒走。”

男子道:“外面雨大了,我避避雨再走。”

女孩道:“叔叔,山上路滑,你小心一點。”

廟門再次響起,男子咚咚地走了出去,聲音愈來愈弱,漸漸消失了。

唐羽剛剛還在懷疑兩人的關系,聽女孩一說他們是叔叔和侄女,心中松了一口氣。他将一根木柴扔進了火中,說道:“你叔叔想來是不會害你的。”

女孩笑了笑,向他點點頭,說道:“你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唐羽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站在女孩的一側。

女孩扭頭一笑說:“靠近點,坐下。”

唐羽從來沒有和女孩單獨相處過。站在女孩的一側,嗅着她身體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香氣,雙頰情不自禁地紅了起來。

火光下,女孩的臉也紅漲了起來。

“你坐下嗎,我又不是老虎,我不會吃人的。”女孩嬌嗔道。

唐羽覺得心跳得很快,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但又不忍拒絕她的要求,于是在女孩的身旁,隔着一小段距離坐了下來。

女孩突然出手,快逾閃電般抓住了唐羽的手掌,同時小聲道:“噓!別出聲。”

唐羽心跳如擂鼓,雙頰似火燒一般,熱辣辣的疼。

女孩用她柔嫩的手指飛快地在唐羽的掌心寫字:“他是一個惡魔,我是被他拐騙的。”

唐羽大吃一驚,張嘴就想說話。一看見女孩焦灼的目光,又将嘴閉上了。

女孩繼續寫道:“求求你,救救我。”

唐羽用目光向女孩問詢:“怎麽救,我又打不過他。”

女孩寫道:“用你的劍,聽我的安排,殺他,救我。”

原來這女孩目光尖銳,早就看見唐羽的腰間有一把非同一般的短劍。

唐羽的大腦一片混亂。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時間,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是信女孩的話,還是信那男子的話。

廟外的秋雨落得急了起來,發出刷刷地響聲。

女孩繼續在唐羽的掌心裏寫道:“如果不殺了他,他會吃了你的。”

唐羽想起男子盯着自己時那貪婪的眼神和那幾句惡狠狠的話,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女孩見他沉吟不決,知道他已經被自己打動。于是趁熱打鐵,繼續在他掌心寫道:“不用怕,他受了傷,法力很弱。一切由我來安排。”

男子提着兩只黃羊走進廟時,顯然沒有太多戒備的心理。他嘴裏嘟嘟囔囔地罵着天氣,邁着大步,直接就跨進了廟門。待他走進來,一擡頭,見火堆旁只有唐羽一個人,而且兩手背着放在身後,嘴裏塞着一團布,對着他嗚嗚嗚嗚地喊着什麽。男子這才吃一驚,心中暗叫糟糕。于是将黃羊一丢,邁步就向唐羽走去,同時嘴裏厲聲喝道:“那小丫頭呢?”

他步子邁得太急,剛邁了一步,就感覺雙膝被一根硬邦邦的東西絆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摔去。他心知不妙,單手迅速掐訣,一團綠色氣體從他的身上逸出,迅速包圍了他全身,在他身上形成了一個綠色護罩。

就在男子向前摔倒之時,潛伏在神像頭部的女孩一躍而下,雙手緊緊地握着那柄黑色短劍,向男子的背部插了下去。

與此同時,唐羽吐掉口中的布團,向男子跑了過來,一躍而起,緊緊地壓在了男子的頭上。

黑色短劍刺到男子的綠色護罩之上時,發出“铿”的一聲響,激起了無數碎末般的光屑。但劍并未停止下來,而是非常快速的直刺了下去。

男子具有通玄境的修為,按說這兩個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但他首先心中輕敵,以為不過是兩個孩子,又看出唐羽未曾修行,雖然女孩刁鑽古怪,但境界太低。兩個人綁在一起,都承受不住他的一拳。其二是廟裏燃着火,光線太暗,他又剛剛從廟外進來什麽都看不清楚。其三就是猛地看見女孩失蹤,心中慌亂,再加上自己剛剛與人打鬥了一場,又在山中奔跑捕捉野獸。體內傷勢加重。這幾個因素綜合在一起,讓唐羽和女孩輕易就将他放倒在地。

女孩雙手握着劍,狠狠地刺了下去,插進了男子的背部。男子一聲怒吼,頭一擺,将唐羽甩在了半空之中。唐羽從空中直摔下來,躺在了男子的面前。男子一拳砸了下去,他雖然受了傷,但這一拳仍有千鈞之力,砰的一聲響,拳砸到了唐羽的頭上。

男子發出一聲慘叫,他一拳砸下去,本想着能将男孩的頭砸碎,卻沒想到猶如砸在一塊鋼板上一樣,五指瞬間全部折斷。

他驚恐地注視着男孩,似乎是看到了什麽怪物。

女孩抓住他發愣的瞬間,将短劍再一次自背後刺進了他的心髒。

唐羽感覺頭部嗡嗡直響,有點昏頭轉向的感覺。

男子的頭晃了晃,終于低了下去。伏在地上死去了。女孩騎在男子身上,仍一劍接着一劍地朝男子身上猛刺,眨眼之間,将男子的背部刺成了一個蜂窩。

秋雨似乎停止了,天地之間安靜得有些吓人。

唐羽站了起來,瞧了瞧地上的男子,對女孩說道:“他已經死了。”

女孩這才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滾在地上,倚着神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兩只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唐羽,張嘴想說一聲謝謝,但話還未出口,眼淚就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