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安娜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過了一星期了,每天她都渾渾噩噩的,除了睡覺就是吃東西,她見不到米蘭達,也沒看見伊芙,只有羅林斯在。

等她稍微清醒過來時才發現,自己被羅林斯囚禁在了城堡。

每次她問羅林斯伊芙和米蘭達的下落時,他都會說:“她們就在這裏,只是因為一些事情不能來看你。”

羅林斯在騙她,安娜懷疑這裏可能不是城堡,他将她帶到了另一個地方,然後布置成她房間的模樣。

“羅林斯,你究竟想幹什麽?”安娜坐在輪椅上平靜地問他。

“安娜,你小時候就一直想跟我在一起,現在我們在一起了,我來照顧你,這樣不好嗎?”

“不好。”安娜搖頭,“我想見到伊芙和米蘭達。”

“安娜。”羅林斯無奈的捧起她的臉,“有我在,我會陪着你。”

安娜總覺得什麽東西變了,羅林斯變得令她害怕。

不,安娜覺得她還在城堡,她能看到遠處的向日葵花田,還有那裏的稻草人,向日葵快開花了,而她好像很久沒看到伊芙了。

她總覺得很不詳,羅林斯到底幹了些什麽?

安娜還是很不适應,羅林斯正在往浴桶裏倒入熱水,他試了試水溫,走到安娜身邊脫去她的外衣,安娜只穿着單薄的吊帶內裙被他抱入浴桶。

羅林斯幫她洗頭,洗背,其他能洗的地方則讓她自己洗,但她還是很難受,羅林斯的目光讓她只想躲到水裏去。

洗完澡後羅林斯将她送回房間,幫她擦拭頭發。

安娜嘆了一聲,她不覺得伊芙會有什麽危險,正如現在她還沒意識到眼前的男人的危險性一樣。

所以她安安靜靜的,既不安,又有些享受羅林斯的關懷。

她想過羅林斯可能也囚禁了伊芙,或許只是背着外出的伊芙在做這些事,在某些時刻,她忽略掉了不安的感覺,只是覺得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出乎意料的令她有些開心。

羅林斯回自己的房間了,安娜看向燃着的燭火,不知道為什麽,她特別想去格列芙妮的房間看看,以前米蘭達總是把她們兩個放在一起。

推開藍色的木門,安娜一只手拿着蠟燭,另一只轉動輪椅,她将燭臺放到桌上,靜靜地看着這裏。

房間裏有一股香水味,安娜仔細聞了聞,這似乎是伊芙的香水,這種程度就像是在整個房間噴了一遍似的。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安娜心中不自覺升起了一絲恐懼。

伊芙一直在保護格列芙妮的房間,所以她絕不會在這個房間裏噴香水。

黑暗的房間,只點亮兩盞燭火,安娜的臉正好在火光中,她左右看着,似乎是在找什麽。

是什麽呢?

安娜的目光掃向牆壁上的書櫃,那裏一排排的書整齊排列着。

愛是紅色,是心的顏色,是玫瑰,也是熱血。

羅林斯的話突然不合時宜地鑽出腦海,安娜努力想要捕捉那一絲靈感,卻還是沒辦法順利将一切串聯。

不……不對。

錯了。

錯了,都錯了。

安娜使勁晃了晃腦袋,桌上的燭火微微抖動,在牆上投射出一連串跳躍的影子。黑暗中,有什麽要呼之欲出。

玫瑰是她喜歡的花,不管是紅玫瑰還是白玫瑰,她就是喜歡玫瑰。

羅林斯覺得白玫瑰更稱她,所以總是送她白色玫瑰。

而那句話,那句話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她還小的時候,羅林斯曾經也說過一次,不是對她,而是看着城堡自言自語,他說:“愛是紅色,是心的顏色,是郁金香,也是滾燙的熱血。”

伊芙的郁金香花田是羅林斯種的,他種了好幾種顏色,而最多的是紅色的郁金香。

紅色……是……愛?

[安娜,你的頭發很漂亮。]

[安娜,你可以更自信地笑。]

[放心睡吧,我會陪着你……]

[知道嗎?你的眼睛很美。]

[愛是紅色,是心的顏色,也是我之血。]

安娜顫抖着回到房間,從書架的夾層裏抽出一張小卡紙,她拿着燭臺,慌亂間差點将紙片點着。

安娜努力穩定心神,仔細看着這張紙。

卡紙上畫着一個捧着玫瑰的女孩,畫面中女孩側着身體坐着,長長的頭發兩邊編着兩條小辮子,用水晶發夾夾着,女孩的側臉與安娜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只有一點不同,女孩的耳朵尖上,有一顆小小的痣。

安娜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置信地捂住嘴。

燭臺脫手落到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是伊芙,是伊芙姐姐!

房間一下子陷入黑暗,安娜一動不動,仿佛呆住了。

羅林斯握着門把手靜靜站了一會兒,黑暗中他隐約能看見安娜背對着他坐在地上,一切發生的很突然,卻又那麽理所當然。

他隐藏得不夠仔細,心中總是存着一絲僥幸。

沉默的愛,他卻将它畫到了紙上。

羅林斯沒有出聲,後退着轉身離開。

……

羅林斯只是花匠的兒子,當他第一次進城堡看到伊芙蕾雅的時候,就覺得那是一朵他永遠也夠不到的花,伊芙是高貴純潔的化身,而他總是跟着父親侍弄花草,每天都髒兮兮的。

舞會上,伊芙蕾雅和特裏斯坦玩得很開心,他們兩人都是貴族,在一起時毫無違和之感,反而讓人覺得是金童玉女。

人群中,羅林斯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追随伊芙蕾雅舞蹈的身影。

他與伊芙蕾雅擦身而過的瞬間,心髒都仿佛收緊了,提供不了足夠的氧氣供他呼吸。

那一刻,他只覺得全身血液都往腦袋上湧,他的血似乎在沸騰。

伊芙蕾雅的追求者有很多,是他永遠也摸不到的高嶺之花,或許他應該将自己的心意埋在心裏。

後來伯爵看到了他,将他送給伊芙蕾雅當作玩伴,他高興壞了,但表面上還要裝作平靜的樣子。

與伊芙蕾雅漸漸熟悉起來,他給她送花環,給她講故事,抓小鳥,他開始忘記自己是花匠的兒子,某一天,他脫口而出對她告白,但伊芙蕾雅像是已經習慣了,并不将他的告白放在心上。

伊芙的不以為意刺痛了羅林斯,并決定絕對不再将愛意說出口,這将是他永遠的秘密。

後來,他見到了安娜,安娜很像伊芙小時候的樣子,金色的頭發藍綠色的眼睛,她們的側臉幾乎一模一樣。

安娜是伯爵的私生女,這一層身份不再讓羅林斯覺得對方高高在上,不可攀登,反而生出想要掠奪的心。

他将安娜當做伊芙的縮影,愛她,保護她,可即使他表現得再好,心中也依然在渴望着伊芙蕾雅。

後來伊芙回家,他們結婚,直到婚後三個月他都有些恍惚,仿佛自己正在做夢。

伊芙似乎忘記了他兒時的告白,只以為他和安娜相愛,這很好。

他愛伊芙,也愛伊芙的孩子,不管她的父親是誰,他都會是她的爸爸。

親愛的格列芙妮,他把他最愛的向日葵送給了她。

結婚紀念日那天,特裏斯坦來了,伊芙想跟他出去,羅林斯沒有資格為此發脾氣,只能狼狽地逃出城堡。

城堡外,雨幕中,一輛馬車靜靜停在那裏,羅林斯認出那是米蘭達她們用的馬車,忙上前查看是怎麽回事。

他打開車門,看到躺在馬車裏的安娜,她正發着燒,臉色潮紅,頭發遮住她一半的臉,這一瞬間,羅林斯差點将她認成伊芙。

他将安娜抱起來,讓她靠坐在軟墊上,這時安娜睜開了眼睛,一雙眼睛像霧一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羅林斯被這雙眼睛吸引,低頭吻了下去。

安娜和伊芙最像的就是那雙琉璃般的眼睛。

“爸爸。”

身後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羅林斯一下子驚醒,急忙下車。

格列芙妮冒着雨哭着跑走了,達達跟在她身後飛快地跑着。

“格列芙妮!”羅林斯慌了神,大喊道。

等他想到要追上去的時候已經晚了,他找不到格列芙妮。

可是再次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躺在地上,伊芙抱着她在哭泣,特裏斯坦則抱着伊芙。

伊芙讓特裏斯坦快走,她則抱着格列芙妮大聲呼喊着米蘭達。

看啊,即使在這種時候,伊芙都沒有呼喚你,羅林斯。

羅林斯的心仿佛被這雨淋透了。

伊芙将格列芙妮抱到亭子裏,然後快速離開了。

羅林斯就趁這個時候抱走了格列芙妮,他偷走了伊芙的蔚藍之心,戴在格列芙妮脖子上,再将她埋在花田裏,格列芙妮最喜歡的向日葵花田。

據說,蔚藍之心能永葆青春,另一個說法是,蔚藍之心能讓人永生,不知道它能不能保存住格列芙妮的靈魂,讓她成為花精靈。

大雨掩蓋了所有,伊芙沒辦法說出口關于格列芙妮的真相,那些尋找的人只能像大海撈針一樣,永遠找不到結果。

後來達達找到了格列芙妮,總是想将她挖出來,羅林斯順便将達達也送過去陪她。

這樣,格列芙妮就能安心地陪着爸爸了。

[爸爸~]

我在,我的小可愛

[我是格列芙妮啊~]

爸爸知道,哈哈,爸爸都看到你的小腳丫了。

[你看到我了嗎?]

當然了,我的小公主。

[傻瓜!笨蛋!爸爸~]

是啊,爸爸是笨蛋,只能這樣留你在身邊。

[爸爸啊~]

[接格列芙妮回家吧~]

哦,親愛的格列芙妮,你一直在家呀,看,這是你的花田,我們一直都在城堡哦,永遠在一塊兒。

……

仲夏的夜晚,螢火蟲在閃爍,格列芙妮坐在稻草人先生的肩上數星星,她晃蕩着腿,嘴裏哼着歌,脖子上挂着的寶石項鏈微微晃動,閃爍着漂亮的光芒。

達達耷拉着眼皮,尾巴一下下晃悠着。

“達達,城堡裏的燈全亮了,你說爸爸媽媽還有小姨媽在幹什麽呢?”

“可能……是在舉辦宴會?”

“特裏斯坦叔叔是不是也來了呢?可是我好像沒看到他的馬車呢。”

“米蘭達好久沒來這裏了。小姨媽也好久沒來了。”

“我好想他們啊。”

“達達你看,那邊是爸爸新做的稻草人先生哦,是用來守護媽媽的郁金香的哦。”

“爸爸果然最愛媽媽了。”

格列芙妮晃蕩着胖胖的小腳丫,兩手托着腮,天真地望向城堡……

在星星的照耀下,城堡顯得格外朦胧美好。

夜深了,寂靜的夜空下,一聲尖叫劃破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