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蜂王脫逃

第二天一大清早,窩在被子裏半睡半醒的亓清鼻頭皺了皺,一股不同尋常的米粥飄香透過卧室門縫鑽了進來,刺激着她的嗅覺神經。

她自己極少在家做飯,鍋碗瓢盆都快積上了灰,這米粥香能是哪兒來的?

亓清一下子掀開被子,騰地坐起身。

緩了片刻,頭腦清醒後,她披上衣服,走出卧房,視線穿過客廳,落在了正在廚房忙碌的昱曈身上。

竈臺上擱着一只咕嚕咕嚕煨粥的小砂鍋,而昱曈在旁邊的案板上切配菜。

因為眼瞎,他明顯做得有些慢,聽到亓清起床的動靜,慌忙去端那只小砂鍋,結果一下子沒找準位置,被滾熱的砂鍋蓋燙得“嘶”了一聲。

亓清立刻下意識擡腳,想看看他可燙傷了,但旋即止住腳步,平靜地坐到餐桌前。

不一會兒,昱曈将米粥小菜端上桌。

待他走近了,亓清才發現他衣服皺巴巴的,貼在身上,像濕透了後被體溫烘幹的。

“你昨晚上在浴缸裏睡的?”亓清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昱曈點點頭。

亓清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

昨晚事後她壓根就沒管昱曈,直接自己回卧室睡了,沒想到這家夥連這點生活自理能力都沒?

也不是,她轉念想想,應該是昱曈沒學習過“在浴缸裏完事後該怎麽做”。

當昱曈将粥盛碗中遞過來時,亓清又瞥了眼他手指的燙傷。

看起來傷得不輕,紅腫得厲害。

亓清嘆口氣,起身從茶幾櫃子裏取出燙傷藥油,抓起昱曈的手指,潦草地往藥油裏浸了浸,然後又用紗布三下五除二包紮了一番。

“去把衣服換了,我卧室衣櫃裏有幹淨衣服,你挑件寬大點的穿,回頭我給你買新的。”她這樣交代着,心裏卻煩躁。

寵物真是麻煩,完全沒傭人省心,還得自己費心來照顧。

亓清忽然有些後悔昨天頭腦一熱将昱曈帶回了家,不過嘛……

她低頭看了眼面前的粥,嘗了口,緊鎖的眉目不禁舒展了很多。

“如果有煎餅就更好了。”她随口嘀咕了句。

昱曈正走到卧室門口,聽到這句話,頓了頓,然後才推門進入。

連續三碗粥喝完,亓清摸着鼓起的肚子,心想,再看看吧,再養一陣子,要是還是很麻煩,就把他交出去,交給軍方處理。

想到這兒,她不由記起昨天在倉庫時,那老頭說的“真正販賣蜂族的人,怕是軍爺您也惹不起啊”。

那老頭應該是不清楚自己身份,只道是普通軍方人員,才說這樣的話。

但他說“惹不起”的意思,到底指販賣蜂族的人是軍方高層,還是比軍方更強的勢力?

亓清細細琢磨着。

在地球聯邦,蜂族被囚禁于兩處地方——一處是三軍監牢。三軍指的是近衛軍、駐防軍、遠征軍,為聯邦全部兵力。監牢為三軍共同所有,不隸屬于任何一方;另一處是駐防軍的附屬研究所。

其中,三軍監牢是絕大部分蜂族的囚禁地,而研究所關押蜂族,主要是用于實驗。當研究所的蜂族樣本不夠時,會申請從監牢提出來。

不管販賣蜂族的幕後主使是誰,有多大勢力,要将蜂族偷運出去販賣,沒軍方內部人配合是不可能辦到的。

亓清走進書房,将門反鎖,打開智能手環投幕,即刻,一道光幕出現在半空中。

通過那老頭的指紋,亓清很輕易就搜索到他、以及他老婆的資料。

那老頭是個醫藥代表,長期供貨駐防軍研究所,名叫葛忠。而他老婆,是駐防軍人事部的一個小職員。

研究所專為研究蜂族開設,裏面有不少蜂族樣本,怪不得葛忠可以接觸到工蜂。

不過偷販蜂族這件事,他一個小小藥代确實頂多只能跑個腿。

亓清找到葛忠的聯系方式,發了條信息過去:【幫我調查一個人。】

葛忠幾乎是秒回:【軍長,我錯了,昨晚上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讓我做什麽都好,但我真的不能招供是誰在偷販工蜂啊~~】

亓清搓了搓手指。

這家夥挺活絡,這麽快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且他老婆還是駐防軍人事部的,可以很方便搞到駐防軍內部人員資料,如果能利用這夫妻倆來打探情報就好了。

畢竟,駐防軍這塊的水深水混遠超想象,自己剛升任軍長不久,根基不穩,實際能調動的兵力,統共不過兩百來人,這所謂的“軍長”名頭更像是個花架子,毫無實權,一不小心就會遭人背刺。

亓清捏牢拳頭——暗地裏的線人是必須要的。

她回道:【不用你招供。我要你去查的是我的副官,陶特。】

————

上午九點,亓清駕駛着懸浮車前往駐防軍總部——軍政處大樓。

正值早高峰時間,空中、高架、地面、地下,不同高度的交通軌道之上全是車水馬龍。

軍政處位于聯邦首府核心區,政治、經濟中心皆集中于此。越靠近核心區,街道景觀愈發繁華絢爛,充滿科技感。

交通樞紐軌道大轉盤處,高大逼真的全息人像被投射于交織錯落的軌道中央,是兩個科學家在就人類物種起源議題展開讨論。

亓清越聽越心煩,關上車窗。

剛一到達軍政處大樓車庫,陶特立刻迎了上來。

看見亓清臉上的傷痕,他眼裏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恢複鎮定,轉而神色緊繃道:“亓軍長,不好了,出大事了!”

“哦?”亓清停好車,邊往電梯走邊掃了他幾眼,“出什麽事了?這麽緊張。”

陶特壓低聲音:“剛得到消息,上個月,研究所那邊,有一個蜂王逃脫了!”

亓清腳步頓住:“什麽?蜂王?!”

她表情十分不解,又重複了一遍:“是蜂王逃脫?不是工蜂?”

“是的,是蜂王,所以出大事了。”陶特肯定道。

亓清面色登時陰沉下來。

蜂王與工蜂的形态截然不同,根本無法自主移動,而且研究所對蜂王的監管極為嚴格,重重守備、層層關卡。

如果說,有工蜂被偷運出去,可能是研究所裏一兩個內賊幹的,那蜂王的話,就根本不是一兩個內賊能辦到的了,除非研究所上上下下都有問題!

而且,居然拖了一個月才向她彙報!

亓清不再多言,迅速随陶特一起趕往研究所。

研究所入口位于軍政處大樓的半地下層。

穿過一扇又一扇厚重機械門,通過一次又一次虹膜掃描後,亓清兩人進入研究所核心區域,到達實驗區外圍準備間。

一個穿灰藍色制服的工作人員上前,替兩人套上防護服。

這時,另一個全身包裹着防護服的人,從實驗區內側穿過機械門,走進準備間。

這人遠遠一見亓清,先是往後退了半步,想要回避的樣子,發現亓清正直直盯着自己,才硬着頭皮上前,快步走向亓清二人。

“亓軍長,陶副官!”他打招呼。

透過他臉上的透明面罩,亓清認出他是研究所所長榮兆宇。

幾日不見,榮兆宇在領導面前的社恐症狀愈發嚴重了。

“咳咳,有一些情況,我得向亓軍長彙報。”榮兆宇幹咳了兩聲,瞅了眼陶特。

陶特沖他點點頭,示意已經向亓清提過了蜂王逃脫的事。

榮兆宇神色凝重:“那路上邊走邊說吧。”

說罷打開機械門,引着亓清和陶特走進通往實驗區的通道。

三人一路前行。

通道的天花和地板上,智能指示光帶不斷變換樣式,指引他們前進的方向,而兩側牆面上方,密布着監控攝像頭,一個個呈半球狀向外突出。

随着三人的移動,半球鏡頭随之轉動,像無數雙眼睛緊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雖然知道這些攝像頭只是裝了紅外感應,但亓清心裏仍是升起一股被人窺視的不适感,不由蹙緊眉頭。

一旁榮兆宇察覺到,以為她是在生氣蜂王逃脫的事,整個人畏縮得仿佛小了一圈。

亓清瞥了眼他,問:“為什麽瞞到現在才跟我說?”

榮兆宇頗為愧疚:“我們不想把事情鬧大,以為能內部解決,把蜂王找回來……”

亓清冷哼了聲。

榮兆宇慌忙道:“其實,其實,找回來了一個……,但還是跑了一個。”

“我記得研究所這邊總共就關着兩個蜂王,其餘全在三軍監牢裏。”亓清提醒。

“是,是,眼下更緊急的事,還不是跑了一個蜂王,而是,而是……”

榮兆宇這好似便秘、半天擠不出實質內容的說話,讓亓清快壓不住火了。

她長長嘆口氣,轉過頭,目光森冷地盯着對方。

“而是我們發現,以前對蜂王的認知恐怕有誤。蜂王很可能是以精神體這樣的非物質形态存在的!類似人類的思維意識!”榮兆宇說話頓時利索了。

“精神體?非物質形态?”亓清眼睛睜大了一圈,“你們怎麽得出這結論的?”

“亓軍長,我帶你看些東西。”榮兆宇說完,領着亓清走進最端頭一間實驗室,陶特緊跟在兩人身後。

邁進實驗室機械門之前,榮兆宇腳下頓了頓,回頭看了眼陶特。

陶特立刻很有眼力勁地道:“亓軍長,我在外面等你。”

亓清随榮兆宇進入實驗室,在機械門落下後問:“你跟陶特很熟麽?”

“不是很熟,一個導師門下的,算同門師兄弟吧,但我們差了很多屆,沒一起共事過。”

“陶特跟了我很多年,當初就是你導師力薦給我的。”亓清說“你導師”三個字時,語氣加重。

陶特導師是聯邦工程院院士程恩則,明面上是個中立學者,不依附于革新派或保守派任何一方,在整個聯邦上層社會頗具影響力。

原本亓清剛入職軍方時,給配備的副手并不是陶特,後來,是程恩則特意托了關系,才将陶特安插到亓清身邊來。

現在陶特出了問題,亓清很難相信程恩則毫不知情,自然警戒心大作。

而榮兆宇像完全沒聽出她話裏異樣似的,遣散了實驗室內其他人員,打開操作臺。

立刻,操作臺上的電子顯示屏亮起,同時,屏幕內容投射至半空中,形成懸浮光幕。

光幕中展示的畫面,正是關押蜂王的禁閉室。

禁閉室中央,無數激光束縱橫交織,形成一只巨大牢籠,牢籠中,放置着一團狀似蠶繭的事物,和一個成年人蜷縮起來的身軀差不多大小,表面泛着瑩瑩磷光。

“蠶繭”周身被許多儀器線路、輸養管貫穿,表面有節律地起伏,像是在呼吸,又像是有心髒在跳動,昭示着它是一個活物。

“蜂王……”亓清嘴裏喃喃,光幕中的畫面倒映在她眼底,使她灰褐色的眸子透出灼灼光亮。

“一直以來,我們都以為‘蠶繭’就是蜂王的本體。”榮兆宇道,“我們對‘蠶繭’進行過解剖,發現它們和工蜂的身體構造一模一樣,只是形态不同。”

“什麽叫‘一模一樣’?”亓清問,“我對蜂王了解得并不多。”

榮兆宇在操作臺上輸入命令,空中的光幕瞬間從二維變作了三維,随之,其上的蜂王影像也變成了三維全息投影。

他伸手朝空中揮了一下,全息蜂王影像便從中間被剖切開,露出內裏組織。

亓清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作嘔。

原來,“蠶繭”不止是外形似一個成年人蜷縮起來大小,內裏竟也似一個被剝了皮的人蜷縮,骨肉貼合在一起,內髒一一俱全。